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義接了師小青的求救電話後,什麼都沒說,默默掛了電話,師小青的電話有可能已被監聽。
他什麼都沒說,就是最好的表態,他選擇了丟卒保車。沒辦法,無論是師小青還是任小亮,在選擇遊戲的那天,就應該接受了遊戲規則。他明白師小青話的意思,所有的事都是她做的,與別人沒有關係,細想,還就是和別人沒有關係。不錯,他鐘鳴義的確介紹了幾筆貸款,包括老家的、雅娟嫂子酒廠的。領導幹部也是人,也有三親六故,但領導幹部介紹的貸款只是介紹,基金會按照銀行的操作,套下來一整套的具體操作規程,貸款戶申請貸款後,基金會就要對申請者進行考察,這套考察程序很規範,也很嚴格,考察合格就放給他,不合格就不放,既然你放了,就說明考察合格,那純屬金融領域裡的技術活兒,這和介紹貸款的人沒有任何關係,即便是領導幹部介紹的,但考察的是你,最終放與不放,完全在你基金會。領導只是礙於情面打個招呼,是不會留下任何只言片語的,連傻子都知道這個道理。
師小青一聽鐘鳴義掛了電話,就明白了鐘鳴義的態度了。她就茫然了,知道此時沒人能救自己了。於是,她主動走進了清償組辦公的地點,這幾天,清償組已經沒人在跟她聯繫了,更沒人向她問詢貸款情況,這就說明,所有的問題他們都摸清了,底碼摸清後,接下來就要追究責任了。
“師小青被雙規了。”這個消息,迅速傳遍了亢州城,就如同她當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農工辦副主任的身份兼任北城基金會主任時一樣,人們同樣用震驚的口氣傳遞着這一消息。
有人就說:她主動交代問題總比被動交代問題好。還有人說她這個舉動非常聰明,保護了她背後的人。
對於普通老百姓,當知道這一消息後,他們多少放下一點心,既然這麼大動作,政府承諾分期兌付是有譜的。
彭長宜這天很晚纔回家,意外看見侄子彭鬆和李春雪在家裡,他以爲他們摘定好了結婚日期,來請他們的,心裡就沒好氣,心想,你也太不懂事了,眼下基金會這種情況,你作爲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怎麼能在這個當口結婚?
彭鬆和李春雪見彭長宜進屋,趕緊站起和他打招呼。
沈芳說道:“春雪找你有事,我問也不跟我說,說是工作上的事。”
彭長宜看着李春雪,說道:“什麼事?”
李春雪看了看裡間書房,就說:“我想單獨跟叔兒說。”
彭長宜見李春雪吞吞吐吐的樣子,就說:“過來吧。”說着,帶頭走進裡間的書房。彭長宜坐下,等李春雪關上了身後的房門,說道:“什麼事?”
李春雪這纔有點慌張地說道:“叔兒,師姐被雙規了。”
“知道。”
“她會不會被判刑?”
彭長宜皺了一下眉,說道:“這是你關心的事嗎?”
李春雪說:“叔兒,您不知道,師姐走的時候,給了我一個檔案袋,裡面有一個筆記本和一沓單據,還有一盒錄音帶。”
“哦?是什麼內容?”彭長宜警覺起來,這才知道自己冤枉了李春雪。
“我沒敢看。”李春雪說道。
“她怎麼說的?”
“她說,如果她在監獄發生意外,就把這個檔案袋交給你,她還說你是最正直的領導。”
彭長宜說:“現在她還沒有發生意外,你怎麼就說出來了?”
“叔兒是家裡人,而且師姐還說這些東西最終要交給你,所以纔跟叔兒說,我昨晚爲這事想了一夜。”
彭長宜斷定師小青的東西肯定和基金會有關,也肯定跟任小亮、鐘鳴義有關,但他沒有說出來,而是嚴肅地說道:“春雪,那是師小青的隱私,她相信你才交給你保管,你不該把這事告訴別人,更不該告訴我,她是說發生意外才能說,現在她什麼意外都沒發生你就說了,這不好。你聽我的,我不知道有這回事,你也沒跟我說過,知道嗎?”
