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楠看着彭長宜,覺得眼前這個人,還是值得自己信任的,想了想,說道:“如果我手裡有一把殺人的武器,而且我願意把這個武器貢獻給你,你看怎麼樣?”
彭長宜眉頭又是一皺,從羿楠那緊張的神情中和她說話的態度中判斷,她不像是在開玩笑,就雙肘放在辦公桌上,拿起了桌上的筆,不慌不忙地說道:“殺人?還武器?怎麼這些字眼從一個女孩子嘴裡說出來那麼冷森森的?”
羿楠沒想到他居然不刨根問底,反而這麼氣定神閒地跟自己說話,但事關重大,她也不想裝深沉,就認真地說:“我沒開玩笑。”
“我也沒有開玩笑。”彭長宜依然不慌不忙。
羿楠低頭想了想說:“好了,請你相信我,這的確能殺人。”
彭長宜料定羿楠所說的武器肯定是一些致命的證據,就放下手裡的筆,站起來,給羿楠倒了一杯水,說道:“羿楠,我對任何殺人的武器不感興趣,既然能殺別人,也能殺自己。如果別人知道你擁有了這樣的武器,對自己構成威脅時,即便不想殺人,別人也會來殺你,你懂我的意思嗎?”
說着,彭長宜把水杯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自己也順勢坐在了她對面的沙發上。
羿楠當然明白彭長宜這話的道理,就咬了一下自己的嘴脣,看着彭長宜,說道:“正因爲我懂你的意思,纔來找你。”
彭長宜從她微微抖動的嘴脣和不安的眼神裡,看到了恐懼,就溫和地說道:“你跟我說說,爲什麼對‘殺人’那麼感興趣?”
羿楠看着他,眼睛就紅了,慢慢就溼潤了,半天,她才別過頭,兩滴眼淚,就掉在了腿上,她的牛仔褲上,就出現了兩點溼暈。
彭長宜見不得女孩子流眼淚,就從茶几下面抽出一張紙巾,遞到她的手裡,親切地說道:“別傷心,慢慢說,在這裡,沒人能傷害你。”
彭長宜這句話似乎給了羿楠溫暖和勇氣,羿楠扭過頭,看着彭長宜,鼻子再一算,眼淚就直接流了出來。
自從徐德強走後,她的心裡便沒了寄託,周圍的人時不時地對她還有一些微詞,報社的領導也不像過去那樣器重她了,但憑着她堅強的性格,這些她都可以忽略不計。今天冷不丁從彭長宜這裡感受到了關心和安全,心裡就更加的激動,眼淚止不住地撲簌簌地流了下來,越擦越多……
在拍到鄔友福和張明秀偷情的照片後,羿楠比他們還緊張,她失魂落魄、內心惶惶,抱着相機,她不知所措。真的就如彭長宜所說,武器能殺人,也能殺自己,她寢食難安,不知該如何處理手中的致命證據。
她一心想調查出礦難的真相,不曾想,卻得到了比礦難真相更有殺傷力的證據!
別看自己平時很強,似乎很有主見,但在這個重大問題上,她還真沒了主意。想來想去,想來想去,三源,除去彭長宜,還真沒有人有能力處理這個重大發現,儘管彭長宜從一開始就表現的跟縮頭公雞那樣,但從博弈的角度來講,縣長和書記,永遠不可能同心同德,既然這樣,他們肯定也是貌合神離,同牀異夢。如此看來,他還是有利用價值的。並且,彭長宜也是有血性的人,這點,他在亢州時就表現的淋漓盡致,到了三源,儘管血性的東西被他丟了不少,添了許多的奴性,不過,奴性歸奴性,彭長宜還算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因爲他到現在也沒有和葛氏兄弟同流合污,保持着應有的距離,只這一點,就讓羿楠看到了希望。
所以,羿楠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找彭長宜來了,因爲憑藉自己那點本事,她真的無法處理這麼重大的難題。
她從彭長宜那溫和的目光裡,似乎感受到了溫暖,也看到了希望,於是,她相信,即便彭長宜得到東西后,他不去“殺人”,至少,眼前這個男人不會傷害自己,這一點,從他開始給徐德強跑烈士稱號,到對徐家的關心就能說明彭長宜的正直,羿楠相信自己對彭長宜的判斷。她使勁咬了一下嘴脣,說道:
“縣長,我來找您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想來想去,你目前是我在三源最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才找到了您。我的確有一個重大的發現,並且這個發現在我的手上變成了能殺人、能毀人的武器,這件武器的殺傷力能把三源掀個底朝天,也能把三源最高的人物毀掉。我之所以來找你,就是因爲我不知道該怎麼去使用它,您說得對,它能殺別人,也的確能殺到我,我到不怕什麼,死也不後悔,我擔心的就是怕殺不了別人,我卻先死了。”
聽了她的話,彭長宜笑了一下,就靠在沙發上,繼續聽她說下去。
羿楠又說:“情況就是這樣,如果你要是怕的話,現在就跟我說不,權當我沒有找過你,如果你要是不怕受牽連的話,我可以往下進行。”
聽了羿楠的話,彭長宜更加斷定這個證據肯定和三源最強的勢力有關,他嚴肅地說道:“看來你對我彭長宜根本就不瞭解,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事能讓我害怕。”
羿楠的目光裡露出驚喜,她擦了一把眼淚說道:“那好。”說着,就低頭打開手裡的包,拉開裡面內層的拉鎖,掏出一個避光的紙袋,又從紙袋裡掏出一個還沒有沖洗的膠捲,輕輕地放在茶几上,推到了彭長宜的面前。
彭長宜看了一眼那膠捲,說道:“什麼東西?”
