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衝着沈芳大喝一聲,嚇得沈芳一哆嗦,下面的話就沒敢說出來。
“你讓我耳根清淨點行不行,這種話你還拿回家說,還嫌我聽的不夠多是吧?”說完,摔門出去了。
沈芳也覺得自己過分了,這話刺激了男人,看着沒有動筷的飯菜,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了。
娜娜說:“爸爸又值班去了?”
沈芳呆呆的說道:“是啊,工作比咱們重要。”
當彭長宜趕到單位後,劉忠早就集合好了人等在院子裡。彭長宜就和劉忠、田衝等人進了老胡的傳達室。
彭長宜問:“情況都知道了?”
劉忠說:“接到信息員的電話,人早就嚥氣了,他們家裡瞞着老周,不跟老周說真話,就等着半夜悄悄埋呢。”
“機關幹部誰包北關?”
田衝說“我跟婦聯的侯主任。”
“多叫着幾個女同志。”彭長宜往院裡看了一下,侯麗霞和柳泉以及計劃生育辦公室那幾個女的都在。
劉忠說:“我跟信息員瞭解了一點情況,老周媳婦在孃家排老小,上面還有三個孃家哥哥。老岳母當家,由於老周是村主任,老人病危始終都沒告訴老周兩口子,後來看老人實在不行了,才把老周家屬騙回去,偷偷看了老爹最後一眼。老岳母跟閨女說,不許跟老周說人已經嚥氣了,並把老周家屬扣下了。老周見媳婦回孃家後總也不回來,就找去了,這才發現老岳父病了,看樣子要不行了,而且發現幾個舅子行動詭秘,老周由此判定他們打算偷埋。這纔給你、給田主任打了電話。”
彭長宜說:“你剛纔說是老太太當家?”
“對,老太太七十多歲了,始終把着家庭經濟大權,三個兒子都沒分家,還都在一塊過日子,這個老太太不好對付,是十里八鄉有名的能人。”
彭長宜跟劉忠和田衝稍微商量了一下,說道:“事不遲疑,田主任你跟殯儀館聯繫車輛”
田衝說:“車輛馬上到。”
彭長宜說:“殯儀館的車到了後先別進村,讓他們把放哀樂的音響關了,在村頭待命。”
田衝說:“我去安排。”說着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跟劉忠說:“咱們先去老周家,跟老周商量一下,另外做好搶屍的準備,起屍隊的人來了嗎?”
“來了。”
“機關幹部分兩組,女的負責他們的家屬,男的負責老周那幾個大舅子,老太太我對付。”
劉忠笑了,說道:“你對付老太太有一套。”
彭長宜沒有笑,剛纔沈芳那幾句話搞的他心情很不好,他說:“派出所通知了嗎?”
“通知了,他們在所裡待命呢,咱們出發的時候通知他們一下就行了。”
“馬上集合吧。”彭長宜說道。
劉忠走了出去,大聲喊道:“都出來,集合了,集合了。”
彭長宜剛要出門,老胡叫住了他,從抽屜掏出一個紙包,和一小瓶二鍋頭,說道:“是不是還沒吃飯?這個帶上。”
彭長宜接過紙包,知道里面是花生米,說道:“花生米我帶上,酒就不要了。”
老胡說:“晚上見死人,膽小了就喝幾口。”
彭長宜笑了,說道:“現在死人都怕我,就是鬼見了我都繞着走。哈哈。”
老胡也笑了。
簡短的戰前動員後,機關幹部二十多人,上了兩輛麪包車,便向北關村挺進。在北城口,派出所兩輛警車也等在路邊,見他們的車過來了,就尾隨在他們後面。
兩三分鐘,就到了北關村頭。
村主任老周正等在路邊,焦急的張望。彭長宜讓老週上了車。
老周其實並不老,四十歲,因爲人長的老,頭髮過早的斑白,機關幹部就跟他叫老周。這個老周在北城村幹部中,應該是能力不錯,也很敬業的人,但是他有個先天弱點,就是怕老丈母孃。老周從小就是個孤兒,是老丈母孃收養了他,最後把唯一一個姑娘嫁給了他,他對老丈母孃言聽計從。在農村,哪聽說過老丈母孃打姑爺的,可是老周經常挨丈母孃的打,他有的時候還把這當做一美,逢人便說,今兒又捱打了。似乎小的時候沒有機會挨爹媽的打,老丈母孃打他,反而讓他找到了母愛。
老週上來後不等彭長宜問話,他就說:“怎麼現在纔來?坑都挖好了,馬上就要往出擡人了?”