李春雪緊張地點點頭。
“你要妥善保管好這些東西,把它藏在只有你知道的地方,對任何人就是彭鬆也不能說,懂嗎?”
李春雪說:“我沒跟他說。”
“那就好,不要跟他說,也許,師小青不會有意外,那這些東西你將來還能歸還給她。”
“她還能出來嗎?”
“能,怎麼會不能。”彭長宜在給李春雪保管這些東西的信心。
“那就好。”李春雪說道。
李春雪和侄子走後,彭長宜有點睡不着覺,沈芳問春雪都跟他說什麼了?彭長宜說不該打聽的你別打聽。
這段時間的清償組追款力度很大,不僅每天在電視臺和報紙公佈各個單位、企業和個人的還款進度,還對欠賬不還的人公開發出通告,超過通告日期的即刻起訴。
原來清償組還上門催收,後來都不上門催收了,直接以這種形式起訴。那些日子,市法院和北城區法庭,幾乎天天都在開庭,同時,公檢法司聯合辦案,加大了執行力度,法院一旦宣判,立刻強制執行,抄家、封賬號,把這些人追的飛顛爛跑,全然沒有了往日揮金如土的大款氣勢,個個都跟喪家犬一樣,東躲西藏,躲避清償組的追繳。但是一旦讓清償組的人摸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送進拘留所的學習班,一天還不上貸款,一天就別想出去,自由被限制。一旦被起訴,就不是“學習”這麼簡單的事了,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許多當初從基金會輕易貸出款的人,沒有幹成什麼事,耍錢鬥毆揮霍了,就是抄家都沒有什麼可抄的,對於這部分人,就採取拘留的手段,逼迫其家屬湊錢還貸,儘管手段過激,但至少收到了顯著效果。
由於公檢法司聯合執法,後期執行力度大,很快就有貸款歸還,還有一些查抄的物品被拍賣。
這天,亢州拍賣行舉辦了基金會專場拍賣會,許多人都聞訊趕來,有人就想買到自己合適的地皮,也有人想買到自己合適的房子,無論是抱着什麼目的來的,有一個共同的心態,就是撿便宜外加看熱鬧。
這次拍賣會是北城舉辦的專場拍賣會,拍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大到商鋪、房屋、土地,小到農機具、家用電器,就連電飯鍋、高壓鍋都有,還有摩托車、汽車、手扶拖拉機,居然還有嬰兒車,可謂應有盡有,無疑,這都是法院判決後強力執行的結果,說通俗一點,就是抄家抄來的。
位於古街中段的拍賣行,從來都沒有這麼熱鬧過,圍了裡三圈外三圈的人,連門窗都擠破了。在那個年月,由於清理整頓基金會,許多公司都倒閉了,生意很蕭條,但是亢州拍賣行的生意是最火的,幾乎每個週日都有拍賣會,後來拍賣會因爲場地太小,市委書記親自批准在開發區另建了一個高標準的拍賣行,基金會的倒閉,居然帶火了拍賣行的生意。
在這之前,很多人都找到彭長宜,或者從別的渠道打探消息,希望能在拍賣會上拿到自己中意的門臉房,只有一個人,置之度外。亢州這場聲勢浩大的清理整頓基金會和他沒有絲毫關係,就連紅紅火火的拍賣會也引不起他的興趣,這個人就是王圓。
曾經有幾次,彭長宜覺得兩處繁華地帶的商鋪很值得買下來,怎奈自己早就捉襟見肘,他就想讓王圓拍下來,這幾個錢在王圓身上還是不成問題的,沒想到一打電話他就是在外地,跟他說了以後,王圓只是笑笑,說道:“我對這些不敢興趣,有大的地皮時,彭叔兒想着通知我。”
彭長宜放下電話就在想,大的地皮指什麼?難道他看上了東方公司那塊地皮?但是那塊地皮不在亢州的拍賣範圍。
王圓在幹嘛?自從賈東方落網後,彭長宜有段時間不見王圓了。
基金會在第一階段追繳的主要的就是私人和私企的貸款,下一步就要追繳那些公辦企業的貸款,這塊難度比較大,像沈芳弟弟沈革的公司,註冊登記的國有,法人卻是沈革,醫藥衛生屬於國家公益事業單位,你還不能封門,更不能強制執行,只好把沈革送進學習班,讓他單位領導趕緊籌款“贖人”。
沈革被送進學習班,最着急的就是沈芳,一天,彭長宜筋疲力盡地回到家,剛要去洗澡,沈芳就說道:
“先跟你說個事,想想辦法,別讓小哥在裡面呆着受罪了,那個女人已經懷孕七八個月了,而且反應很厲害,沒人伺候她,家裡又不讓她登門,萬一出點事怎麼辦?人命關天,你這堂堂大市長,怎麼也不能讓人家把你小舅子送進拘留所學習呀?”
