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素芬看了丁一一眼,心想丁一的確沒有吵架的經驗,剛想說什麼,就聽見馮冉已經把話接了過去。
“你怎麼壞還有必要我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給你播送一遍嗎?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就你做的那點見不得人的事,誰不知道?別揣着明白使糊塗,當別人都是傻子,吃着碗裡看着鍋裡,巴結了市長巴結局長,本來就是表子,還非要裝成貞潔烈女,我呸——”
這時,就聽見門口有人互相交頭接耳說着什麼。
丁一“騰”地從座位上站起,用手指着馮冉氣憤地說道:“馮冉,不許你這樣侮辱我!”
“侮辱?哈哈。”馮冉走到門口,索性把半敞着的門全都打開,說道:“你們大家聽見了吧,說我是侮辱她,真是笑話,都讓人家老婆找到單位裡來了,還說是侮辱她,就差被人家堵在被窩裡了,是不是呀?哈哈!”
“馮冉,你太過分了,你是不是瘋了?”嶽素芬說道。
“哈哈,我沒瘋,有人瘋了。”馮冉回過身,衝着嶽素芬說道。
門口的人越聚越多,樓道里都站滿了看熱鬧的人。
丁一羞愧難當,說道:“馮冉,你今天必須跟我道歉!”
“道歉?跟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人道歉,跟一個第三者道歉,我呸!破鞋!”
丁一氣得的衝到馮冉的跟前,抓住了她,說道:“誰是破鞋,你再說一遍?”
馮冉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說道:“怎麼?你還想打我不成?”
丁一氣急了,掄起胳膊就要打她。
嶽素芬見了,急忙去拉。
儘管丁一沒有打到馮冉,但是,馮冉一看丁一果然敢打自己,就大叫一聲:“你還敢打我,我撕碎你這個小表子……”說着,就撲了上來……
這時,就聽背後有人大喝一聲:“住手,不許你動她一根毫毛!”
緊接着,馮冉的手就被來人抓得死死的,她回頭看了一眼,不認識,手臂晃了幾晃,對方都沒有鬆開她的手。
來人見制服了馮冉,便使勁把她往後一甩,就把馮冉甩到了門口,辛虧門口擠着好多人,馮冉纔沒有栽倒,可能是用力過猛,馮冉高跟鞋的鞋跟斷了,她沒站穩,便栽倒在了地上。本來她身上穿着的就是一件超短裙,此時,裡面的粉色小內褲便大白於天下,人羣裡就發出一陣鬨笑。
嶽素芬回頭一看來人,叫了一聲:“小飛……”
馮冉惱羞成怒,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仍然不肯罷休,脫下了另一隻高跟鞋,抓在手裡,就衝丁一砸了過去。
丁一躲開了她的那隻鞋。
馮冉見沒砸中她,不甘心,就又向丁一撲去,伸手就去抓丁一的頭髮。
哪知,剛纔那個人攔住了馮冉,然後飛像一堵牆似的護住了丁一,衝着馮冉怒喝道:“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毫毛,我就對你不客氣!”
許是眼前的人太過嚴厲,許是經過剛纔那一甩,讓馮冉畏懼了,看這架勢,如果她再敢冒犯丁一,這個男人一定會把她的胳膊掐斷。
馮冉毫不示弱,她打量着眼前這個人,沒有見過,高高的個子,三十歲的年紀,戴着一副近視鏡,肩揹着一個商務皮包,穿着不俗,氣質不凡,俊朗的外表下透着一股怒氣,鏡片背後的眼睛,正在瞪着自己,像要噴出火來,並且隨時準備對她出手。
馮冉說道:“你是誰?少管閒事,算哪棵蔥啊!”
“我是她男朋友!”這個男人一字一句地說道,而且擲地有聲。
丁一一愣,但在當時那個場合,她也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
嶽素芬看看丁一,又看看賀鵬飛,也沒有說什麼。
“男……朋友?”馮冉愣住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剛剛罵完丁一,居然人家的男朋友出現了,但一貫驕縱跋扈的她,很快就強硬地說道:“我管你是什麼男朋友狗朋友,是她先動手的。”
“是你先侮辱的我女朋友,今天你必須跟她道歉?”賀鵬飛指着馮冉,怒不可遏地說道。
“哼,什麼你女朋友,瞧你人模狗樣的也是一表人才,怎麼找這麼一塊料……”
她的話還沒說完,賀鵬飛就衝她攥起了拳頭,骨節發出嘎巴嘎巴的響聲,狠狠地說道:“請問,你是從無德系罵人專業畢業的嗎?怎麼罵起人來出口成章,你的家長直到現在都沒把你教育成人嗎?他們就沒教育你學會尊重別人嗎?”
