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乃翔笑了,極其有耐心地說道:“小一你看啊,你要跟爸爸的字一塊展出的話,你憑什麼?當然,你的字也是有一定的功底了,但是很容易就會被爸爸比下去的,所以,你要出奇制勝,要比爸爸寫的多,寫的長,爸爸一幅字可以有一兩個字,你的就不行了,你的字小,別說一兩個字了,就是出師表六七百字往那裡一掛,也是很小的一幅作品的,爸爸想讓你創造一個之最,在一幅作品上,儘可能地多寫,而且不能出錯。你看怎麼樣?”
丁一笑了,說道:“不怎麼樣?我就是爸爸的一個陪襯,不想也做不到和爸爸媲美的。”
丁乃翔說:“你看,你這就不行了,要敢於挑戰自己,儘管是爸爸的陪襯,那也不能一陪就陪沒了,沉底了,撈都撈不到呀?那我要你這個陪襯還有什麼用?陪襯,更應該出彩,只有陪襯出彩了,主角才能出彩,你說對不對?”
其實,丁一非常明白,憑爸爸書法的造詣和名氣,他是不需要任何人來當陪襯的,與其說是給爸爸當陪襯,不如說是爸爸爲了讓自己忘掉傷痛,潛心研究書法而使用的良苦用心。爸爸接自己回家的那天,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回來了,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她的字稿,爸爸逐一看過,出乎意料,這次給了她很高的評價,鼓勵她繼續寫。
她完成認同爸爸的分析,但是,如果寫上一篇這樣的作品,她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才能完成,因爲字數越多,就越要小心,寫錯了就得從頭來,面對爸爸的要求,她有些猶豫了,儘管寫字可以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但是稍微一分心,就有可能丟字錯字,她沒有一點的把握,想到這裡說道:“那我還是寫長恨歌吧。”
爸爸依然不急不忙地說道:“你也說過,長恨歌和比出師表沒有多出多少字,這也就說明對你沒有任何意義上的挑戰,爸爸想讓你完成一幅鴻篇鉅製!爸爸相信我的女兒能做到,我對你有信心。”
“呵呵,爸爸,您別逗了,一千多個字,不算鴻篇鉅製。”
爸爸也笑了,說道:“是我女兒的鴻篇鉅製。”
“呵呵,這還差不多。”丁一頑皮地說道。
“怎麼樣,有信心嗎?”丁乃翔仍然不放棄。
信心倒是有,丁一相信自己,只要做到心平氣和,一千多個字到不在話下,只是,眼下自己這樣的心境,她怕寫不好,就爲難了,說道:“爸爸,您高估女兒了……”
丁乃翔堅定地說道:“一點都沒有高估,恰恰相反,我以前是低估你了,這次從你收拾回來的這些字稿看,幾乎張張都是一氣呵成,沒有錯字和漏字的,我才知道我低估了我的女兒,你的性格決定你能做到。”
丁一低下頭,慢慢地咬了一口爸爸買來的黃橋燒餅,說道:“爸爸,我眼下心不淨……我怕到時您會失望。”
“沒關係,如果你寫到後期,真的是錯字或者漏字了,爸爸可以放寬要求,不從頭來,可以修改,怎麼樣?”
聽爸爸這樣說,丁一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她想了想,說道:“那我就寫孔雀東南飛吧,好像我記得該比秦婦吟字數更多。”
爸爸說:“不會吧?”
丁一站起來,說:“我去查查,媽媽留下的書裡有。”說着,就要去查。
丁乃翔知道妻女對古詩詞都很偏愛,他也知道孔雀東南飛的字數要比秦婦吟字數多,但是孔雀東南飛太過悲滄,他不想讓女兒在眼下這種心境下去抄寫孔雀東南飛的,就說到:“不用了,你就聽爸爸的,就寫秦婦吟吧。”
丁一又坐下了,搞不清爸爸是怎麼想的,就說道:“爸爸,要寫,幹嘛不寫最長的?”
