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電視臺宣傳星光集團的工程,本來就不是袁小姶的本意,她無非就是想找機會羞辱丁一,因爲她在江帆的住處,意外地發現了丁一寫的蠅頭小楷,而且江帆愛不釋手,這一點讓他醋意大發,聯想到江帆這麼多年也沒有別的女人,憑女人的直覺她斷定江帆肯定跟丁一有事,這種“事”到了什麼地步她也不清楚,但是她想起丁一在政府呆過這個事實,就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儘管侯青拍到的照片的確不只是他們倆人,但是當時從江帆看丁一的眼神中,她分明看出了曖昧的意思,丁一那嬌柔的淺笑,也分明透出一股只有少女纔有的那種甜蜜和愛戀,這種眼神是僞裝不了的,因爲當年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看江帆的目光,既然侯青能拍到他們也不是偶然,也說明了他們聯繫是比較密切的。想到這些,袁小姶就以做宣傳的名義,甚至是有償宣傳,想方設法地接近丁一,只是她沒有想到丁一居然不卑不亢地拒絕了她。
但是聽了局長溫慶軒的解釋後,她又無計可施了,只好表示尊重他們的採訪紀律。
那天從電視臺出來後,袁小姶開着車直接到了江帆辦公室,江帆辦公室裡有高鐵燕和新來的一個副市長等人,袁小姶進來後,江帆就愣住了,沉默了一會沒有理她,繼續說話,哪知袁小姶卻說道:“帆,你不把我給大家介紹介紹嗎?”
江帆皺了一下眉,沒有理她,也沒有把她給大家做介紹,只是跟高鐵燕等人說道:“先這樣吧,我有點事。”
高鐵燕等人就走了出去,臨出門的時候,高鐵燕不滿地用眼白了一眼袁小姶,袁小姶已經來過幾次了,她看見過她。沒想到袁小姶居然很優雅地衝他們每個人點頭微笑,表示歉意。
江帆坐在座位上,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她見人們都走光了,關上了門,立刻就恢復了本來面目,說道:“我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了?”
江帆已經習慣袁小姶的突然到訪,就說道:“什麼事?”
“調動的事,我昨晚就跟你說了的呀?”袁小姶故意嬌滴滴地說道。
“這個不歸我管。”他站了起來,背對着她,把書櫃上那盆吊蘭上的一片黃葉掐掉。
袁小姶說:“我剛纔去了電視臺,去找你那個她了。”
江帆心一動,依然不動聲色,沒有理他。
哪知袁小姶一下子就竄了上來,一把就把吊蘭拽了下來,連帶着書櫃頂上的花盆也被她拽了下來,咣噹一聲就落了地,碎了。
江帆怒了,大吼道:“袁小姶,你要幹嘛?”
袁小姶冷笑着說道:“你知道我幹嘛,你愛她是不是?”
江帆懶得看她那張臉,走到沙發邊坐下了。
袁小姶也跟着他走過來,坐在他身邊,繼續說:“我去找她了,我告訴她說,你們市長對你可是魂牽夢繞放不下呀?”
江帆厭惡地皺了皺眉,從沙發上起來,往辦公桌走去。
袁小姶也起身,跟着他走到桌旁,挑釁地看着他。
最近經常造訪江帆的辦公室,不分時間場合,遇到江帆辦公室有人她也不迴避,而且還經常半夜給他打電話,弄得江帆到了賓館後就拔掉電話線,關了手機,另外弄了一部手機,以應對突發事件使用。
看來,袁小姶已經知道了江帆的軟肋在什麼地方,所以她才這樣不擇手段、忘乎所以地折磨他。
江帆本想坐在皮椅上,他看了看地上破碎的花盆,心就一顫,他不想和她吵,現在,只要袁小姶來,連金生水都不進屋給她倒水了,還是老辦法,三十六計走爲上計,走。
於是,江帆抓起手包,拿起車鑰匙就要出門,袁小姶故意擋在他的面前,不讓他走:“我一來你就走,你這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嗎?我真納悶,翟叔叔怎麼跟亢州人民選了你這麼一個沒有水平的市長?”
江帆兩隻深眸看着他,平靜地說道:“你可以去建議,讓他把我撤了。”說完,便一閃身,躲過袁小姶,開門出去了。留下她願意砸什麼就砸什麼,願意怎麼鬧騰就怎麼鬧騰,眼不見心不煩,反正單位的人已經差不多都知道他有這麼個沒離婚的刁蠻的妻子了。
他剛一出來,就跟金生水碰了個對面,金生水叫了一聲:“市長,有事嗎?”