賀鵬飛的臉煞白,額上青筋暴跳,眼睛瞪得血紅,一點點地逼近着馮冉,直把馮冉逼得往後退……
馮冉不敢罵下去了,因爲她發現,面前這個男人已經忍耐到了極限,是啊,他被丁一帶來綠帽子,他的氣還沒地方撒呢,自己如果把他惹急了,肯定他的巴掌會輪到自己的臉上。
嶽素芬一把拉過賀鵬飛,說道:“小飛,你幹什麼你?”
賀鵬飛也火了,衝她吼道:“你說我幹什麼!我想替你們領導教育一下這個無德無才的人,你們大小也是個新聞單位,是精神產品的生產者,怎麼居然有這樣素質的人?大庭廣衆之下羞辱同事。這就是你們單位的企業文化嗎?這就是天天給廣大觀衆提供精神食糧的生產者?吵了這麼半天,居然沒有一個領導出來說句話,反而聚集了這麼多看熱鬧的人,很好看是嗎?進來看,聽她們互相罵,看她們互相打,過癮,對吧?那就進來,進來看,來呀!”他走到門口,紅着眼,衝着外面的人吼道。
門口的人散到兩邊。
“小飛,你幹什麼你,瘋了嗎?”嶽素芬就去拉他。
賀鵬飛的情緒的確有些激動,和他平時的溫文爾雅大相徑庭,他甩開嶽素芬的手,痛苦地說道:“表嫂,我是瘋了,我是爲這種醜陋的人性瘋了,我難以想象,在這樣的氛圍下,你們生產出精神產品,怎麼好意思拿出來示衆,在這樣的環境裡工作,有什麼安全可言……”
這時,溫慶軒虎着臉出現在門口。
嶽素芬趕緊低聲說道:“小飛,你胡說什麼?”
“他沒有胡說,他說得很對!我替你們感到臉紅!”溫慶軒站在門口,衝着門裡門外的人怒喝道。
見局長來了,樓道里的人都乖乖地回到了各自的辦公室。
溫慶軒扭過身,看了一眼馮冉,又看了一眼地上分了家的鞋和跟,衝馮冉說道:“你有什麼好埋怨別人的,別說這事和小丁沒有關係,就是有關係,你也找不着別人,怎麼就不能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滿嘴髒話,成何體統!你要深刻檢查,檢查不好停職!你不是要從這屋搬出去嗎?現在就搬回去!”
馮冉一聽,眼淚就流了出來,說道:“憑什麼讓我搬,不讓她搬?”
“就讓你搬,是你挑起的事端,你們倆還有法在一起辦公嗎?”
這時,李立從外面回來,聽見溫慶軒訓話,就進來了,看了看屋裡的人,不認識賀鵬飛,看到馮冉的狼狽相,就說道:“怎麼回事?”
溫慶軒不客氣地說道:“怎麼回事?你問她?就爲了我撤下那麼一篇稿子,就不依不饒,又打又罵,反天了!去,把宋佳玉叫來。”
李立就出去叫宋佳玉,宋佳玉進來,溫慶軒說道:“你把馮冉還領回你們那個大辦公室,一週內不許播新聞,不許在電視上出現,檢查不深刻不許恢復她的工作!”
宋佳玉就拉了一下馮冉的胳膊,拿起馮冉桌上的挎包,嶽素芬從桌底下拿出她扔過來的高跟鞋,塞到馮冉手裡,又給她把那隻鞋和根撿起,塞到她另一隻手裡,馮冉哭着走了。
一會,就過來兩個人,把馮冉桌上的東西和抽屜裡的東西裝進一個袋子裡,拎走了。
溫慶軒這纔看着賀鵬飛說:“你是小丁的男朋友?”