丁乃翔說道:“所謂的長,是孔雀東南飛對話多,引號多,真正字數未必多。另外,引號多,你的卷面就不好排列,顯得不規整,秦婦吟七字句,非常適合排列,而且工整。”
丁一當然不能洞悉爸爸的真實意思,她聽爸爸這樣說,就感覺爸爸對這兩首詩是有過研究和分析的,就不再堅持要寫孔雀東南飛了,說道:“爸爸,我只能答應您試一試,也許我真的堅持不了最後。”
爸爸一聽女兒答應試試,他就很激動地說:“沒有問題,你放鬆去試。”
爸爸吃了早飯後,又在一樓寫了會字,九點半,就有汽車把他接走了。
爸爸走後,丁一拿着這張報紙上了樓,對着那種報紙陷入了沉思。
從亢州回來二十多天了,丁一知道爸爸心疼自己,也知道爸爸執意要她跟他一起參加書法展的良苦用心,儘管爸爸和她沒有再談過江帆,但想必爸爸已經知道了江帆的支邊消息了,這能從爸爸的神態和言談話語中感覺得到,至於爸爸怎麼知道的她也不清楚,對於一個時刻擔心她和江帆的爸爸來說,要想及時瞭解江帆的動向,一點都不難。
江帆,這個名字什麼時候想起,什麼時候都會讓她愁腸百轉,儘管她恨過他,怨過他,但真要做到不想念他,還真不容易。爸爸曾經說過,沒有永恆的愛情,那麼,她到真希望眼前的時光快點過去,快點走進後面的時光裡,因爲,想念一個人,原來是那麼的痛苦不堪,忘掉一個人,又是那麼的困難。
那天,爸爸把她接回了閬諸,聲言不讓她再回去了,而且爸爸說,他也跟溫慶軒說了這份意思,溫慶軒也表示全力支持和幫助她。但是她總覺得這樣和亢州別過,有些空空落落的,畢竟,亢州有她的青春、愛情,也有她的痛苦和悲傷,江帆以一首詩告別了亢州,那麼,自己就這樣默默無聞地逃了回來了嗎?可是,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眼下,科長還不知道自己的情況,他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想?
丁一來到牀邊,從枕下抽出了那張錦安日報,拿着報紙,坐到了陽臺的躺椅上,對着那上面的文字,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看着,直到淚水流出,她毅然地將報紙反扣過去,閉上了眼睛…….
有的時候,明明知道看一眼就會流淚,但是她還想看,她希望自己的淚水就這樣流乾,流乾了就沒有憂傷了,流乾了就不再想那些個往事了,流乾了就能把該忘的忘掉了。
記憶,是條河,是由淚水匯成的河,如果你不想被淹沒,就不要去回憶了。這話是誰說的,她記不清了,總之,她認爲說得很對,很樸實,也很實在。
於是,她毅然決然地擦去淚水,站起身,把那張報紙塞進了書櫥裡,她決定不再放在枕下,放進書櫥裡,上了鎖,永遠都不再拿出看。
就在她決意要鎖上的時候,眼睛意外地看到了書櫥上面她和小狗照的那張照片,那是在江帆辦公室裡照的,是他給他們照的,她惦着腳,取了下來,凝視着自己清純的笑容,那個時候的確很清純,全然不知有個男人默默地喜歡這自己。她和小狗,此時的目光都在盯着前面的鏡頭,鏡頭是在一雙大手裡的,那個人,就是從鏡頭裡捕捉到她和小狗是一瞬間的笑靨的。記得自己頭上的粉色髮卡,還是江帆給自己別在頭髮上的呢,那個時候,自己在他的眼裡還是一隻單純的小鹿……
“照片這東西不過是生命的碎殼,紛紛的歲月已過去,瓜子仁一粒粒嚥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給大家看的惟有那狼籍的黑白的瓜子殼。”這話是張愛玲說道,精準而冷酷。張愛玲還說過:“一個人總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風景,聽陌生的歌,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你會發現,原本費盡心機想要忘記的事情真的就這麼忘記了。”
她現在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這對於眼下的她來說,又是何其的難?但是,難,也要做到,他畢竟離她遠去了,以至於她的思念都無法攀附上他的衣襟,他就硬生生地走了,如果她要是一味地這樣痛定思痛下去,那麼她只有憔悴到死……
她把相框連同那張錦安日報,一同塞進了書櫥裡,她決定走自己不得不走的陌生的路,看自己不得不看的陌生的風景,聽自己不得不聽的陌生的歌,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也永遠都不要把他想起!