彭長宜說:“接到你電話前後也就是二十多分鐘,我們還怎麼快?不說你沒成色,自己家人工作都做不好,怎麼做羣衆的工作,還埋怨我們!”
老周嘿嘿一樂,說道:“我不就是這麼一點缺陷嗎?”
田衝說:“老周,這次你可不能當孬種,該硬得硬,不然你永遠都在他們家低三下四。”
“低三下四我到不怕,又不是跟外人。我擔心的是老丈母孃受不了,畢竟她也那麼大歲數了。”
“受不了怎麼着,死了一塊發送。”這時後面有個機關幹部說道。
彭長宜衝後喝道:“怎麼說話哪?再拿老周不當外人也不能這麼說話,沒規矩!”
後面的人不再吱聲。
老周並不在意,他說:“誰家死人我都不怕,我就怕老泰山死。前幾天我就嘀咕,病的這麼重,怎麼忽然就說快好了,而且我老婆也說不要緊了,甚至兩天都沒回孃家去。昨天我還說去看看去呢,老婆死活不讓,說好了,不用擔心,原來是老丈母孃放的煙霧彈,真狡猾。”
彭長宜笑了,說:“你老丈母孃不讓你知道,就是想偷埋。”
“他們拿我當賊防着哪。”老周苦笑了一下。
彭長宜拍了一下老周的肩膀,說道:“理解你。這次不用你出面,你見機行事就行了。”
很快就到了老周岳母家。彭長宜讓派出所的人和起屍工等在外面,他帶着機關幹部就進了院。如果在以往,村裡誰家死了老人,那是非常熱鬧的,張羅的,幫忙的早就上了。可是最近殯葬改革叫的比較響,有點的想法的人都想不聲張,伺機偷埋,所以,有的家死了親人都不敢哭。但是安插在各村裡的信息員和村幹部,總是能提前知道信息,工作隊及時進入做工作,也就沒有發生一起偷埋的。
院子裡,站着兩個人,是老周的兩個大舅子。他們見到來人後,很不滿的看着妹夫,老周說:“沒辦法,我不能不報。即便我不報,也會有人報的。”
兩個舅子沒有搭理他,而是要攔彭長宜,不讓他們進屋。孫其等人早就搶在前頭,提前擋住了這哥倆。
進屋後,就見正對着門口,早就搭好了一個木板牀,女眷們正跪在炕上給老人擦身上,穿衣服。她們不敢大聲哭,只能小聲啜泣着,忽然看見區辦事處來了這麼多人,就都停了下來。
這時,就聽有人說道:“你們該幹麼就幹什麼,今天我到要看看,誰敢動老頭子一下!”
彭長宜回頭一看,纔看見裡屋的們開了,一個小老太太,倒揹着手走了出來。她個子不高,齊耳短髮,人很精神,利落,從外貌看,這個老太太沒有什麼滲人的地方,但是你只要看見了她那雙眼睛,就知道這個老太太不好惹。老太太的眼睛不大,有些三角型,非常犀利,兩道柳眉向上挑着,就像隨時準備刺向敵人的匕首一樣。
彭長宜一看,就知道這不是個善茬兒,就說道:“大娘好,我們來……”
“不用介紹,我知道你姓彭,是內鬼把你們引來的,是不是?”老太太的目光刺向老周。
老周趕忙上前點頭哈腰的說道:“媽,不怪我,我就是不說政府也會知道的……”
老周的話還沒說完,老太太倒揹着的一隻手就抽了出來,彭長宜看見她的手裡拿着一根很長的菸袋,老周看見老太太把菸袋亮出來了,知道事不好,就趕緊躲到了彭長宜的後面。
這時,老周的媳婦趕忙跑過來,攙着老太太說道:“媽——區辦事處的人在呢,您就給他留點面子吧?”
閨女剛說完,老太太的菸袋就衝着閨女砸了下來,幸虧有防備,趕緊躲開,那還是躲慢了,菸袋鍋就砸在她的肩上。閨女哭了,揉着肩膀說道:“您這是幹嘛呀?”
