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被大家衆星捧月的鮑志剛而言,一時間,彭長宜則門庭冷落。
儘管如此,他仍堅持正常上下班,堅持工作。但來找他彙報工作的人明顯減少,對此,他付之一笑,同時也理解這些人,畢竟,官場就是這樣,提前押寶總比臨時抱佛腳強。
他的辦公室,一天不見來幾個人,跟他請示彙報工作的人明顯減少了。就連一向話少的肖愛國都看不下去了,私下曾忿忿不平地彭長宜說道:“洪世龍死的那幾天,工作沒人管,大小事都找你,現在倒好,也不知道他們都聞到什麼味兒,一窩蜂往他跟前湊,人啊,唉——”
經歷了太多官場變幻的他,對此早就習以爲常,他既不惱火,也不發牢騷,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有事就幹,沒事就看報紙,下班準時回家,幫着家人照看兒子,每晚給娜娜打一個電話,詢問她一天的在校生活,就連跟江帆的聯繫也明顯少了好多。他不想讓江帆夾在他跟鮑志剛中間不好做。
這段時間,他除去偶爾跟肖愛國、褚小強小聚之外,幾乎跟外界沒什麼聯繫了,跟外界的聯繫少了,跟家人在一起的時間明顯多了。就連葉桐都說他跟變了一個人似的,身上沒有半點彭長宜的鋒芒了,當起了縮頭烏龜。
對此,彭長宜只是莞爾一笑,跟葉桐也不多說什麼,因爲他知道,鮑志剛往上跑的關係主要是黃省長,葉桐黃省長的關係一直不錯,最初葉桐手上這個項目就是黃省長引進的,是葉桐堅持放在了閬諸,所以他跟葉桐說話也是加了萬倍小心,任何負面情緒的流露,都有可能被這個不管不顧的姑奶奶說漏了嘴。影響大局的事、影響大局的話,他彭長宜一點都不能做、一句都不能說。
其實,某種程度上彭長宜是希望鮑志剛上位的,他上位總比來個陌生人強,這樣江帆之前的發展思路還能延續下去,還能將洪世龍走偏的路子糾正回來,再進一步說,自己也有可能頂市長的缺,如果不出現劉成實名舉報他的事,他認爲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只是,眼下這種幻想也沒有了。
對於劉成實名舉報自己這事,彭長宜深知,可大可小,往往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舊事,卻成爲扳倒一個官員的槓桿,對此,他深有體會。
關於這件事,目前還聽不到上邊的任何消息,但是彭長宜的心一直在懸着,他不好問江帆,更不好直接問陸原,但是不知爲什麼,他有些心不甘,這種不甘就是從上次他沒能出席豐順撤縣建市動員大會開始。
這天下午剛一上班,他給丁一打了電話。
丁一正好也剛到單位,她正準備給袁茵打電話,約她去兒童福利院去看看,院長已經邀請她們多次了,接到彭長宜的電話後她笑着說道:“科長,有什麼指示?”
一成不變的稱謂。
彭長宜笑了,說道:“當然有指示了,只是要當面下達。”
丁一笑了,說道:“在哪兒?”
彭長宜想了想說:“你有時間嗎?”
丁一調皮地說道:“上級給下級下達指示,哪管下級有沒有時間的?”
“哈哈。”彭長宜難得開心,他笑着說道:“那好,過一刻鐘你下樓,在大門口等我,我去接你。”
“好。”丁一干脆地回答。
一刻鐘後,彭長宜自己開車,來到電視臺的大門口。
丁一正好剛走出來,齊肩的短髮,隨着她身體躍動着,一件款式簡約、象牙色的短款小風衣敞開着,衣袂飄飄,長褲、半高跟的棕色皮鞋,爲她平添了幾分幹練,頸間一條銀灰色的輕紗絲巾搭在肩上,襯托出她超凡脫俗般的仙逸之氣。
無論在什麼場合下,丁一的穿衣打扮都是最得體、最優雅的,一件樣式再普通不過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有着與衆不同的韻味。
彭長宜從裡面將副駕駛座上的車門推開,丁一本打算坐在後面,看見車門開了,她就坐進了副駕駛座上。
彭長宜看了她一眼,架着車向前走,問道:“不忙?”
丁一笑着說:“再忙接受領導指示的時間也要有啊。”
“哈哈。”
彭長宜發現,自從丁一做了母親之後,性格比以前活潑了許多。他說道:“我可不敢給丁臺長下指示,我今天是有私事相求。”
丁一看着他,說道:“領導沒私事,領導的事都是公事。”
“哈哈,那是大領導,我不行,我有好多事都是私事。”
“但是當年就有領導這樣跟我說的。”
“誰說的?”