“膠捲,還沒有沖洗。”
“裡面什麼內容?”
“是我前天在桃花谷拍攝的桃花。”
彭長宜想起來了,就是羿楠給他打電話的那天,當時他正在接郄允纔來三源的路上。前天?桃花谷?他忽然問道:“你一整天都在那裡拍照嗎?”
“是的,我們拍完晚霞纔回來。”羿楠說道。
彭長宜記得鄔友福陪張明秀也去了桃花谷,不過他們是下午去的,自己那個時候去了龍泉鄉,回來的時候吃了老家風味的驢肉燒餅。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難道……他按捺住內心的衝動,說道:
“怎麼沒有沖洗?那樣我可以欣賞一下你的技術,因爲我最近也迷上了攝影,但我是初學者,構圖、光線這些東西還沒有完全搞懂,只會對着景色咔嚓……”
見彭長宜並不想急於知道里面的內容,羿楠也放鬆了不少,她說道:“攝影大致分爲兩種,一種是創作,也就是藝術攝影,就是用藝術的視角運用一切可能產生出藝術效果的元素去拍攝出有藝術感染力的作品,還有一種就是記錄,這類照片大多是新聞照片,記錄不需要照片有多麼美,技巧有多麼的講究,只要真實就行,真實就是新聞的生命,我這個膠捲裡,不但有藝術照片,也有真實的新聞照片,因爲,這裡真實地記錄下了一對情侶偷情的場景。”
果然如此!
彭長宜點點頭,手拖住下巴,半天才說:“既然是情侶,那就不叫偷情。”
羿楠有些着急,說道:“是不合法的情侶。”
彭長宜突然想到羿楠有隨身攜帶錄音筆的習慣,他故意漫不經心地說:“合法的是夫妻,只有不受法律保護的纔是情侶。”
“好吧。”羿楠下定了決心,說道:“是鄔友福和老革命的妻子亂搞行了吧?夠直接的吧?這你總該明白嗎?”
“你看見了?”彭長宜輕描淡寫地問道。
“當然,我不但看見他們親嘴,還看見鄔友福摸張明秀的胸,而且,我還給他們拍了下來。”羿楠一口氣地說了出來,然後激動地看着彭長宜。
果然如此。關於鄔友福和張明秀兩人的關係,彭長宜或多或少聽說過,不過那都是聽說,果真被羿楠拍下來,那肯定是不同凡響。他的內心也有一絲驚喜和得意,在官場上,多掌握一些不利於對手的證據,就等於自己手裡多了一件武器一樣,儘管他跟羿楠說武器可以殺人也能殺自己的話,那都是面上的冠冕堂皇,在敵我關係中,誰都想最大限度地獲取對方真實的情報,這樣,只要出擊,就是致命的。
但是,羿楠手裡的證據,儘管在一定程度上對鄔友福能夠造成一些威脅,但還不是致命的,男女私情的事,向來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何況,涉及到了郄允才。儘管郄允才知道真相後,他可以辦了鄔友福,問題是,郄允才八十多歲的人了,還有那麼大的火氣嗎?換句話說,他能讓自己戴綠帽子的事盡人皆知嗎?家醜不可外揚,何況是老革命的家醜?