“幹嘛?打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不讓大他,就打你!”說着,又要擡手。
侯麗霞和柳泉趕緊向前,勸說老太太。老太太沖着她們囔道:“誰讓你們進來的?還有沒有王法?敢私闖民宅?兔崽子們都哪兒去了?把他們給我轟出去!”
三個兒子連侄男孫女的都從外面進來了,但是他們動不了手,因爲機關幹部人數多,很快就把他們分開圍住了。這個戰術也是這段時間從實戰中摸索出來的,很好使,即便對方手裡拿着傢伙他都施展不開。
老太太急了,立着眉毛衝着彭長宜囔道:“我限你們三分鐘滾出我的家,不然我就碰死在你們面前。”
彭長宜笑了,走到老人面前,說道:“您啊,消消氣,容我說幾句話,我們再滾不遲。”他一邊說着,一邊就往老太太身邊走去,連靠再擠再擁,眼看就要到裡屋門口了。老太太冷不丁就抽出菸袋,照着彭長宜的腦袋就砸。多虧彭長宜個子高,菸袋鍋沒砸在腦袋上,砸在肩上,彭長宜疼的一咧嘴,誇張的說道:“我的娘啊,疼死我了!”
老周趕緊上前,說道:“媽,您可別打他,他是政府的大官,打了他兒子就得蹲監獄。”
“放屁,少糊弄我。我再打他兩下我也進不了監獄。”老太太大聲囔囔着。
彭長宜一聽,這個老太太一點都不糊塗,心想,你只要不糊塗,我就能把你拿下。他呲牙裂嘴的捂着肩膀說道:“大娘,真下手啊。”邊說還邊往裡擠老太太。老太太一步步的後退着,被他擠進了裡屋,她一生氣,又舉起了菸袋,但是發現彭長宜這次居然沒躲,畢竟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兒女,已經捱了一煙鍋了,老太太就不好再打他了。
彭長宜嬉皮笑臉的說道:“您老要是還不解氣,就接着打,我保證不躲不閃。”
老周夫婦唯恐老太太再打彭長宜,就緊跟了進來,侯麗霞和兩外兩個機關幹部跟了進來。
外面,劉忠和田衝他們在做老太太三個兒子的工作,柳泉和其他幾個計生辦的女同志在做女眷們的工作。
至此,彭長宜徹底把老太太隔離開來,他攙着老太太做到牀沿說道:“大娘,您也打了,您也罵了,該聽我說兩句了。”
“不聽,你們趕緊滾出我家。”老太太急了。
“媽,您聽聽彭主任怎麼說?”
“怎麼說?他嘴裡能吐出象牙不成?”
彭長宜心想這個老太太太不好對付了,就說道:“我還沒張嘴,您就給我定性了,萬一我吐的不是象牙,是金牙哪?”
周圍的人都笑了,老太太也差點沒笑出來,就說道:“你什麼牙都別吐,想吐的話給我咽回去,吐到馬路上去,別吐我家。就知道你們是夜貓子進宅,沒按好心。”
“大娘,您別罵了,省省力氣,您看,我們也來了,今個這事您總是罵人也解決不了問題。”
“今個這問題你解決不了!”老太太乾脆的說道。
“我怎麼解決不了?”
“我跟你明說,老頭子從小給地主抗長活,沒過一天好日子,拉扯起這麼一大片兒女,他不容易,就是燒我,也不能燒他。”老太太眼睛紅了。
彭長宜說:“您這話不對!”
老太太眼睛一立,說道:“怎不對了?”
