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昊意味深長地對她說:“我從來都不堵任何人的財路,我是要他們合理合法的掙錢,我不能只做親民書記,還要做維護人民利益的書記。如果不去治理,就是對人民的犯罪,我擔當不起這樣的罪責啊。每年的人代會和政協會,都會有很多這樣的提案出現,爲什麼?就是人民的呼聲相當強烈了,你知道那邊的老百姓都說什麼嗎,他們說挖沙,挖的不是沙子,是我們的耕地,是他們保命的老本兒。”
他知道她爲自己擔心了,很專注地看着她說:“別擔心,這樣做對事不對人,只要是正義的,只要心地坦蕩,就不會有事,你忘了有句古話叫無欲則剛,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夏霽菡知道作爲關昊,他肯定想到了她想到的問題,甚至比她想的要深入。自己作爲外人強調一下,就能夠強化他頭腦中的憂患意識,做事就會有所小心和戒備。
其實,夏霽菡的擔心在關昊下決心整頓治理砂石料之前,常遠就曾有過。並且還有夏霽菡不知道的另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這些砂石料企業,有一大部分是嶽筱在任時以招商引資的名義引進來的,許多企業都有合法的手續。如果夏霽菡知道這些肯定就會更加擔心關昊的處境。
不過對於這項工作關昊有足夠的耐心,不僅因爲這是一項艱鉅的工作,還因爲的確如夏霽菡所說,明年生態文明村建設會大量需要砂石料,如果強力取締,勢必要影響創建步伐和增加創建成本,但必要的整頓和輿論造勢還是必不可少的環節。
“那麼我們最終要達到什麼目的?”作爲記者,一個宣傳片的撰稿人,她必須要完全徹底地理解和掌握執政者的意願,不然她無法完成這個專題片的採製任務。
關昊轉着手裡的鉛筆說道:“規範、有序的開採,合理合法科學的開採,所有地段要劃分開採範圍,走公開拍賣程序,所有開採廠家要保證回填,不得破壞耕地和護堤,還要合法納稅,只有這樣,我們纔對人民有個交代,纔對我們的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們有個交代。達到這個目的就行了,還有什麼問題嗎?”
“應該沒有了。”她說的是實話。
“時間緊了些,你恐怕又要熬夜了。”他語氣溫和下來,關心地說。
“熬夜倒不怕,只要寫出來領導能滿意就行。”
關昊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說:“其實也沒什麼,你只要把問題講足擺明,引起人們對這件事的關注,把人們的思想和情緒統一到市委市政府的決策上就行了,你就成功了百分之九十。”
“那百分之十呢?”她急切地問,要知道,在電視藝術上,她追求的可是百分之百,儘管都說電視是遺憾的藝術,但首先製作者要做到不留遺憾,要到達自己百分之百滿意的程度才行,只有自己百分之百滿意了,觀衆纔有可能百分之八九十的滿意度。
“那百分之十就留給了遺憾。就是你們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電視就是遺憾的藝術。”關昊笑着說道。
“這麼低的要求啊,太容易完成了。”夏霽菡鬆了一口氣。
“輕敵了是不是?歷史上有許多教訓,都是敗在輕敵上的,這是最低要求,還有最高的呢?”關昊口氣嚴肅了幾分。
夏霽菡衝他嫣然一笑,不說話。
該死!她怎麼能在辦公室裡這樣衝他笑。他有些衝動了,卻話鋒一轉,突然說道:“過幾天我要去中央黨校學習。”
她一愣,臉上的笑容隨即消失,說:“爲什麼?你犯錯誤了嗎?”
看她緊張的樣子和這沒來頭的問話,他不由的笑了,很想說“我犯不了錯誤,是誰說的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的着?一個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的官員是犯不了錯誤的”,話到嘴邊了又咽回去了,因爲這裡是辦公室,絕不可以有一絲的愛昧瀰漫的。
他深地的沉了一口氣,說:“每年中央黨校都有培訓廳級幹部的,今年也不例外,集中培訓十五天。”
“又要走啊……”
她低下頭,小聲地說道,眼睛裡有了一抹失落,不知爲什麼,自此和關昊好上後,夏霽菡彷彿進入到熱戀狀態中,從前和田埴熱戀時,她大多是被動的,即便和田埴分開的兩年時間中,儘管很想念他,但也沒到難捨難分的地步,可認識關昊後,她幾乎有了一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什麼叫寸步難離。但她不會把這種心情傳遞給關昊的,所以她及時低下頭。
儘管她低下頭,可還是沒逃過關昊的眼睛,他有些後悔這麼早就告訴她,怕影響她的構思,就溫柔地說:“離報道還有好幾天呢,到時會告訴你。”他的心不能不動,她那一低頭的憂傷,溫暖了他剛硬的心,也感染了他的情緒,但辦公室可不是談情說愛的地方,於是他說:“爲了寫好這個腳本,你應該到現場看一看,身臨其境的感知一下,想不想去採砂現場?”