他拖着下巴,思忖了半天,才說道:“羿楠,首先,我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彭長宜的信任和支持,我很領情。但是我今天要批評你,你不應該這樣做,你知道這樣做會是什麼後果嗎?你把這些東西公佈於衆,恐怕達不到你想達到的目光,但有可能造成一種這樣的後果,那就是,這件事會盡快地送走一位八十多歲老人的生命,而對於別人,未必造成致命的傷害。”
羿楠驚呆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沒有想到自己處心積慮拍下的照片,在他的眼裡竟然一文不值,不但一文不值,反而還會幫倒忙!她想爭辯,但卻找不到可以說服他的理由,就這樣幹張嘴,看着他。
彭長宜見她的樣子有些可笑,就又瞥了一眼那個膠捲,說道:“怎麼了?傻了嗎?我說的是實話。”
羿楠無力地低下頭,靠在了後面的沙發上,閉上了眼睛,半晌,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角流出。
彭長宜看着她柔弱的樣子,心中涌起一股憐意,又扯出一張紙巾,起身遞到她的手裡,說道:“對不起,我無意打擊你。”
羿楠睜開滿是淚水的眼睛,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說道:“彭縣長,我這東西真的沒用嗎?”
彭長宜保持着欠身的姿勢,衝她點點頭,說:“沒有用。”
羿楠鬆開彭長宜的手,一衝動,從茶几上拿過那個膠捲,就要抽出底片曝光。彭長宜立刻攥住了她的手,制止住了她衝動的行爲。
羿楠哽咽着說:“既然沒有用,留着它幹嘛?讓它擾得我心神不寧!”
彭長宜微微一笑,下意識看了一下羿楠的隨身帶的包,立刻就看到那裡露出了一個錄音筆的頭。
他的臉色隨後變得嚴肅起來,厲聲說道:“那是什麼?”
羿楠順着彭長宜的目光一看,才知道他誤會了,說道:“彭縣長,我剛纔說了,你是我目前最可以依賴和信任的人,你放心,我知道在什麼時候該摁下錄音鍵,在什麼時候不摁錄音鍵。我沒有卑鄙到對我信任的人錄音的。”說着,她拿出錄音筆,放到彭長宜面前,說道:“您可以檢查。”
彭長宜微微笑了一下,也可能自己多心了,羿楠的職業就是報社記者,攜帶錄音筆很正常,丁一也有,葉桐也有。她那次錄音完全是自衛行爲,也多虧了她的錄音,才讓她爲親戚討回公道,現在,就像她說的那樣,她沒有理由對自己開啓錄音筆的,事實證明,那隻錄音筆的確沒有工作。
他沒有爲自己的多疑表示歉意,這也表明了自己的一個態度,也是起到警告羿楠的作用。他嚴肅地說:“羿楠,既然你信任我,就要聽我的話,這一點你能做到嗎?”
羿楠使勁點點頭,說道:“我能做到!”
“那好,這個膠捲不許曝光,也不許去沖印,你把它保管好,藏在你認爲最安全的地方,也許,有一天會用得着,另外,不許跟第三個人講這件事,那樣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你能及時蒐集到證據,這一點說明你是一個聰明的姑娘,但是在蒐集證據的同時,要保護好自己。還有,不能讓別人知道我知道這事。你能做到嗎?”
彭長宜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羿楠有些激動,她不停地點着頭,說道:“能!”