江帆往屋裡示意了一下,夾着包就走了出去。
袁小姶開開門大叫了一聲:“江帆,你回來!”
金生水趕忙把袁小姶讓進屋裡,關上了門,給袁小姶倒了一杯水說道:“阿姨,您喝水,消消氣。”
袁小姶說道:“小金,你跟阿姨說實話,阿姨不會虧了你,你們市長到底有沒有人?”
金生水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說道:“有什麼人?”
“情人。”
金生水笑了,說道:“他哪裡有那功夫呀?忙得團團轉不說,我從來都沒見市長跟哪個女的單獨呆着過。”
袁小姶瞪了他一眼,就抓起包去追江帆了。
金生水沒能攔住她,他急忙給江帆打了一個電話,告訴江帆袁小姶駕車追他去了。
江帆聽了金生水的報告,他就開着車,東拐西繞,一路向西,來到了萬馬河南岸,站在岸邊上,對着空曠的原野,張開喉嚨,大喊了幾聲,才把胸中的悶氣發泄出來。
吼了幾嗓子後,兜裡的另一部手機傳來了震動聲,他掏了出來,知道這個號碼的人不多,只有曹南、金生水、林巖和部長等人,當然,丁一也知道,就連彭長宜他都還沒來得及告訴。
這個電話是丁一打來的。
江帆慢慢恢復了平靜,接通電話,柔聲地說道:“有事嗎?”
丁一想了想說:“沒事,你在哪兒?”
“我在咱們曾經呆過的地方。”江帆的鼻子有些酸。
丁一想了想,他們單獨呆過的地方很有限,除去賓館幾乎沒有其它的地方,就說道:“你在萬馬河嗎?”
“是的寶貝,你來嗎?”
“我……不敢……”丁一老實地說道。
江帆心一熱,有些難過,說道:“對不起,讓你……”江帆不知怎麼表達自己的這份歉意。
丁一的眼淚奪眶而出,既然他說這話,就說明他已經知道袁小姶找過自己的事了,她本想把這事告訴他,但現在她不能說了,就故意咳嗽了兩聲,努力保持平靜的語調,說道:“我沒什麼,只要你好就行。”
“我也不好。”江帆老實地說道,話出來後,又覺得這樣不妥。
丁一沉默了,兩人就這樣對着電話,足足沉默了一兩分種,還是江帆打破了沉默,他說道:“你回家嗎?”
丁一擦了一下眼睛,說道:“有事嗎?”
江帆說:“我想跟你回家。”
“真的?”丁一聽了他這話,來了精神,說道:“是真的嗎?”
“當然。”江帆閉着眼睛說道。
“那我就回,可是,你……”她欲言又止。
“我不回單位了,你打車到和甸,我們從那裡上高速。”江帆想到了金生水說袁小姶剛纔在跟蹤自己的事。
有那麼一刻,丁一猶豫了,她感到有點像做賊,就沒有說話。
江帆知道她的顧慮,說道:“照我說的做,還記得和甸那個銀行吧,你在銀行大廳等我,我到後給你打電話你再出來。”
“這,好嗎?” 江帆說得銀行丁一去過,還是她去給江帆取錢時去的。
江帆說道:“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聽話。我想見你……”
聽到心上的人這樣說,她便下了決心,儘管感覺這樣偷偷摸得有失尊嚴,但不這樣又能怎樣?她點點頭說道:“那好吧。”
就這樣,丁一收拾了一下簡單的行裝,她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便揹着個大包走了出來,因爲本來就是週五,離下班也就是還一個多小時,她出來後,正好有輛出租車經過,她招手要了出租車後,就坐上車,跟司機師傅說去和甸後,師傅便拉着她奔高速路駛去。
而此時的江帆,則是沿着國道向和甸駛去。
今天丁一剛從演播室回到辦公室,就見屋裡坐着一個人,她正坐在丁一的位置上,看着丁一玻璃板底下的一些照片,其中有一張照片,她百分百地確定是江帆跟丁一照的,且不說江帆的用光手法她太熟悉,就是這張照片的背景一看就是在江帆辦公室。
照片上,丁一抱着一個雪白的有着兩隻圓圓的黑亮的大眼睛的小狗,扭頭微笑,她笑的燦爛而無邪,額前的劉海,被被一隻紅色的髮卡別住,再看小狗的頭上,也彆着一隻同樣的紅髮卡。非常講究的側面用光,使她臉部的線條非常柔美而清晰,這個建築系畢業的高材生,對於構圖有着先天的奇思妙想,他給女兒照了大量堪稱精品的照片,如果攝影師的眼裡沒有愛意,是抓不住這美好的瞬間的。所以,她確信無疑,這張照片是江帆給她照的。
但是她沒有點破,而是漫不經心地說道:“丁記者,我有事找你。”
對於沒顧上卸妝,而是坐在她對面,說道:“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有啊。”袁小姶站了起來,走到丁一身旁,把手搭在丁一的肩膀上說:“我看過你主持的節目,不錯,我現在受聘於星光集團,這個集團的試驗室馬上要晉升一級資質,所以我想請你做一期節目,放心,是有償的。”
丁一擡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的眼裡一點誠意都沒有,反而透着那麼一股的陰鷙,就說道:“我做不了主,這樣,我領你去見局長,你跟領導談。”說着就站了起來,藉機躲開袁小姶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哪知,袁小姶的手一用力,摁下她的肩膀,說道:“不急,我們談談。”
丁一隻好又坐下。
袁小姶重新回到對面的座位上,說道:“你是記者,會經常接觸你們的市領導,跟我說說他吧。”
“誰?”