“給地主扛過長活、吃過苦,就不火化了?1956年在中央工作會議上,毛主席、朱委員長、劉少奇、周總理,一共有一百五十多位國家領導人帶頭簽字,聲明自己死後火化,而且不留遺體、不留骨灰,他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大爺只是養了一家子人,他們卻解放了全中國,人家怎麼都火化了,還不留骨灰。”
“我就知道你一開口,就會跟我講這些大道理,我沒有文化,講不過你,但是我有一定之歸。我老頭子,必須土埋。”老太太咬牙切齒的說道。
“呵呵,土埋也行,但您得說出理由。能駁倒我,我去給老爺子打坑去。”
老太太嘴脣哆嗦着,說道:“我想跟他併骨,你們把他燒了,我還跟誰併骨去。”說着,就大聲哭開了。
她這一哭可是不要緊,外面立刻就想起了一片哭聲。
彭長宜一看這個老太太要耍,就往外看了一眼,給侯麗霞使了個眼色。侯麗霞就出去了。然後跟老太太說道:“大娘,您想想,如今國家建設步伐這麼快,今天挖個管道,明天修條馬路,後天建個大樓,就是埋在地下,三天兩頭倒騰您,您也會不安生,火葬了,可以先把大爺的骨灰盒保存起來,您要想併骨,就葬在公墓裡,那樣多安生。”
老周看見老太太哭了,自己的眼淚也不停的滾了出來,他嘴裡連聲說道:“媽,我給你們買公墓,到時把你們並在一塊。”
老太太哭着說:“那公墓太貴了,你買得起?”
老周撲通跪下了,說道:“兒子買的起,兒子發誓,買得起,我不用他們出錢。”
女兒也哭着過來給老人擦眼淚。
老人看了一眼彭長宜,就說道:“你們比國民黨還厲害,公墓公墓,就是公共的,爲什麼還跟老百姓要錢?真是沒王法了!”
彭長宜撲哧笑了,說道:“公共汽車也是公共的,您老上車不還得買票嗎?”
老太太恨死眼前這個人了,從來她說話沒人駁過她,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這時,劉忠進來了,說道:“彭主任,不好了,這個村又發現了一例,現在正在往墳地擡人。”
彭長宜看着老周,老周衝他搖搖頭。
劉忠說:“街北李裁縫的母親。”
“哦?難怪李裁縫的老婆上咱們家來了兩趟,肯定是看咱們家燒不燒,這會看到區辦事處來人了,想趁火打劫,偷偷把人埋了。”老周媳婦說道。
彭長宜立刻跟劉忠說道:“帶人把屍體搶回來,埋了的話馬上起屍。”
劉忠看了看外面,說道:“那……這邊……”
彭長宜知道他的意思,說道:“外面怎麼樣了?”
“已經穿好壽衣好了。”劉忠說道。
彭長宜站起來說道:“大娘,今天怎麼都對不住您老人家,您也聽到了,村裡人都在看着您哪,您是幹部家屬,得起帶頭作用。沒有時間了,老爺子的屍體我們得帶走,改天我給您賠罪來。”說着,走了出去,衝着外面喊道:“進來擡人!”
立刻,僱來的兩個起屍工就擡着擔架進來了,機關幹部早就把老太太的兒子們隔開了,派出所的人也跟在後頭。老太太的那些兒媳婦也不好阻攔,事實上她們也不想攔,因爲,如果土埋的話,要交5000塊錢的土地補償費,這在當時的農村是不小的數目,儘管還沒有分家,但是家裡的底子她們都明白,而且還有三個上學的孩子,化肥、農藥、籽種都需要錢。如果火化,不但一分錢不花,而且還能得500塊錢。這個賬她們十分清楚。
老太太一聽,見大勢已去,她大叫了一聲,人就昏了過去。
老周家屬大哭了起來,連忙去掐媽媽的人中。
彭長宜顧不了那麼多了,他跟老周說道:“老周,對不起了,我們趕緊去那邊。”
老周擦着眼淚說道:“我領你們去吧。”
“不用,你照顧這裡吧。”
等彭長宜走出裡屋,外屋炕上的屍體早就被擡走了,老人的三個兒子紅着眼,看着彭長宜。彭長宜沒有時間理他們,轉身就往出走。
孫其這時看見老太太其中一個兒子抄起窗臺上一隻空瓶子,剛要掄起來砸向彭長宜,孫其就大喝一聲:“放下,不放下就銬起你!”
