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聽到助手這話就有些來氣,感覺受到了侮辱,但是他又不好明着跟他吵,只得衝他不停地點頭,心平氣和地說道:“放心,我會老老實實回答你的問題,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
助手感覺這個彭長宜很不好對付,心裡很氣,但又無話反駁他,只好瞪着眼看着彭長宜。
白主任擡頭看了助手一眼,意思是別讓他跟彭長宜鬥嘴,繼續問題。
也許,助手認爲考驗自己辦案技巧的機會來了,他本想教訓彭長宜幾句,但是看到主任的眼神,他也壓下心中的怒火,口氣再次嚴厲地問道:“姓名!”
彭長宜挺直身子,大聲回道:“彭長宜!”
“年齡。”
彭長宜想了想,說道:“44.8歲。”
助手一愣,沒想到彭長宜居然報出這麼個數字,他生氣地說道:“彭長宜,你要清楚,你面對的是省紀委的人,我們現在在跟你覈查一些你的問題。”
彭長宜故作無辜地看着他,又看看白主任,委屈地說:“兩位首長,我又怎麼了?說錯話了嗎?我本來就是44·8歲,不到45,又超出44,我這樣回答有錯嗎?”
白主任沒理彭長宜,而是不耐煩地衝着助手皺起了眉頭,再次努了一下嘴。
助手感到很委屈,也許,他還從來都沒見過像彭長宜這樣又臭又硬的人,他暗自咬着牙,心說,有你好受的!
想到這裡,助手小周再次高聲道:“政治面貌。”
彭長宜認真地坐直身體,面向前方,答道:“黨員。噢,對了,目前是黨員,你們走後就不知道還是不是了。”
助手又是一怔,他感到這個彭長宜太陰陽怪氣了,就無助地看了一眼旁邊的主任。
白主任沒有擡頭,他極力忍住,纔沒讓自己的臉上現出笑紋,繼續表情嚴肅地低着頭,在本上記着什麼。
助手見主任見死不救,他便改變了戰略,知道鬥嘴鬥不過彭長宜,也知道這樣跟當事人鬥嘴有失自己的身份,他就使出自己的權威,嚴厲地說道:“彭長宜,你給我聽好,我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一切和我問話無關的不要說!”
“是!”彭長宜挺了一下身板,極其認真地答道。
“職務。”助手又問道。
“目前是……”彭長宜本想故伎重演,但他看到助手正在用嚴厲的目光逼視着自己,想到他剛纔強調的話,他就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他看着助手小周,微笑了一下,眨巴着眼睛說道:“這樣,我先換個座位再回答你的問題。”
他說着,就搬過坐着的椅子,放在他們座位的對面,然後,又極其認真地目測了一下自己椅子和他們兩人間隔的距離,把椅子放在他們對面中間的位置,又挪動了一下,將椅子擺正。
坐下後,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挺直了腰背,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腿上,目視着小周和白主任雙肩的中間位置,完全是電影裡犯人接受審訊時的模樣。
他坐穩後說道:“只有這樣,才符合審訊和被審訊的關係,剛纔那個位置偏了。好了,請首長繼續發問。”
助手小周實在忍無可忍,氣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指着他大聲呵斥道:“彭長宜,你什麼態度?”
彭長宜坐在他們的前面,雙手仍然規規矩矩地放在身體的兩側,不解地看着他,說道:“我這態度怎麼了?主動配合你的審問,這……這有什麼錯嗎?”
“你……”小周氣得臉色發白,嘴脣抖動,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這時,白主任擡起頭,正了一下身體,看着彭長宜,面無表情地說道:“彭長宜,我們是在執行公務,請你務必端正態度,積極配合,你受黨教育這麼多年,對於這次談話的意義,難道還要我再跟你普及一遍嗎?”
彭長宜這才正眼看這個白主任,表情無辜地說:“難道我沒配合嗎?老老實實回答,主動挪了位置,坐在被審訊的位置上,我認爲已經很好地配合你們了,您怎麼能說我不配合呢?我的表現已經很積極了嗎?”