“別裝傻,你知道。”
丁一的心有些跳,但還是鎮定了一下,說道:“我不知道。”
袁小姶一笑,說道:“江帆。我們本來是要複合的,可是由於你的出現,我們遇到了阻力,我最近正在運作,想把他調回北京,所以跟你瞭解一下,他最近這幾年都出現了哪些變化,也算是你對我們的幫助。”
丁一的臉紅了,說道:“爲什麼問我?”
袁小姶說:“你知道。”
丁一說:“我不知道,我從政府出來好幾年了,而且我在政府的時候是給高市長當秘書,也不是給江市長當秘書,您應該去問他的秘書。”
袁小姶說:“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我說得對嗎?”
丁一倔強地擡起頭,說道:“你找我就是爲了這個嗎?”她把“您”變成了“你”。
袁小姶點點頭。
丁一說:“這個問題我不便於和你探討。”說着,就拿起桌上的電話,給溫局長打,告訴溫局長,星光集團袁小姶來找他談宣傳的事。
溫慶軒一愣,就說道:“來吧。”
丁一放下電話,說道:“我陪你上去吧,局長在。”說着,走到門口,開開門。
袁小姶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居然這麼倔強和高傲,就站起來說道:“我真心地勸你,尋找自己的幸福去吧,他,我是不會放手的。”說完,狠狠地剜了丁一一眼,就出去了。
丁一沒有陪她上去,她心跳的厲害,腿也有些發軟,她關上房門,無力地靠在門上,眼淚就流了出來,一是爲自己受到的羞辱,一是爲了江帆和自己的戀情。
很顯然,對於這樣的妻子江帆是絕對不可能和她重歸於好的,但是自己又算什麼?
袁小姶什麼時候走的都和溫局長說了什麼她不知道,她不想去打聽。中午,她沒有去食堂吃飯,而是憋在宿舍,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想到了雅娟給自己留的那封信,難道,她和江帆也會是無果而終嗎?想到這裡,她的眼淚止不住掉了下來。直到下午,她才覺得有必要告訴江帆,就打了他另一部手機,這纔有了他們這次的約會。
江帆圍着和甸的那家銀行轉了兩個來回,在確定絕對安全的情況下,才慢慢地停在了銀行的門口,剛要給她打電話,就見她早就推開了門,快速地向他跑來,等她坐穩後,奧迪便向前開去。江帆的兩隻眼睛沒有閒着,他從後視鏡裡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才伸出手,握住了丁一冰涼的有些顫抖的小手,說道:“冷啊?”
丁一點點頭,其實她是緊張的,她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道:“這樣做是不是太危險了?”
江帆點點頭,說道:“沒辦法,就想見你!”
丁一抽出手,反握住他的,不說話了。
他們上了高速路,徑直向閬諸開去。
這條路剛剛修通,路上車很少,儘管如此,江帆還是不放心的從後視鏡裡觀察着。他現在不得不防着袁小姶,這個女人簡直瘋了,他相信她什麼都做得出來,她居然不顧自己的身份,又去找丁一,這就說明她對丁一用了心了,所以自己的一舉一動當然要倍加小心纔是,他可不想給袁小姶提供一個有力的證據,那就太愚蠢了,只是會委屈了丁一。
丁一說道:“我們就沒有別的出路嗎?”這話說出口,丁一就後悔了。
江帆說道:“眼下我不能和她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再忍耐一段時間,用不了多久就會見分曉。”
丁一想了想說:“但願你不是爲我才這樣。”
江帆一愣,看了她一眼,就見她皺着眉頭,神情嚴肅,不像是無心說出的話。就問道:“爲什麼這樣說?”