彭長宜回頭看了一眼,就走了出去。
外面派出所的人聽到孫其的聲音,就往裡擠,面對着國家暴力機器,這三個兒子終究沒敢採取任何過激行爲。
彭長宜走出來,看到殯儀館的靈車已經待命,兩個民工已經把屍體擡進車裡。彭長宜坐上面包車,帶着大隊人馬直奔村外開去。出了村頭,劉忠說道:“信息員跟我說墳地就在萬馬河的西邊。”
大隊人馬出了村頭,駛上國道,快到信息員說的墳地時,彭長宜打開步話機,命令後面的警車拉響警報。立刻,兩輛警車上的警報器同時響起,尖銳的聲音撕破夜空。
到了橋邊,彭長宜跳下車,帶頭向地裡走去。
剛剛澆過返青水的麥地,鬆軟泥濘,衆人見彭長宜都走在前頭,就誰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墳地,那裡有十來個人正在往裡埋土,看起來已經下葬了。
彭長宜到了近前,沒有廢話,說道:“把屍體起出來,是你們起還是我們起!”
這夥人沒有停下,繼續抓緊往裡埋着土。
彭長宜火了,大喊一聲:“把他們趕一邊去!”
立刻,派出所的民警和機關幹部一哄而上,就把這夥人趕到了一邊。
其中一個小夥子帶着哭腔說道:“不許動我奶奶,你們趕動我就跟你們玩命!”
四個民警和司法科的人一聽這話就向他圍過去,那個小夥子掄起鐵杴就朝一個民警揮來。不等他的鐵杴落地,就有一個瘦小的民警趁他不注意,將他撲倒,其他的人上去摁住了他。彭長宜這纔看清,這個民警是陳樂。
另外幾個死者家屬也和幹部們動起了手,但敵不過這邊人多,他們的鐵杴就都到了民警和機關幹部們的手裡。
這邊兩個民工和機關幹部就開始挖土。本來他們也埋多少土,很快就把棺材挖了出來,兩名民工跳下坑,把兩根繩子拴好,和另外兩名機關幹部就把棺材擡了出來。劉忠等人護送着棺材一路小跑,就朝路邊的靈車跑去。隨後大隊人馬撤離。
這時,有一個男人說道:“你們怎麼跟土匪一樣,二話不說,到這裡又是打人又是挖墳,就不怕斷子絕孫嗎?”
彭長宜一聽就來氣了,他已經失去了講道理的耐心,把剛纔在老周丈母孃家受的氣全都撒在這裡,厲聲說道:“講什麼道理,你懂道理嗎?”
那人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懂道理?”
“懂道理還偷埋,宣傳車大喇叭傳單,你敢說你沒聽到沒看到?今天跟你沒道理可講,明天到區辦事處,接受處罰!”說完,帶着人就離開了。
那個人被噎得說不出話,半天才衝着他們背影說道:“就會欺負我們小民,村主任家的燒了嗎?”
彭長宜懶得搭理他,繼續往前走。
後面有人說道:“你跟着過來,看看靈車裡是什麼?”
那個人不再言語了。
上了車,彭長宜讓田衝給北關村的書記打個電話,讓他帶着兩家的家屬來殯儀館簽字。打了半天都不通,田衝說:“要不還給老周打吧。”
彭長宜說:“別給他打了,繼續給書記打。”
當田衝再打時,電話就通了。田衝就跟村支書說明了情況,那個書記大吃一驚,說道:“一夜死了兩個?我怎麼不知道?”
田衝調侃着說道:“等你知道就晚了。”
由於信息員身份具有隱秘性,有的跟村幹部彙報,有的就不彙報,直接跟區辦事處領導小組彙報,這樣也不至於將來受到報復。
書記一聽,趕緊說道:“好好好,我馬上起牀,馬上帶人到殯儀館。”
彭長宜他們到了殯儀館後,不大一會,書記的摩托車帶着兩名死者的家屬趕到,彭長宜他們在現場看着家屬們辦了火化手續後,又監督着把屍體送進火化室才離開。
幾名女同志在車上已經睡着了,彭長宜一看,她們兩腳滿是泥巴,狼狽極了。
田衝大喊了一聲:“嗨!醒醒。”
侯麗霞閉着眼說道:“叫喚什麼?”