儘管彭長宜很反感沈芳這種口氣,但是她說沈革第二任妻子懷孕的事倒是引起了彭長宜的注意,因爲這個女人是小三轉正的,沈芳媽媽覺得是她拆散了沈革原本好好的家,而且沈家還損失了一套房子,這也就是不讓他們進家門而在外租房子的原因,不但有傷風化,而且還讓沈家破財,沈芳媽媽一直對這個女人耿耿於懷。所以彭長宜想了想說:“這個口子我還是真開不了,要不這樣吧……”於是,他就給沈芳出了一個主意。
第二天,衛生局局長辦公室裡,走來一個拎着大包小包的孕婦,孕婦聲稱自己是沈革妻子,臨盆在即,如果局長不想辦法贖人,她的孩子就準備在局長辦公室或者他的家裡出生。局長沒辦法,只好給彭長宜打電話,彭長宜的電話都是秘書溫陽接的,說彭市長在開會,沒有時間接電話,最後沒辦法,局長親自找到彭長宜,進來就給彭長宜作揖,說道:“彭市長啊,我求你了,你趕快讓你家弟妹把人領走,這兩條人命的事,我可是擔待不起。”
彭長宜說:“你說的話我聽不明白,什麼兩條人命?”
衛生局局長明知道彭長宜在打啞謎,但還是不得不說道:“我知道,醫藥公司的事讓他一人擔着是有點不公,但是沒辦法,誰讓他是法人啊,這樣,我們局裡出面,把這筆貸款保下來,你趕快讓弟妹把人領走吧,我求求你了!”
彭長宜說:“我這樣跟你說吧,你弟妹也沒見過沈革這個媳婦,這個媳婦沈家直到現在都不認,根本就不讓進家門,這個情況你該知道啊,所以我家屬也不好管這事。是老太太不讓管,她在亢州只有沈革一個人,如今沈革進了學習班,只能找你了,我聽說,她還有高血壓,醫生開始跟本不讓她懷孩子,可是這個女人很癡情,非要給沈革生下一個屬於他們倆的愛情結晶不可,你說,如今還有這樣癡情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不多見了……”
局長見彭長宜不往正題上說,而是顧左右而言他,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地說道:“彭市長,我檢討,我檢討,您讓她回去吧,求求您了,真出了事我可擔待不起啊,別看他家現在不認,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就你老岳母我也惹不起呀,那個馬列主義老太太,非得把我吃了不可,我可是惹不起她呀!下來的事我即刻着手解決,即刻解決,行不行?”
彭長宜一聽,認真地說:“怎麼是我讓她回去?她去也不是我讓她去的?姑爺不摻和老丈母孃家的事,越攙和越說不清。再說,我管着這塊工作,不好出面的。”
局長哭喪着臉說:“我看見她雙腳和雙腿都是浮腫的,我害怕了,老弟,我不跟你叫市長了,我真的害怕,讓你家弟妹把她領回去,我馬上就想辦法,其實我已經跟兩個銀行打過招呼了,準備從銀行貸款,你知道,現在銀行也有坐山觀虎鬥,把門檻擡得老高,我準備把醫療器械公司地皮抵出去,這樣就能解決一部分貸款。然後再由各個醫院想想辦法,實在不行我們職工集資。老弟,你知道,我不敢去市醫院找你老岳母,他們的情況我知道一些,所以我纔來找你,就當你幫我忙行不行?”