丁一看着他,知道他已經將這茬忘了,就說道:“我剛到亢州組織部的時候,幹部科的科長就是這樣告訴我的。”
“哈哈。”彭長宜大笑。
儘管他想不起來在什麼情況下說的這話,但他相信,自己的確說過,當時作爲組織部長王家棟的秘書,他對領導就是這樣理解的,這句話肯定是他發明的。
丁一見他開着車出了南城,駛向通往陽新方向的省道,就扭頭看着他,說道:“咱們去哪兒?”
彭長宜伸了一下腰,說道:“我也不知道,隨便走走。”
丁一看着他,感覺他有事,就說道:“今天下午你工作不忙嗎?”
彭長宜說:“工作有的是忙的,就是眼下有點不知該怎麼忙,再說了,大家有比工作更忙的事,我只做好我分管的這一塊工作就行了,忙多的話,容易讓別人誤解。”
丁一知道,彭長宜很少流露出這樣消極的情緒,他心裡肯定有事,就試探着問道:“爲什麼別人會誤解?”
彭長宜懶洋洋地將雙臂搭在方向盤上,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受了領導這麼多年的薰陶了,怎麼還問這麼弱智的問題?”
丁一眨着眼睛,半天才說道:“你該不會指鮑……市長吧?”
彭長宜扭頭看了看窗外,回過頭說道:“不是他還能是別人嗎?”
丁一仍然看着他。
彭長宜扭過頭,看了丁一一眼,說道:“還不明白?”
丁一點點頭,機械地說道:“似乎有點明白了……”
彭長宜笑了,說道:“明白就好。”
丁一說:“可是,我認爲眼下這種情況,你就是什麼都不幹,別人該誤解仍然會誤解,與其讓別人誤解,莫不如就真的爲之……”
“什麼?你說什麼?”彭長宜吃驚地看了她一眼,問道:“這話是你說的,還是別人說的?”
他這個別人指的當然是江帆了。
丁一笑了,說道:“當然是我說的了,當然,別人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意思。”
彭長宜說:“我眼下不敢有其它想法,有人說我現在是縮頭烏龜,我就是當縮頭烏龜,有些事還找到我的頭上來呢,我要是當了出頭椽子,說不定這會早就爛的沒影兒了。”
“你說的是亢州那個孩子的事?”
“你知道了?”
“嗯,知道。”
“是聽他說的?” 跟丁一單獨相處的時候,彭長宜大部分稱呼江帆爲“他”。
丁一糾正道:“我最先是聽哥哥說的,後來也聽他說過。”
彭長宜說:“我今天把你叫出來,就是爲這個事,十多天過去了,不知省裡對我這件事是什麼態度、打算怎麼處理?他們是不是在暗中調查?怎麼答覆的劉成?這些,我都一無所知,原本想不過問這事,上級肯定是要調查的,願意怎麼查就怎麼查去,可是這兩天我忽然感覺這事有點不對,不能不過問。”
“怎麼不對?”
彭長宜說:“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劉成早不舉報晚不舉報,爲什麼單單在這個時候舉報我?他兒子都這麼大了,都上大學了,而且我聽小樂說,他跟陳二喜兩口子已經達成了一致,按理說他沒有理由舉報我啊,就是我被上級處理了,與他跟兒子相認沒有任何益處。再說當年的事,我沒認爲我有什麼犯法的地方,民間的事,自有民間解決的方式,小樂的嬸兒不願意將這件事公開,怕自己沒臉在村裡做人,更怕被兒子看不起,所以她死活都不讓公開聲張。我記得當時江市長還問過我,爲什麼不走法律程序,我說這種情況恐怕法律也是無能爲力的,最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是陳家的老太太,但是老太太早就作古了,出於保護當事人的隱私,只有按民間解決問題慣用的辦法辦。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劉成爲什麼把這件事搗鼓出來,是他本人的意思還是得到別人的指使?”
其實,有一次江帆回家來,也跟丁一說了同樣的話,儘管他們都感到這件事蹊蹺,但都想不出所以然來。
丁一說:“這些話,江帆也跟我說過。”
“噢,他也這麼認爲?”
“是的。”
“他怎麼說的?”
“他也有跟你一樣的疑問,科長,我能做什麼?”
彭長宜說:“我想讓你跟陸原打聽一下,想知道省委對這件事是怎麼個意思,現在是否已經在開始調查,我不能總是這麼縮着腦袋呆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