田衝說道:“你們在這個地方睡,也不怕被鬼抓去。”
柳泉說道:“要抓也得撿你這樣的抓,塊大,肉多。”
大家都笑了。由於最近一段時間,幾乎天天跟屍體打交道,這幾個女同志的膽子早就練大了,見了屍體就跟平常物一樣,一點都不害怕。
彭長宜說:“大家醒醒,我可是沒吃飯哪,剛端起飯碗就放下了。你們要是不餓就接着睡,我一會到飯店得來碗紅燒牛肉。”
他這一說,大家都睜開了眼睛,紛紛說道:“我們都沒吃。”
彭長宜哈哈笑了,因爲機關幹部中有回族的,他就跟劉忠說道:“給回民飯店打個電話,預備三桌。”
劉忠說:“是不是關門了?”
“關門也得讓他開開,弟兄們今天這麼辛苦,還有餓着肚子的。”
田衝說:“你聽他們的哪,都吃了。”
大家都說:“沒吃,還沒來得及吃,就被你們叫來了。”
計生辦一個女同志說道:“我吃了,但是又餓了。”
侯麗霞說道:“大部分都沒吃,你們男的到家吃現成的,都沒吃上,更何況我們這些女同志,回到家還得現做。”
彭長宜說:“那好,女同志今天一人二兩酒,男同志半斤。”
柳泉說道:“讓我們喝二兩,你們喝半斤,太不公平了吧?”
劉忠說:“那你喝半斤,我喝二兩。”
侯麗霞說道:“你承認自己是娘們就行。”
衆人都哈哈大笑了。
劉忠就給回民飯店打了電話,還好,他們還沒下班,劉忠就說安排三桌,馬上到。然後他又用步話機通知其他車輛。
這時,派出所兩輛車回話,說他們都不去了,還有人要回去值班。劉忠就說好吧,你們把出勤人員名單記好。
說完,派出所兩輛警車閃着警燈就趕上他們,司機衝他們摁了一下喇叭,然後加速,向前駛去。
彭長宜說道:“劉主任,明天給大家一人買雙雨鞋吧?”
劉忠說:“去年防汛的時候都買過了。”
彭長宜笑了,“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
立刻,後面就有一個女同志說道:“就是,主任都發話了你怎麼那麼摳門啊?”
劉忠說:“我不是想能省個兒就省個兒嗎?”
侯麗霞憤憤的說道:“省你個頭!一人再買把手電,這黑燈瞎火的多不方便。”
大家都笑了。
這時,農委主任說道:“我在這個單位工作了二十多年了,頭一次感到,這麼難的工作居然大家都樂意幹,而且一有情況,沒有打退堂鼓的,這些女同志拋家舍業也高興,看來還是彭主任領導有方,多麼難做的工作也不難了。”
彭長宜說道:“什麼領導有方啊,是兄弟姐妹們捧場。”
開車的老顧說道:“我也是這麼認爲,感覺自個都年輕了,也不困,也不累,也不怕,嘻嘻哈哈就把事辦了。”
侯麗霞說:“這倒是,剛纔出來的時候,我那口子還說我,又跟彭長宜瘋去!也不看看自個什麼歲數了?”
“哈哈。”大家一聽就都笑了。
劉忠說道:“崔老兄這樣說你不對,我們加班加點乾的是革命工作,怎麼叫瘋那?他就不怕到時我們給他提意見?”
田衝說:“我聽出來了,這崔書記不是反對你幹工作,他是反對你跟我們在一塊,我們都這麼年輕,尤其是彭主任更年輕,怕你心野了,以後伺候不了你,滿足不了你了。”
侯麗霞一聽,掄起手裡的提包就向他打去,說道:“整天就知道胡說八道。”
彭長宜忽然想起了什麼,就把手伸到屁股周圍來回摸,因爲侯麗霞坐在他的旁邊,見他的手摸來摸去的,就打了他一下,說道:“瞎摸什麼?”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沒摸你,我是在找東西,明明放在這兒一個紙包,怎麼不見了?”
侯麗霞說:“別摸了,早沒影兒了。”
彭長宜說道:“都給我吃了?”