給這個書櫥裡的抽屜上了鎖後,她重新拿起了爸爸給她的那份閬諸日報,她決定報名參賽,決定開始從新走過……
葛二黑一案還在調查取證階段,圍繞這個案件的一系列人和事還沒有塵埃落定,彭長宜還是縣委和政府兩邊忙。
彭長宜這幾天有些煩躁不安,煩躁不安不是因爲他的忙他的累,他不安的原因是最近一段時間總是和丁一聯繫不上。江帆在古街的房子前幾天被原來的租賃戶轉租了出去,租金每個月上調了一百元,彭長宜找丁一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完成江帆交辦的事情,辦理古街房產的過戶手續,然後把新收到的下半年的租金給她。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也有些不放心丁一,好幾天聯繫不上,丁一出什麼事了嗎?
這天,剛開完班子成員會議的彭長宜,從縣委那邊回來後,就想回家看看,總是感覺心裡有什麼事七上八下的,就又給丁一打電話,仍然是關機。
他有些來氣,“啪”地把電話摔在機座上,心說這兩個人怎麼回事?難不成都一個跟着一個學會了玩失蹤?對着電話生了會氣,他又給林巖打了一個電話,問林巖最近和丁一聯繫沒有,林巖說他最近忙,有段時間沒和丁一聯繫了,前些日子也是給丁一打電話沒打通,後來就沒有再打。
他又給小許打了一個電話,小許說他也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丁一了,丁一手機一直關機,他也正在琢磨這事。
沒人知道丁一的下落,看來,只有給李立打電話了,彭長宜想起李立想借丁一的關係走市長後門的事,後來聽丁一說過,李立因爲這件事一直怪江帆沒有幫到自己,把對江帆的怨氣都撒在了丁一的身上,對丁一很排擠。眼下,丁一肯定是個被人們熱議的人物,跟李立打聽丁一的下落,要事先想好理由,彭長宜倒不怕李立對自己有什麼非議,他是擔心給丁一招來非議。
他找了一個無懈可擊的藉口後,才撥通了李立的電話。李立半天才接通,慢條斯理地說道:
“喂,哪位?”
彭長宜一聽,嘴角就勾起嘲諷的微笑,心想,真能裝蒜,前幾天國慶節期間,你帶朋友去三源玩,我包吃包住,那個時候你找我時,怎麼不問我是哪位?想到這裡他就說道:“李局長好,我是彭長宜。”
“哎呦,彭縣長,彭哥,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看號碼就接了電話了,怎麼着彭哥,有什麼指示?”李立立刻換了另一種十分熱情的口氣說道。
彭長宜不由地一陣反感,但還是很客氣地說道:“李局啊,我找你的手下丁一,我這裡有個人想報考京州大學的在職研究生,想跟她爸打聽一下有關情況,我給丁一打電話一直打不通,麻煩你幫我找一下她。”
李立一聽彭長宜找丁一,就嘬着牙花子說道:“你找丁一呀,彭哥,不是我不幫你,是這樣,丁一請了病假,她回閬諸的家了。”
“哦?她病了嗎?”彭長宜心裡一陣揪得慌。
李立說道:“據說是病了,聽說有一天大半夜她生病,給家裡打電話,他爸爸帶着車,連夜從閬諸過來把她接走了,當時只有警衛跟着,他看見丁一暈倒在了屋地中,我們這個警衛幫助他爸爸把她抱上汽車的,後來溫慶軒給局長打過來電話,才知道她爸爸給溫慶軒打了電話,說了丁一的情況,請了長假。怎麼,這事,你不知道嗎?”
李立知道彭長宜和江帆的關係,也知道丁一曾經在彭長宜的科室工作過,但是彭長宜還是從李立的問話中聽出了不懷好意,就說道:“丁一現在不是我的兵了,她現在是你的戰士,你都不知道她病的消息,我這麼能知道?”
顯然,彭長宜的理由不容任何人懷疑,李立果然說道:“嗨,彭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丁一,從來就沒服我管,可能都是從大樓裡出來的吧,他就一直沒拿我當過領導,一直都是溫慶軒直管,我有時也很生氣,她向來有什麼事都是直接去請示溫慶軒,溫慶軒也都是直接給她派任務,拉選題,溫慶軒走了以後,她覺着靠山沒了,好長時間都不幹工作,也不知道她是怎麼……”
“好了。”彭長宜不想聽他說丁一的是非,本來,丁一就不是這樣性格的人,他比李立要了解丁一,於是就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再想想其他辦法吧,打擾你了。”說着,也不聽李立的答話,直接就掛了電話。
李立有些莫名其妙,心說,我沒得罪彭長宜啊,怎麼剛說了丁一幾句話他就不愛聽了?就是找丁一在着急,也不能這個態度啊,連再見都不說就掛了,這人?是不是也吃錯藥了?