賀鵬飛點點頭,說:“是的,我叫賀鵬飛。”
“嗯,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對於今天發生的事我深表歉意。”溫慶軒語氣很生硬地說道,顯然,賀鵬飛的話他聽了並不舒服。
賀鵬飛說道:“我認爲光有歉意不夠,要積極整頓纔是正道,我這是第二次來貴單位,但是這次我對我女朋友的處境深感憂慮,今天我是趕巧了,我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發生這類事情,她天生就與世無爭,在這樣的惡劣的環境裡工作,我很擔心……”
“鵬飛,別說了……”丁一聽他一口一個女朋友實在有些難爲情,又不好跟溫慶軒解釋什麼,臉就尷尬的紅了。
李立看着賀鵬飛,心想這個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有心說他兩句,又唯恐引來他更多的話,況且今天這事是自己造成的,是他上午把馮冉叫過去,跟她說了稿子的事,還說是丁一告訴的溫慶軒,溫慶軒才撤掉那篇稿子。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馮冉居然跟丁一打起來,而且還被溫慶軒停了職,讓她寫檢討,如果這時他在說什麼話,唯恐溫慶軒連他也一起數落,就瞪了賀鵬飛一眼,沒有說話。
“小夥子,你言重了,沒那麼陰暗。”溫慶軒又看了看丁一,口氣溫和了下來,說道:“好了,你也別生氣了,洗洗臉,陪你男朋友說說話,如果他晚上不走的話,我請客。”
丁一搖搖頭,沒有說話,她自己也不知道搖頭表示的是什麼意思。
賀鵬飛說道:“對不起局長,我剛纔太沖動了,但是我無意冒犯您。”
溫慶軒笑笑說:“沒關係。嶽主任,你跟我來一下。”說着, 就走了出去。
李立也跟着他出去了,嶽素芬跟他們倆說道“我先去去,你們倆先聊。小丁,帶小飛去你宿舍吧?”嶽素芬不放心他們,又叮囑了一句。
賀鵬飛跟在表嫂身後,等她出去了,就把門關上,賀鵬飛靠在門上,看着丁一,眉宇間充滿了痛苦和不解。
丁一看他一眼,低下頭。
賀鵬飛看不出丁一眼裡的內容,但是她柔弱的樣子,足以讓他憐惜,半天,他才說道:“你就不想跟我解釋一下爲什麼嗎?”
丁一擡起頭,有些虛弱地說道:“鵬飛,去我宿舍吧?”
賀鵬飛點點頭,幫她把屋子收拾了收拾,就體貼地讓她先出來,然後給她把門關好。
外面,又下起了雨,噼裡啪啦地打在遮陽棚上。
丁一打開宿舍的門,請賀鵬飛進去,屋裡有一股淡淡的潮氣,賀鵬飛說:“你們這辦公環境太差了,沒有專職的宿舍區,你就睡在這樣的環境裡?”
丁一感覺他有點幼稚,想當初,睡在這裡還是溫慶軒安排的,不然就要睡在前面的小平房裡。她沒有回答他,給他沏了一杯水,放在寫字檯上,然後走到臉盆前,洗了洗臉,問道:“鵬飛,你怎麼來了?”
賀鵬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說道:“昨天去北京計算機研究所着,我們一共來了兩個人,那個人昨晚坐火車回去的,我就住在了北京,想着今天是週五,就繞道找你來了,如果你回家,我就捎你回去。誰知,剛進門就碰見你……你被別人欺負,堂堂的國家新聞單位,政府的喉舌,居然是這樣一種文化氛圍,太不可思議了!”
丁一擦着手說:“沒有你說得那麼嚴重,是一點小誤會造成的。”
“我知道, 我剛纔是在氣頭上,說了幾句你們單位領導不愛聽的話,但那是真話,哪有這麼公開罵人的?太不可思議了?還想打人?跟菜市場有什麼區別?”
丁一想起剛纔自己也衝動的想打馮冉,就尷尬地說道:“好了,別抨擊了,我們是小城市的小單位,比不了你們省直單位。”
賀鵬飛說:“我知道我剛纔有些衝動,但是那個女人實在是太可惡了,簡直就是……就是潑婦。居然用那麼難聽的字眼罵你,真有些受不了。”
丁一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賀鵬飛看着她,認真地說道:“丁一,那個女人爲什麼要罵你,而且那麼難聽,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
丁一聽他又這麼說,就坐在牀上,嘆了一口氣,然後看着他,說道:“我解釋什麼?”