侯麗霞說道:“不吃還給你剩下?你瞧瞧這車上的人,哪個長着好心眼,還給留下,見了吃的都跟狼一樣。”
老顧說道:“彭主任,你沒見那陣仗呢,看見你那包花生米,就跟八天沒吃飯一樣,就差連包裝紙一塊吃了。”
又都鬨堂大笑。
田衝說道:“這個老胡還真是,別看他一個看大門的,來這麼長時間了,沒見他把誰放眼裡過,還就是看着咱們彭主任順眼。”
侯麗霞說道:“你少說這個,他去年住院,你們誰去看人家了,還不是彭主任兩口子照顧他,這叫人心換人心。”
彭長宜嘿嘿笑了兩聲說道:“孤身一人,也挺不容易的。”
劉忠說:“我感覺這個老胡不簡單,有一天我去他屋打電話,正看見他打開一個布包,裡面彆着的全是軍功章,其中還有一個一等功呢?比你我都強,咱倆當了那麼多年的兵,我就立過三等功。”
田衝說:“我就沒立過功。”
這時,半天沒說話的柳泉說道:“彭主任,你猜我今天在老周丈母孃家看見了什麼?”
彭長宜一愣,說道:“什麼?”
“薄膜西瓜苗。”
彭長宜有些不理解。
柳泉繼續說道:“你們都在屋裡,我後來出來了,就看見在房根兒有一個暖棚,我問他們家人這是什麼,他家老三說是新育的西瓜苗。我問他怎麼育的,他說是嫁接的,用冬瓜苗嫁接的。我就讓他找了個手電,鑽到裡面看了一眼,別說,還真像那麼回事。”
彭長宜說:“我不懂。”
柳泉說:“我也是在農院的時候學過,但是咱們這個地方我還真沒發現,他是第一個。因爲大田裡的西瓜不能重茬,也就是今年種了明年就不能種了,重茬西瓜幾乎沒什麼產量不說,還易得病蟲害。分田到戶後,一家就那麼一點地,不重茬種的話沒有地可種,這樣就研究出了用冬瓜和葫蘆嫁接西瓜的辦法,嫁接後的西瓜不但可以重茬種植,還能增加產量,提高本身抗病能力。”
“用冬瓜嫁接?口感怎麼樣?”彭長宜反問到,他忽然想起丁一給他們吃的大棚西瓜。
柳泉說道:“口感肯定不如傳統西瓜地道,但是如果你不是瓜農是吃不出來其中的差別的。關健是它產量高,一塊地裡可以連年種植。經濟價值就大多了。”
“你認爲這個嫁接西瓜有推廣價值?”
“太有了。”
“你聽說過大棚種的袖珍西瓜嗎,黃瓤的?”
“嗯,聽說過,農院早就試驗成功了。”
“那你說我們用大棚可不可以搞出來?”
“當然可以,上次您跟我說了之後,我就想如果大棚種西瓜的話,會比種菜效益高,春節要是上市的話,您都不敢想它會是多少錢一斤。”
“行,等咱們這段工作告一段落後,你琢磨琢磨大棚西瓜這事。”
“好。”
這時,後面的一個小夥子說道:“求求你們別說吃的了行嗎?我都餓死了。”
“哈哈。”又是一陣鬨堂大笑。
等彭長宜他們吃完飯,回到單位後,已經是半夜十二點了。
開水工早就給他們燒好了開水和洗澡水,彭長宜洗完澡後,倒頭便睡。
隨着這項工作的深入和全省的普遍開展,老百姓逐漸認識到了火化的意義,即便認識不那麼深刻,最起碼也能接受了這件事,從心裡和行動上沒有那麼大的牴觸情緒了。到後期就都紛紛主動火化。因爲他們的確嚐到了主動火化的好處,不僅可以免除全部的火化費用,還能得到一個免費的骨灰盒,更具有誘惑力的是還能得到區政府獎勵的500元錢。別的地方最高才給300元。
沒有了東衝西殺,機關幹部們還有點不適應了,總想找點事幹。劉忠就說:“怎麼一天不出去就有點抓耳撓腮的?”
彭長宜說:“這是好事啊,我們天天追雞趕蛋的好啊?”
劉忠說:“那倒是,不過工作量下來了,往出支的錢卻多了。老百姓都主動火化了,咱們的錢也就出去了。”
彭長宜說道:“我願意多花錢也不願天天挖墳掘墓。”
“那到是,就是這點人總磨叨,願意跟你下鄉,一天不出去就覺得白過。”
彭長宜笑了,說:“這哪兒跟哪兒呀?對了,今天任書記跟我說,讓咱們以後注意方式方法,有人到市委反映咱們態度野蠻,工作方法粗暴,讓咱們以後注意工作方法,跟羣衆搞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