彭長宜放下李立的電話後,就開始爲丁一擔心起來了。
他又掏出過去的通訊錄,找出丁一父親辦公室的電話,電話也是響了半天沒人接,彭長宜又找出京大美術系的電話,這次倒是有人接了,但卻被告知,丁教授最近沒有多少教學任務,沒事不來學校,他又問了他家的電話後,才掛了電話。
彭長宜對着電話出了神,他知道,這個家裡的電話,肯定是丁一繼母住的地方,也就是他上次去過的那個家,憑丁一的性格,請假這麼長時間,她有可能不會住在繼母這裡的,那麼她家老房子的電話又是多少呢?他是打還是不打呢?
正在他愣神的時候,吳冠奇打來電話,他問彭長宜是否在辦公室,彭長宜說在,他說,好,如果你方便我就過去,彭長宜說,你什麼時候過來我都方便。
儘管吳冠奇和自己很熟,但是商人的政治敏感似乎一點都不次於他們這些當官的,他知道三源眼下是非常時期,所以,很注意跟彭長宜的接觸,除去玉瓊來過那次,他很少來彭長宜的辦公室,大部時候都是在電話裡說事,今天他是怎麼了,怎麼想來自己辦公室了?
就在前幾天,竇老來三源了,根據他回憶錄改編的同名電影“黃土嶺戰役”開機儀式在三源舉行,當竇老把這個消息告訴彭長宜的時候,彭長宜激動的說道:“謝謝,謝謝竇老,我代表三源的父老鄉親感謝您。”
竇老笑了,說道:“其實,我也希望這個開機儀式能在三源開,所以才嚮導演提出這個建議。其實,小彭啊,你現在盼着在三源開拍,等攝製組真的進入三源了,你們就會頭疼了,他們也很鬧騰的,有的時候還會破壞當地的生態環境,不過我倒是就這個問題特地跟導演強調過,不能大興土木,即便有的地方需要大興土木,也要儘可能少,完後一定要恢復原貌。”
彭長宜笑了,說道:“不用,如果劇組搭建的景點足夠結實,我們可以當做旅遊景點,您不用顧慮那麼多。”
竇老說:“呵呵,我不得不顧慮,許多劇組每到一個地方,都和當地處的不太融洽,原因就在於此。”
彭長宜說:“您想得真周到,真是謝謝您了。”
後來,彭長宜就把這事跟翟炳德彙報了,翟炳德很高興,並且囑咐彭長宜,積極做好服務工作,爲劇組提供一切可能的便利條件。在頭舉行開機儀式的時候,翟炳德特地通過彭長宜跟竇老通了電話,感謝竇老爲三源做的一切。
按說劇組拍電影和吳冠奇扯不上什麼關係,可就是扯上關係了,兩個副導演提前進駐三源,在現場勘查了地形後,和導演彙報後,才和彭長宜協商,停止修建雲中公路,已經碾壓平整的路面,要恢復原貌,還要故意把這條路鏟得高低不平。
這下吳冠奇急了,要知道這條路是有工期的,即便政府不追究他延誤工期的責任,他也耽誤不起時間啊,時間,對於他來說就是金錢就是效益。他的工程隊不能因此耗在這條路上,他據理力爭,這樣劇組才做出讓步,只停止修建通往山頂上的一段路程。由此造成的損失,劇組願意擔負一部分。
即便劇組提出賠償,吳冠奇也是不樂意的,試想,山上的路不能修,山下的路自然也就不能修了,總不能把山下的修好了,來年再去修山上的吧,那樣一些重型機械設備,勢必會對修好的公路造成破壞,即便用拖車運送,也會加大成本。
但是沒有辦法,縣委縣政府這麼重視這個劇組,即便是出於對彭長宜工作的支持,他也不能不讓步。最後他靈機一動,不要求劇組對他的損失賠償,只需劇組在最後片尾處給他的公司打出一行字幕即可,以什麼形式出現都行。
彭長宜不得不佩服吳冠奇的商業頭腦,說他的的確確是個聰明的商人。吳冠奇說,他已經不指望這條路賺錢了,再不賺點名氣,就賠姥姥家去了。
彭長宜說:“你少來這一套,你是不是真的以爲我們不如你奸,就算不出仨多兩少呀?我告訴你吳冠奇,這條路我有錢填海去,也不給你追加一分錢的投資,你少來哭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