“爺爺——”小竇叫了一聲,人已經到了竇老的身後,嘻嘻地笑着。
竇老回頭,看見了小孫女,立刻,眼裡就露出慈祥的笑意,剛纔的肅穆和沉重不見了。老人笑着說道:“你從哪兒冒出來呀?”
小竇說:“我知道爺爺來了,就從雲中飄下來了。”
“哈哈,這麼說,你是駕着祥雲下凡了?”
彭長宜說:“小竇的學校是我們這裡地方海拔最高的學校,她的確的駕着雲來的,不過,今天這片雲肯定有新功能,是閃着警燈來的。”
“警燈?”老人不解地說道。彭長宜笑着,指了指小竇的身後。
竇老這纔看見,在孫女的身後,站着一位年輕的警官,這名警官長得端正、英俊,警容整齊,眉宇中透着一種英氣和剛硬。當他發現竇老在打量他的時候,臉上有了一種不自然之色。
竇老笑了一下,目光從這位年輕人身上移開,看着孫女,雙手倒背在身後,故意挺着腰板,嚴肅地說道:“這位年輕人是你帶來的?”
小竇的臉有些微微泛紅,她怪嗔地看着爺爺,小聲說道:“明知故問。”
“哈哈。”彭長宜和竇老都笑了。
褚小強也“呵呵”笑了兩聲,站在那裡不知是該向前打招呼,還是該後退,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彭長宜說:“小竇啊,快給爺爺介紹一下吧,小強的汗都快下來了。”
小竇回過身,看了一眼褚小強的窘態,“嘻嘻”地笑了一下,說道:“小強,這是爺爺。”
小強連忙上前,伸出手,恭恭敬敬地行一個軍禮,說了聲:“爺爺好。”
竇老也還了一個禮,連忙伸出手握住褚小強的手,說道:“你好,你好,褚小強,省級優秀警官,對不對?”
褚小強看了看小竇,知道她已經將他的全部情況向爺爺彙報過了,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竇老繼續說道:“你的情況我還是知道一些的,不錯,不錯,你們的奶奶看了我那天參加開機儀式拿回去的合影照片,一個勁兒地誇孫女有眼光呢。”
小強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一下,說道:“您回去替我們問奶奶問好。”
哪知,竇老收起笑,嚴肅地說道:“我不替,你們有那孝心自己當面去問候她吧。”
小竇拉住爺爺的胳膊,晃動了幾下,撒嬌地說道:“爺爺,還這麼官僚,我們最近回不去,小強工作很忙的。”
爺爺冷着臉說道:“他忙我就不忙嗎?你爸你媽就不忙嗎?再忙也要去認家門口吧?”
彭長宜聽得出,這話,表達了老人對孫女婿的認可。他就趕忙說道:“小竇老師,沒事,你儘管安排,小強請假的事我包了。”
小竇就笑着看着褚小強。
褚小強說道:“等忙過這段,我馬上安排去北京看奶奶。”
“哈哈。以工作爲重,年輕人現在不抓緊幹工作,等到了我這個歲數,想幹都幹不嘍——”
小竇扶着爺爺坐了下來,彭長宜也坐了下來。褚小強連忙給竇老倒了一杯水,又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水,這才坐下。
彭長宜說:“小強文武雙全,我剛來三源的時候,許多關於整頓礦山的想法,都來自於他的思想和靈感,現在是全錦安縣市級中,最年輕的公安局副局長。”
小強不好意思了,他求救般地看着彭長宜,意思是不讓他說下去了。
彭長宜笑了,說道:“呵呵,小強你別不好意思,我是站在我這個角度,在跟爺爺介紹你的情況,興許某些人介紹不到呢。”
“哈哈。”竇老開心地笑了,他說:“長宜,我實話跟你說吧,就因爲小強同志,某些人往家裡打的電話都多起來了,所以,你說的情況,我還真不陌生。”
“爺爺,你怎麼什麼都跟他們說呀?”小竇責怪地看着爺爺說道。
“哈哈,好,你批評的對,是爺爺不該隨意泄露軍事秘密,哈哈。”竇老很高興,看着孫女又說道:“你又有多長時間不回家了?”
小竇眨着羚羊般的大眼睛,仰着頭算了一下,說道:“沒有多長時間。媽媽說,五一他們回錦安來,我們就用不着回去了。”
“我沒說你京州的家,我說的是你北京的家。”爺爺糾正道。
小竇不好意思了,說道:“不想回去——”
“哈哈,是不是因爲你姐姐小玉?”