彭長宜嘬了半天牙花子,說道:“你老兄給我出了個難題呀,我試試吧。”說着,就給沈芳打了電話,他說道:“小芳,小革媳婦去衛生局要人去了,你勸勸她,把她領回來……”
他的話沒說完,沈芳就跟機關槍一樣“噠噠噠”地衝彭長宜開射,她大聲嚷嚷道:“我不管,本來就不是小革一個人的事,憑什麼炒了豆兒大家吃!小革跟我說了,每一筆資金去向他都有一本帳,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不管,我媽也不讓管,她願意鬧就鬧,把孩子生在衛生局纔好呢,這樣連名字都有了,就叫沈衛生。”
彭長宜故意厲聲說道:“好了,別說混話了,你又不瞭解情況,人家局長現在就在我這,他們正在想辦法,再說他是法人,有些責任就該他負。你趕緊打個車把小革媳婦接回來。”
“我可以接回來,但是我把他送哪兒去,老太太不接受她,總不能接到咱們家來生孩子吧?要不我也把她送到學習班,讓她去陪着小革算了。”
彭長宜皺着眉頭,說:“越說越不像話,快去吧,別說別的了。”說完,掛了電話,他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您老兄都聽到了吧,我也是難做。好了,快回去想辦法吧。”
衛生局局長趕忙給彭長宜作揖,說道:“我回去就開班子會,想辦法,彭市長放心,我肯定妥善處理這事。”
在追討工作告一段落後,基金會開始按日期兌付老百姓的存款。這天,那個焦大爺的存單號正好在被兌付範圍之內,他一大早就去基金會門口排隊等候。這時,就聽取到錢的人在前面嚷嚷:“怎麼不給我利息,我的利息呢?”
工作人員讓他去看門口的公告,焦大爺也湊到跟前看通告,看完通告又看看手裡的存單,這才發現,原來他們手裡的存單寫着的是“股金證”。存款日期寫的是“入股日期”。與此同時,排隊等着兌付現金的人都發現了這個問題。由於和銀行是一模一樣的存單,今天才注意到寫的是“股金證”。
因爲是股金,所以就和存款有着本質的區別。
有人衝着裡面嚷道:“你們這是詐騙!爲什麼當初不和我們講明?”
“對,就是詐騙,一定的你們把我們的錢揮霍了,堵不上窟窿,讓我們給你們填坑。”
這時,從裡面出來一名工作人員,他說:“大家請看,這些宣傳牌子從基金會成立那天起就在牆上掛着了,現在仍然在這裡掛着。”
這下,輪到大家沉默了,有人說:“哎,別計較那利息了,能保本就不錯了。”
“就是呀,要是按他們的說法,能給咱們本金就不錯了,如今年頭,你是算計不過政府的,政府怎麼說怎麼是。”
輪到焦大爺了,他走到櫃檯前,問工作人員,說:“姑娘,這股金跟存款到底有什麼不同。”
這時,李春雪走過來,說道:“存款是您把錢存到銀行,是保本保息的,股金是您入股,既然您入股了,您就是股東了,那麼就要風險共擔,好比咱們共同做買賣,有賠有賺,賠了,就要共同承擔,也不能光讓基金會一方承擔,您說對吧。”
“可是你們當初宣傳存款的時候不是這樣說的?”焦大爺說道。
李春雪說:“你放心,我們開始也是這麼宣傳的。您看這些展牌從一開始就在這裡掛着的。”
這時,從裡面走出兩名清償組的人,他們不停地給大家解釋着股金和存款的區別。
原來,股金是不承諾投資回報的,是根據基金會的的經營情況進行分配的,經營得好,有贏餘,纔有回報;經營得不好,出現虧損,則需要承擔相應的風險。而存款則不管經營得好壞,都有固定的利息收益。作爲基金會,只是一個地方政府的金融部門,不屬於國家的正式金融機構,更不許高息攬儲吸儲,只是一種民間的互助形式,這種互助形式決定了只能吸收會員入股,不能吸收存款,所以,基金會給大家的都是股金證。然而,這個股金證卻和各個銀行的存單印製的一模一樣,基金會在最初的宣傳上,有意避開了這一點,加上高利息的誘惑,從而使那麼多人忽視了這個風險,對基金會趨之若鶩。不過話又說回來,除去搞金融的人,老百姓有幾個知道其中差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