丁一也回望了他一眼,說道:“如果是因爲我你們才這樣,或者是因爲我你們纔沒有複合的可能,那我就是罪大惡極、百身莫贖了。”
江帆使勁地攥了一下她的手,說道:“儘管我從來都沒有詳細地跟你說過我的情況,但是我江帆對天發誓,我的婚姻走到這步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你不出現,我也會這樣,你出現了,說明上帝對我是憐憫的,因爲上帝也不希望我太孤獨和痛苦……”
於是,江帆就把自己的前前後後都跟她講了一遍,這些,丁一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是不完全知道,當江帆講到女兒的時候,他的眼睛模糊了,說道:“如果女兒在的話,應該上小學五年級了……”
女兒,是他永遠的痛,此時,他的心一陣疼痛,他哽咽着說不下去了,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便把車停在了緊急停車帶上,熄了火,腦袋別向窗外,不使丁一看到自己的眼淚。
丁一從他激動的呼吸中和微微顫動的肩膀中就知道自己的話觸動了這個堅強而孤獨的男人的痛處了,她傾過身子,一隻手攬向他的脖子,一隻手握住了他使勁攥着方向盤的手,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在暗暗地跟自己較勁,使勁梗着脖子,就是不回頭。
看到他難過的樣子,丁一的眼睛也溼潤了,她雙手板過他的臉,就看到了他滿眼的淚水,她伸出右手,替他擦去淚水,哽咽說了聲:“對不起……”
江帆扭過頭看着她,心,就更加的疼痛,他反手捧着了她的臉,沉甸甸的淚珠滴落在她的臉上,他就用長指抹去她臉上他的和她的淚水,怎奈,越抹越多,他的不停地滴,她的也不停地涌,江帆索性就低下了頭,擒住了她顫抖的嘴脣,兩人便深深地吻在了一起……
這應該是丁一第一次看見他這麼流淚,這個身材修長、高貴儒雅、器宇軒昂的男人,在跟她表露心跡後,她就漸漸地愛上了他,接受了他,直至滲透骨髓的愛上。儘管開始是那麼的猝不及防,是那麼的被動和惶恐,但她還是被他吸引了,他不凡的談吐,他玉樹臨風的翩翩氣質,還有他對自己的熾愛,這些都是在愛情發生後,她才被真實地打動了,勝過自己最初對科長的暗戀。她沒有想到她的愛情是這麼的艱難,她也沒有想到他的內心有着如此巨大的痛苦,隨着袁小姶的無理取鬧,她逐漸認清了自己在現實中的位置。那個虛擬的小鹿,那個虛擬的白雪公主,在現實面前,是那麼的不堪一擊,她的確想到了退縮,是不止一次地想到,只是,看到了這個堅韌的甚至被機關無數年輕人當做偶像崇拜的人的眼淚,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立刻潰敗千里。她想到了前兩天見到的一首詠歎瀑布的小詩,她沒有記住作者是誰,但是卻記住了詩的內容:
既然相愛
就不怕懸崖擋住去路
撲下去,哪怕跌得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也罷
晶晶的珍珠濺落,依舊合爲一處……
此刻,柔弱的她,居然有了瀑布的勇氣,她決定繼續和他相愛下去。她不停地和他深吻,眼淚合爲一處,半晌,才擡起頭,含着眼淚說道:“我愛你,只要不給你帶來麻煩,只要不是我影響的你們……”
江帆更加心疼了,他立刻低頭把她的脣包裹在自己的脣下,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對自己說出這句話,他一陣激動,離開她的脣,沙啞着低聲說道:“寶貝,對不起,是我沒有處理好自己的問題,我沒有保護好我們的愛情……”
她沒讓他把話說完,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搖搖頭,隨後,捧過着他的臉,把自己的脣送到他的脣下……
待兩人都鎮定下來後,江帆重新擰動鑰匙,發動着車後,駕着車,繼續前行。
其實,江帆說沒有保護好他們的愛情是有根據的,就在袁小姶這次找到丁一之前,一天深夜,她突然到了自己在中鐵賓館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