“爺爺,不許泄露軍事秘密!”小竇阻止爺爺說下去。
彭長宜笑了,他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有一次小竇下山進城辦事,褚小強沒在縣城,小竇便來到彭長宜辦公室,彭長宜沒有讓她走,中午請她在機關食堂吃的飯,席間,彭長宜問小竇,什麼時候辦喜事,小竇垂下眼皮說道:“不知道。”
彭長宜見小竇情緒突然低落下來,就問道:“怎麼了?家裡遇到阻力了?”
小竇說:“沒有,我父母把選擇的權力給了我自己,他們只把政治關,是姐姐,姐姐不同意我找小警察。”
“哦?”彭長宜想起了小竇的姐姐小玉,那個盛氣凌人的大小姐,那年在深圳藏品拍賣會上,彭長宜差點沒和她吵起來。彭長宜不解地問道:“你姐姐爲什麼不同意你找小……警察?”
小竇委屈地撅着嘴,說道:“她以爲小強是別有用心追的我,其實小強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他追我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我的家世,後來又因爲他爸爸的問題,小強一度疏遠了我,唯恐給我臉色抹黑呢。”
這個情況彭長宜知道,褚文因爲葛兆國的事,後來也是有些問題被查出來了,儘管這些問題有的很嚴重,但在處理上,的確是考慮到了褚小強的因素,所以,在後來重新調整礦務局班子的時候,褚文和李勇都被免去了礦務局副局長和局長的職務,李勇另做了安排,按照去年年底出臺的幹部任免新的規定,褚文沒被安排新的職務,目前賦閒在家,工資照開。
褚小強曾經因爲父親的一些問題,擔心自己有攀高枝嫌疑,曾經一度疏遠了小竇,這讓熱戀着他的小竇很是傷心,幾次給彭長宜打電話告小強的狀。後來還是彭長宜出面,消除了小強的自卑心理,他曾經跟小強說:“小竇是個好姑娘,不要因爲她的家庭而錯過這麼一位難得的伴侶。”他們倆後來和好如初,彭長宜知道,這和自己沒有多大關係,主要是兩顆年輕的心早已經相依相戀,難捨難分了,自己只是從中調解一下。
彭長宜見祖孫三人其樂融融的樣子,自己就想告退,把時間留給他們,恰在這時,彭長宜的電話響了,他一看是吳冠奇的,暫時掛斷電話,同時站了起來,跟小強說道:“小強,你陪爺爺坐會,我還有點事,你不要離開了,一會陪爺爺好好喝兩杯。”
小強連忙站起來,點點頭。
彭長宜走到竇老跟前,握了一下竇老的手說:“讓兩個年輕人先陪陪您,我回趟辦公室有點事。”
竇老笑了,向他一揮手,說道:“趕緊去忙。”
彭長宜又跟小竇揮揮手,走出三源賓館的高間,邊上車邊給吳冠奇回了電話。
吳冠奇說道:“領導,客人都走了嗎?”
彭長宜說:“有的走了,有的還沒走?”
“錦安的大官都走了,你應該沒什麼事了吧?過來吧,我這裡在燒烤。”
彭長宜說:“不行啊,北京的竇老還沒走。”
“我知道竇老沒走,也可能老人家需要享受天倫之樂,不需要你陪呢?”吳冠奇說道。
彭長宜知道吳冠奇現在有內線給他通風報信,就說道:“你行啊,連這情況都摸清了?看來,我們財政給你白養了一個諜報人員呀。”
吳冠奇“哈哈”大笑,說道:“你什麼時候不想養了說話,我馬上就聘過來,高薪,比你縣委書記薪水還會高。”
“別臭美了,據我所知,人家現在還沒有答應你什麼哪,你仍需努力啊。”
“你怎麼知道人家沒答應我,我告訴你……”吳冠奇正說得起勁,忽然就不說了,他尷尬地笑了幾聲說道:“呵呵,你要是能過來就儘量過來,你們縣上的事情忙得也快差不多了,我的事情你也該操心操心了,產業園上的有些事也該磨叨磨叨了,我也有些想法想跟書記彙報一下呢。”
彭長宜樂了,他知道吳冠奇沒有繼續剛纔的話題,一定是“警察”走到了他身邊,他不敢說大話誑話了,就跟吳冠奇說:“好的,正好我也有想法想跟你說說,但現在不行,我要先會宿舍,放平休息一會,腳後跟都疼了。”說完,也不等吳冠奇接話,就掛了電話。
回到辦公室,彭長宜來到裡面的牀上,脫掉鞋子,把自己放平在牀上,用枕頭把雙腳墊起,腦袋直接枕在牀上,這樣才舒服了許多。最近,他的脖子有些難受,每天夜裡都不在枕着枕頭睡覺了,而是這樣平躺,很快,他便合上了眼睛,睡着了。
他實在是太累了。自從開春到現在,他還沒有一天清閒的時候,好在累是累,總歸最初想辦的事情和年初計劃的工作目標在一件一件減少,前幾天,吳冠奇農業高新技術產業園區項目已經被批爲省級農業產業園區,這個園區將會建成科技、教學、會議、旅遊、休閒、度假、娛樂、服務於一身的現代化生態農莊,而且,在報審期間,彭長宜早就提前下手,命有關部門,提前做好規劃、徵地等一切準備工作,等批文下來的時候,園區建設的前期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這是他主政三源以來應該說是最大的功績,他有點暗暗自喜,但是,真要把這個園區建成省級標準、具有標杆示範作用的集羣式的園區,靠吳冠奇的力量的確完成不了這個項目。所以,由政府出面,先後兩次去北京、天津、省城等大城市去招商,彭長宜甚至親自跟着去北京招商,居然招來三家新興電子科技項目。
由於這三個電子科技項目和最初報審的園區定位有些偏離,吳冠奇顯得有些猶豫,但彭長宜果斷拍板,他說:“剜到籃裡就是菜!對於飢腸轆轆的孩子來說,有奶就是娘,先招來再說。”吳冠奇說:“如果那樣的話,你給我的那點土地就不夠了。”彭長宜哈哈大笑,說道:“你還怕我喂不飽你嗎?”