其實,她本有此意,聽他這麼一說,撲閃着濃密的睫毛,問道:“想,難道你跟我去?”
“哈哈哈,記者同志,我能不能給你提個意見?”關昊故意朗聲大笑。
“是什麼意見?”夏霽菡問道。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睿智,要知道水清無魚啊。”關昊在學夏霽菡的口吻說道。
“啊,你真是的……”她不好意思了,這是那次去三關壩的路上,夏霽菡說關昊的話,沒想到他還記得。
關昊笑了,說道:“去準備一下,咱們一會走。”
夏霽菡起身,回到剛纔的會議室,因爲她的衣服和包還都放在哪兒,可看見古局長還在會議室等她,就說:“您沒走哇?”
“你的東西都放在這裡,我怎麼走,再說你怎麼回去?”自此上次關昊暗示他給夏霽菡解決後顧之憂後,他就對這個記者就格外關注了,一個被市委書記關照過的人,肯定是她跟市委書記有了這樣那樣的關係,不管是什麼原因,對於古時,他都不能視而不見。這次也是他特別叫她來參加會的原因,按說他可以回去給她下達任務,但寫東西這種事跟別的任務不一樣,傳達和直接受命有本質的區別,一是作者可以直接領會領導意圖,二是傳達就有表述不盡的地方,所以安排她來,即便她跟關昊真的有什麼也無所謂,看不出他的刻意,也看不出他的虛僞,有如羚羊掛角。
關昊這時進來了,古時趕忙站起。
關昊說:“去趟採砂現場吧,讓小夏親自感受一下,有利於她的構思。”
“可是,外縣有個廣電局的局長來了,就在單位等我呢,我要是不給小夏看着會議室的東西,早就走了。”這個理由非常充分,同樣羚羊掛角,看不出任何的刻意。
關昊是何等人物,能不清楚古時的用意,既然能給夏霽菡看着東西,爲什麼就不能去採砂現場呢?但他不必深究,只是淡淡地說:“也好,那你回去照應客人吧,我們幾個人去。”
坐上蔣師傅開的督城一號奧迪車,夏霽菡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是她第二次座這個象徵督城最高權力的車,上次是跟關昊去姊妹塔,害得她腳還崴了,在家養了好幾天。
夏霽菡坐在副駕駛的地方,關昊和丁海坐在後面的座位上。
出了城區,他們就一直駛向督城境內的一條向西的主要幹道。
這是一條中州省境內東西方向的交通主路,是省級公路,而今早已被超重車輛碾壓的坑坑窪窪、烏煙瘴氣,大型運送砂石料的車輛川流不斷。儘管督城交通和交警等部門加大了對超載、超限車輛的查處,但成效甚微。反而是這兩個單位經常有工作人員被這些司機舉報丟掉飯碗或者調離工作崗位的。
儘管是省財政出資修的公路,但養護卻是地方的政府負責,修修補補對於五軸以上的大型車輛來說無濟於事,就跟車輪下的雞蛋一樣易損易脆。不止是這條公路,督城境內除去城區兩條主要公路強制交通管制外,幾乎所有的公路包括鄉間路村級路無一例外的受到運送砂石料車輛的碾壓,損毀嚴重,修的速度永遠都趕不上破壞的速度。
奧迪車左躲右閃地緩慢前行,看得出蔣師傅的全神貫注和注意力的高度集中。
下了那條省級公路,駛向一個村莊,村頭路口的兩邊,砌築兩個大大的水泥垛子,這是防止大型車輛的進入而採取的不得法的措施。
水泥垛子根本擋不住裝甲車一般橫衝直闖的車輛,在垛子兩邊的農田裡,早就被壓出了兩條堅實的彎道。
進了村裡,更是令人揪心。村內街道早就破爛不堪,兩邊的民房和樹木甚至是房頂上的糧食囤,都是一個顏色,落滿厚厚的灰塵。這裡的人們夏天不敢開窗戶,冬天不敢曬被子,更不敢讓小孩上街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