賀鵬飛盯着她,痛苦地說道:“表嫂前兩天給我打電話,我們談了你,她當時跟我說,說趕緊你心裡可能有了人,不會愛上我,我說不可能,她父親都說她沒有對象,我進一步追問表嫂,表嫂就說只是一種感覺,她也不知道你心裡的那個人是誰,我問她那你憑什麼說她心裡有人了。表嫂跟我說,你想想,這麼多年她都不找朋友,不是有人是什麼?當時想了一夜,如果你心裡有人的話,你會跟家裡說明了,就不會再答應媒人去相親的,再如果,既然你心裡有人,爲什麼不光明正大地帶出來,那樣也省得別人對你心存幻想了。我就想,一個女孩子肯定會有許多追求者的,也許,你也在比較,看最終誰能勝出,所以,我很樂意加入到這個被你比較被你篩選的行列中,也很想搏一下,但是剛纔我聽了那些話,我……我真有疑慮,所以,好想聽你的解釋……”
丁一的臉紅了,其實她上次問賀鵬飛見到嶽素芬沒有,當時想,如果賀鵬飛見到嶽素芬,嶽素芬可能會跟她說一些丁一的情況,儘管嶽素芬跟她關係不錯,不太相信那些傳聞,但她本着對錶弟負責的態度也會告訴表弟的。當時賀鵬飛說還沒見到。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丁一也希望賀鵬飛知道自己的一些情況,然後就不會對自己有什麼幻想了,賀鵬飛是個好人,她不想欺騙。但是當時賀鵬飛說見面其實也是爲了看看老同學的情況,不單純就是相親,這樣說丁一心裡就踏實了不少,只是沒想到賀鵬飛還對自己抱有希望,甚至剛纔那不堪的一幕被他撞見,的確有些令丁一尷尬。
丁一的臉上就有了不自然,想了半天,她說道:“鵬飛,請你原諒,我真的不能跟你解釋什麼,那是我自己的事。”
賀鵬飛認真地說道:“丁一,那不是你自己的事,也涉及到我。”
丁一明白他話的意思,說道:“鵬飛,你別自尋苦惱,這跟你沒有關係。”
“丁一。”賀鵬飛忽然攥住了她的手,眼睛有些紅漲,說道:“這跟我有關係。”
丁一抽出了手,說道:“我們上次不是就說好了嗎?我們……只做同學,那種關係沒有可能……”
“上次是上次,這次我決定重新追求你!”賀鵬飛堅定地說道。
丁一搖搖頭,說道:“鵬飛,我不適合你,你有那麼好的條件,又有出國留學的背景,你會找到比我好一百倍的女孩,我真的不適合你……”
賀鵬飛說:“適合不適合那要我說了纔算,丁一,先別這麼早下結論,你先告訴我,你心裡到底有沒有人?”
丁一想了想,衝他點點頭,說道:“我有。”說完,臉就紅了。
“誰?”
“這個?這個……我不能說,我沒有權力說,因爲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秘密。”她措着詞說道。
賀鵬飛痛苦極了,說道:“是他們指的那個人嗎?”
丁一尷尬極了,臉更加紅了,說道:“求你,你別問了好嗎?我都說過我不會說的。”
賀鵬飛並不死心,繼續說道:“丁一,你必須告訴我,你只有告訴了我,我才能死心。”
丁一搖搖頭。“鵬飛,你別這樣……”
賀鵬飛依然不死心,說道:“對不起,也許,我沒有資格這樣問你,但是我想知道事實,就當我們還是同學,是朋友,你告訴我好嗎?”
丁一搖搖頭。
賀鵬飛一聽,耷拉下了腦袋,頹廢地說道:“我懂了……”他左右看看,然後站起身來,從桌上拿起自己的包,說道:“我……太……太天真了,怎麼就沒有想到呢?我真的是……很喜歡、很喜歡你,只是也真的……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說着,他似乎有些站立不穩,趕緊扶住了桌沿,穩了穩心神後,還想說什麼,沒有說出,就腳步不穩地往門口走。
賀鵬飛緊鎖的眉頭和痛苦的表情嚇壞了丁一,這個曾經陽光神采飛揚的臉上,此刻卻佈滿了陰霾,她趕緊起身,說道:“鵬飛,對不起,我無意傷害你,我們一開始不就都說好了嗎,我真的是無意傷害你,鵬飛,對不起——”
賀鵬飛站住,眼睛有些失神地看着她,看了半天,才知道丁一被她嚇着了,爲他驚慌了,他注視着她,那雙眼睛裡,佈滿了歉疚和慌亂,是的,她是個純潔、善良的姑娘,心裡有的,眼睛就表現出來了,也許,她的確有難言之隱,他不該逼她,他很想伸出手,很想去摸一下她的眼睛,但是他沒有,而是說道:
“丁一,你沒有錯,是我錯了,我一直,一直認爲,認爲我能行,你會愛上我,真的,我沒騙你,我這麼多年一直沒有談,其實就是……就是認爲我能行……現在,我知道答案……”
他說着,就往出走,丁一擔心他,就說道:“鵬飛,你坐會再走吧,等雨停了……”
賀鵬飛看了看窗外,又回頭看了看她,勉強笑了一下,說道:“行,那我就再坐一會。”
丁一急忙給他杯子添了一點水,放到他面前。
賀鵬飛愣愣地坐那張字臺前,看着桌上丁一抱着小狗的那張照片,盯着看了許久,許久,眼睛慢慢地溼潤了,他摘下眼鏡,雙手捧住了臉,使勁揉了揉臉和眼睛,然後又戴上了眼鏡,回頭看了一眼還站在他身後的丁一,故作輕鬆地說道:“你幹嘛站着,我不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