三源,進入了有史以來最有生氣最有朝氣的快速發展的時代,但是,與三源目前大好形勢不和諧的就是各個職能單位的辦事效率低下,拖沓。最近,彭長宜深入駐三源的各個企業,開展調研活動,聰明的單位領導嗅到了縣委的政治空氣,就提前敲打本單位的職工,嗅覺不靈敏、反應遲鈍的單位,還在一如既往,我行我素,所以,彭長宜決心對上次幹部調整過程中的死角動手術。這幾天之所以沒有做這項工作,就是想等博物館剪綵過後再進行。
彭長宜現在有個習慣,就是部長教導的那樣,做任何一項工作,都有具備三方面的條件,首先要明確針對什麼,想達到什麼目的;第二是要有足夠的理論依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取得上級領導的支持。後一項是最主要的,如果沒有後一項做保底,那麼就不要做,即便是你想做的事情再積極、再合乎民意,也要放棄,因爲如果你得不到上級領導的支持,就如同打了一場沒有後援的戰役,其中暗含的政治風險是巨大的,即便你取得戰役的勝利,最後也有可能敗在這場戰役上。
這是部長多年來的從政經驗,也是彭長宜來到三源後屢試屢驗的三大法寶。
彭長宜準備等竇老走後,就去錦安,單獨跟翟炳德彙報。只是此刻的他,的確是太累了,以至於有人進了他的房間,他都不知道……
彭長宜準備等竇老走後,就去錦安,單獨跟翟炳德彙報。只是此刻的他,的確是太累了,以至於有人進了他的房間,他都不知道……
進來的人是齊祥。齊祥的後面跟着一位六十歲左右的老農。
齊祥悄悄地推開他宿舍的門,見彭長宜正在打呼嚕,就又悄悄地退了出來。他小聲跟那個人說道:“走吧,彭書記太累了,讓他歇會吧,你沒瞧他連飯都不吃了?”
那個人囁嚅着說:“俺好不容易來一趟,好不容易見着彭書記了,要不我就等會吧。”
齊祥有些不高興了,說道:“你把那信留給我,我給你轉交不就得了?要不你給你閨女,讓她給你轉交。”
那個人聽他提到自己的閨女,立刻就氣不打一處來,氣哼哼地說道:“別跟我提那個吃裡扒外的丫頭,我現在想起她了來氣!”