“你這是在配合嗎?是積極的態度嗎?你身爲閬諸市委副書記,以前基層的職務你幾乎幹了個遍,有着豐富的政治經驗,難道不明白對抗組織調查的後果嗎?”白主任提高了嗓門說道。
彭長宜纔不在乎他的盛氣凌人,他依舊嬉皮笑臉地說道:“我求您,千萬不要再給我追加罪名了,我再多個對抗組織的罪名,就是我這次不掉層皮也夠受的了,您就高擡貴手吧,求您了——”他說完就一個勁兒地給白主任作揖。
有着豐富辦案經驗的白主任,竟然也一時無話可說,此時,他理解助手小周的心情了,但是和彭長宜鬥嘴,的確有失紀委幹部的身份,另外也極易偏離方向,他冷冷地看着彭長宜。
彭長宜沒有跟他對視,目光依然看着他們正中間靠上一點的位置。他認爲這個位置很好,既不看白主任,也不看小周,既不低人一等,也不高於任何人。
白主任知道彭長宜是有底氣的,他的底氣在於他沒有問題。那些有問題的官員,一兩個回合就在他們面前敗下陣來,甚至都不用過招,有的進了門就主動下跪、磕頭,痛哭流涕地交代問題。但是對於彭長宜,臨來的時候,領導就給定了調子,他也不能不顧分寸非要彭長宜低頭不可,甚至節外生枝整出他別的什麼事。在跟舉報人談話的過程中,舉報人也羅列了好多彭長宜的問題,但真的刨根問底的時候,舉報人又拿不出任何有效的證據,不是道聽途說就是主觀臆斷,甚至有明顯抹黑彭長宜的意思。作爲紀委辦案人員,是不能放過任何可能的蛛絲馬跡的,於是,他們這段時間一直沒閒着,都在針對舉報人提供的一些跡象進行明察暗訪。其中舉報人就說了這樣一件事,說他當年參與一項招標活動,誰都沒中,只有彭長宜的老同學中標了,他跟這個老同學在三源的時候就不明不白,當時許多投標者都感到這裡有問題。假如問題成立,那麼這裡就會有很嚴重的權錢交易,於是,白主任請示了領導,找到吳冠奇和當年參與招標工作的市直部門有關人員,甚至到了三源,調查彭長宜在吳冠奇身上有無違紀的問題……通過一系列的縝密調查,證實彭長宜是沒有問題的,其它幾件事,也沒有問題。這個幹部是清白的,不但清白,還是正直的,是經得住黨紀國法的檢驗的,是過硬的。但必要的程序是要走的,即便舉報人說的其它問題屬於子虛烏有,但舉報他阻隔親生父子相認甚至私立公堂還是有根有據的。
想到這裡,白主任嚴肅地說道:“彭長宜,我的確有必要提醒你端正態度,你有沒有問題,有多大的問題,這不取決於我,不取決於組織,取決你自己,取決於你都幹了什麼!至於你該戴什麼樣的帽子,就更不取決於我,那要取決於黨紀國法!”
說到這裡,白主任不給彭長宜反駁的機會,扭頭看着助手,嚴肅地說道:“繼續!”
助手咳嗽了一聲,問道:“職務!”
彭長宜這次態度端正了許多,認真答道:“目前是閬諸市委副書記。”
助手還要發脾氣,白主任衝他擺擺手。
助手無奈地坐好,看了一眼卷宗,儘量保持自己的威嚴和風度,極力讓自己的語氣心平氣和,他說道:“彭長宜,我們接到實名舉報,舉報你在亢州北城區委任職副書記期間,濫用職權,私設公堂,致使一對親生父子二十多年不能相認,有這回事沒有?”
彭長宜想了想說:“我可不可以先問您一個問題,然後再回答您的這個問題?”
助手看了一眼旁邊的主任,主任不出聲地點點頭。
“請講。”
彭長宜說:“我是恢復高考後好幾年才考入的大學,農村孩子上學晚,考大學的時候已經是大齡考生了,畢業後在一所鄉中學當教師,28歲的時候才正式調入亢州市委組織部,我真正從政的時間還不到二十年,怎麼是我濫用職權,致使他們父子不能相認達二十多年?還之久?”
他的話,立刻就把在座的兩個人說愣了,他們面面相覷,顯然,作爲辦案經驗不足的助手是回答不了彭長宜的這個問題的。他求救地看着主任。
白主任放下筆,在沙發上坐直了身子,說道:“彭長宜同志,你就不要摳字眼了,我們也是在例行公事……”
“等等。”彭長宜打斷了他的話,看着白主任問道:“您剛纔叫我什麼?”
白主任怔了一下,說道:“我叫你彭長宜同志,怎麼了?有問題嗎?”
彭長宜說道:“沒有問題,你這稱呼,讓我感到親切,也讓我很感動,最起碼我目前還是你們的同志對吧?”
白主任嚴肅認真地說道:“你一天不被開除黨籍,就是我們的同志!”
彭長宜故意長出了一口氣,他衝着他們點點頭,半天才故作真誠地說道:“既然我還是你們的同志,那好吧,你們問吧,我會如實回答你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保證不再跟兩位領導鬧情緒了……”
白主任心裡明鏡似的,彭長宜不單單在意小周這種貌似“審訊”的問話方式,他更在意的是剛纔自己沒跟他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