“那好,聽我話,把這個膠捲收好,做好避光處理,用着的時候我會跟你要。”彭長宜嚴肅地說道。
羿楠聽話地收起那個膠捲,重新裝回避光袋裡,摺好,放進包的裡層,拉上拉鎖。
彭長宜說:“好了,去裡屋洗洗臉再出去吧。我今天很忙。”
“嗯。”羿楠起身,來到彭長宜的裡屋,她打量了一下彭長宜的休息室,就見牀鋪整潔簡單,不像鄔友福把辦公室搞的跟總統套房似的。衣架上,掛着他的幾件衣服,地上放着一雙雨鞋和一雙旅遊鞋,在牀頭架上,晾曬着彭長宜的一雙男式襪子。這是一個男人的私密空間,她的心,突然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臉不由得紅了,就想起夜玫跟他說的話。
那次跟彭長宜下鄉回來後,夜玫請羿楠吃飯,問了她好多有關彭長宜的話,羿楠說,我也不瞭解他,也是第一次跟他下鄉,你這麼關心新來的縣長,就不怕葛局吃醋?夜玫裝作不以爲然地說道:不怕,彭縣長很性感,作爲女人,我喜歡他。由於羿楠對彭長宜有成見,所以她並沒有覺得他有多性感,今天來到他的內室,突然想到了夜玫的這句話,所以纔有了不好意思。
羿楠出來後,見彭長宜正在打電話,她理了理頭髮,拿起包,站在那兒等彭長宜打電話。彭長宜掛了電話後,羿楠規規矩矩地說道:“謝謝你,彭縣長。”
彭長宜笑了一下,衝她點點頭,欠了一下身子,說道:“慢走。”
羿楠也點點頭,轉身開開門就出去了。
彭長宜望着她的背影,他非常滿意自己這樣處理,他不能給羿楠太高的期望,但也不想讓她毀滅鄔友福偷情的證據,他相信,經過自己剛纔的那一番話,羿楠肯定會妥善保管那個膠捲的,這一點他深信不疑。
三源首屆桃花節,在緊張有序的籌備中, 如期舉行。
在縣城通往桃花節方向的路上,到處都有指示方向的路標,鄉間公路上,掛着彩旗和橫幅,許多人都趕往桃花谷,一睹桃花的芳容,一時間,這條唯一的鄉間路上,滿是賞花的人,許多老百姓都說,三源,好長時間都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上午九點半,當彭長宜和鄔友福陪着省、市有關部門的領導們以及兄弟市縣的嘉賓們走進會場的時候,會場外響起了節日的鞭炮聲,宣告三源第一屆桃花節開幕。
彭長宜主持大會,鄔友福致開幕詞,簡要彙報了一下三源縣的工作和開發旅遊的戰略目標,錦安市政府秘書長戴雋萍講話。
本來,彭長宜打電話分別邀請了翟書記和董興市長,但他們都說有安排來不了,不過會派人去參加的。彭長宜原以爲會派魯建強來,沒想到,魯建強也沒來,倒是政府秘書長戴雋萍來了。
戴秘書長即興講了話,由於是政府口的人,她的講話也側重了三源的政府工作,對三源發展旅遊文化產業的定位給予了相當高的評價,也提出了幾點要求,希望久負盛名的三源革命老區,再次煥發光彩。
作爲兄弟市縣的代表,江帆和孟客也都講了話,表示向三源老區學習,汲取經驗,做好本地工作。
這個儀式搞的很隆重,參加的人也很多。省里黨史辦和旅遊局的人也都來了負責人。郄允才爲三源題寫的“桃花節”幾個字,被印在了橫幅上。
在這個開幕式會場的兩側,分別有一排展板,不僅有桃花節內容的詳細介紹,還展出了三源人自己拍攝的有關桃花節的照片和書畫展,還有一部分是介紹三源風光的照片。
錦安和省裡主要媒體也都派來了記者。
葉桐沒有來,《京州日報》派來了記者部另一位主任來了。自從上次省城一別後,彭長宜還沒有跟葉桐聯繫過,葉桐也沒有聯繫過他。
他很想單獨邀請葉桐,想了想又放下了這個心思,還是不要打擾她了,讓她安心出國吧。
這次桃花節,三源縣委和縣政府也給當地駐軍發送了請柬,海後基地來了一名政治部主任,本來吉政委要參加的,早上突然接到電話,讓他和主任趕到北京開緊急會議。這個政治部主任就是第一天在路口給彭長宜帶路的那個年輕的軍官。
亢州,作爲彭長宜的大後方,是兄弟市縣中來人最多的地方,不僅來了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江帆、朱國慶等,還來了姚斌、寇京海、黃金、林巖等衆多的“狐朋狗友”,市委書記韓冰委託江帆代表他對三源桃花節表示祝賀,副書記王家棟沒有來,他說錯過今天的熱鬧,明天再來賞花照相,並且讓江帆等他。
按照對口單位接待原則,丁一該有三源電視臺或者是報社等部門接待,但是彭長宜卻沒有讓她跟亢州的人分開,本來想給丁一安排一個人陪着,那就是羿楠,但是想想羿楠有些欠穩重,彭長宜唯恐她對丁一說些不該說的話,就這樣,丁一就始終跟林巖和小許在一起。溫慶軒沒有來,只派來了丁一。
在鄔友福講話的時候,彭長宜站在一邊,當他用眼睛掃視全場的時候,忽然發現,小竇老師梳着高高的馬尾辮,揹着畫夾站在人羣的前面,在她前面,筆直地站着一小排揹着畫夾的學生,最前面的就是那天被畫像的小男孩,確切地說,應該是工頭的孩子。
彭長宜嘴角露出了微笑,前幾天,小竇給他打電話,說她都快畢業了,如果再不修學校下山的馬路,她就要另謀職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