齊祥一聽就笑了,說道:“您先坐下,我給您沏杯水,您也好好考慮一下,您這樣做,會不會給閨女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
“什麼不好的影響,她怎麼就不怕給我帶來不好的影響?讓我在鄉親們面前擡不起頭來。”
原來,吳冠奇的新型農業產業全區的第一期工程高爾夫球場,先後涉及到周邊附近三個村子的丘陵地帶,其中就有羿楠村子的一部分山地,儘管那裡大部分都是靠天吃飯,有的時候連籽種都收不回來,但是農民對土地的珍惜是與生俱來的,尤其的耕地極少的山區農民。儘管吳冠奇給出了全省山地最高標準的賠償,但是有些人仍然不滿足,加上他們聽說羿楠正在和這個開發商搞對象,一時間輿論滿天,村裡的人到處都在談論這件事,有的人認爲羿楠幫助外人在從他們口裡奪食,也有的人覺得失去這點可憐的薄地,心裡沒底。
吳冠奇早在年初就已經承諾,凡是失去土地的人們,都將優先享受到園區招工政策的照顧。但是,對於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們來說,土地,是他們唯一賴以生存的保證。所以,個別人便把對這件事的不滿情緒發泄到羿楠的父母和家人的身上。
羿楠的父母就是村裡老實巴交的農民,尤其是他的父親,一輩子耿耿直直,突然被人指着鼻子說“你到底佔了多大便宜?你閨女跟人家搞對象,能不撈好處嗎?”,老人有些臉掛不住,多次跟羿楠說“如果你沒有和吳冠奇搞對象就罷了,如果跟他搞對象就趁早吹了,好像咱們家佔了他多大便宜似的,讓全村人指着鼻子罵。”
羿楠對這個問題倒不是太在意,無論她和吳冠奇“吹”與“不吹”,老百姓都會認爲自己是最吃虧的那個人,何況,自己和吳冠奇還沒真正進入到鄉親們說的“搞對象”階段。
通過一系列的開會討論、溝通,人們基本都同意籤合同,對土地的珍惜歸珍惜,真要是有了另外的謀生職業,卸掉土地的拖累,從此過上上班人的生活,也是這裡的人們所強烈嚮往的。
可是,當許多村民都簽了土地租賃合同的時候,羿楠的父親卻死活不同意籤合同,並且還寫給縣委寫了一封信,狀告村支部村委會,說他們把土地賤賣給了開發商。
當羿楠父親拿着信找到縣政府的信訪辦,這天正好是齊祥值班。自從彭長宜主政三源後,加強了信訪工作,規定縣委常委每人每月必須有兩個工作日到信訪辦值班,零距離受理羣衆來訪,面對面聽取羣衆的意願和訴求,當場解決來訪羣衆反映的問題,讓上訪羣衆釋懷而歸。
這天,是齊祥負責接待來訪羣衆,當羿楠坐到齊祥的對面,拿出一封信交給齊祥的時候,齊祥看完信訪材料後,才知道他堅決反對農業園區佔地,並且表示,自己的土地絕不租給對方。
齊祥笑着問道:“你反對的理由是什麼?”
羿楠父親倔強地說道:“上面都寫着呢?”
齊祥又反覆看了一遍,說道:“上面只寫着‘我強烈反對農業園區佔用我村的土地,我的土地堅決不出租給園區,更不會佔他們的便宜’,這不能算做理由吧?”
羿楠父親梗着脖子說道:“反對就是理由。”
齊祥聽得出來,這個人有很大的情緒,似乎這情緒不光來自佔地本身,他就讓工作人員給老漢倒了一杯水,說道:“你們羿家莊有多少人姓羿?”
老漢說:“大概有一半的人家姓羿。”
“羿楠您認識嗎?”
老漢一聽他提到了自己的閨女,臉就有些微微泛紅,半天才說道:“是俺閨女。”
齊祥一愣,說道:“羿楠是您閨女?”
老漢點點頭。
齊祥樂了,心說,有意思,誰都知道吳冠奇在瘋狂地追求羿楠,而羿楠的父親卻跑來告狀,告吳冠奇佔用自己的土地,他們這是唱得哪出啊?
齊祥把信摺好,放進抽屜,說道:“您來羿楠知道嗎?”
羿老漢說:“我幹嘛讓她知道?不是她,我還不至於讓鄉親們誤解呢?這事,你能解決就解決,不能解決我在往上告,實在不成還有北京呢。”
到北京上訪,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牽扯到穩定大局,任哪級官員聽了都會脊背冒汗!但是齊祥卻沒有表現出半點的驚慌,因爲憑他的直覺,他感到問題沒那麼嚴重,似乎他來上訪,還有閨女羿楠的因素。
齊祥笑了,和顏悅色地說道:“這樣,您先回去,我們調查一下再給您處理意見好嗎?”
“不好,如果你解決不了我就見彭書記,你看,乾糧我都帶來了,見不到彭書記我就不走。”
由於牽扯到羿楠和吳冠奇,齊祥沒有把他當做普通的信訪者那樣按程序接待,他說道:“彭書記今天參加博物館開館儀式去了,這會不在縣裡。”
羿老漢說道:“這樣,在不在的我也去縣委找他,我聽說弄這個園區,就是他的主意。我正好有話要當面問他。”說着,從齊祥手裡就奪過那封信,揣進兜裡就要走。
齊祥笑了,難怪羿楠也是個倔脾氣,原來是從她爹這裡繼承下來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他就說道:“這樣,你別急,我先問問彭書記在哪兒?”
他拿起電話,沒有打給彭長宜,卻打給了羿楠,說道:“你好,在哪裡?呵呵,我現在在信訪辦,我對面坐着一位信訪者,是羿家莊的叫羿長生,是來狀告農業園區佔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