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雖然跟高潔嬉皮笑臉地開玩笑,心裡卻很明白,高潔的擔憂,不是沒道理的。今晚上,他算是將地委梁書記得罪到家了。梁書記只怕絕對難以容忍這樣一個桀驁不馴的傢伙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更何況,無論邱明山也好,範衛國也罷,都不被樑光華待見。範衛國的兒子,和梁書記更加沒有半分香火之情。
只是,範二哥就是這種臭脾氣,縱算心中明知不妥,說出來的話卻依舊硬梆梆的,管他面對的是誰!
過了兩天,範鴻宇一大早起來,晨練完畢,悠哉悠哉地吃完早餐,回到亂糟糟的宿舍裡,躺在亂糟糟的牀上,翹起二郎腿,很悠閒地看起書來。
反正停職反省嘛。
正看到精彩處,宿舍門就被人擂得山響。
“小范!”
門外傳來秘書二科同事大李的聲音。
範鴻宇翻身下牀,拉開房門,笑着問道:“李哥,啥事?”
辦公室有兩位姓李的同事,大李年紀略大,也只是二十幾歲。
“快,去邱書記辦公室……”
大李喘息着說道。
“好,略等,我換套衣服。”
大李在門口便暗暗搖頭,這小子,還真是鎮定啊,倒是頗有大將之風。
很快,範鴻宇便來到了邱明山辦公室門口,和正在外間整理文件的蔡洋打了聲招呼。蔡洋望了他一眼,神情很是複雜,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隨即搖搖頭,最終未曾開口,領着範鴻宇進了裡間辦公室。
出乎範鴻宇的意料,這一回邱明山並未在辦公桌後落座,而是坐在待客區的木製沙發裡抽菸,面前的茶几上擺放着一張報紙。
“邱書記,範鴻宇到了。”
“嗯,過來坐吧。”
邱明山不曾起身,微微頷首。
範鴻宇也不客氣,朝邱明山略一鞠躬,便即走過去,在一側的沙發裡落座,眼神自然而然地往茶几上的報紙一掃,赫然是《羣衆日報》,中央黨報,隨即,《時刻警惕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氾濫》的加粗黑字標題映入眼簾。
範鴻宇臉色微動。
邱明山淡然一笑,說道:“怎麼樣,有什麼想法?”
範鴻宇便挺直胸膛,將目光從報紙上收回來,平視邱明山,微笑說道:“挺好的,榮書記動作很快。這下,我不用擔心總是被別人審問了。”
邱明山頓時滿腦門子黑線。
這,實在不是他想要聽到的答案。
恍惚之間,他又有了那種妖孽的感覺!
“範鴻宇,你要麼是個天才,要麼是個瘋子!”
稍頃,邱明山忽然說道。
範鴻宇也滿腦門子黑線,沒想到邱明山會說出這種話來。
“邱書記,天才和瘋子,本就只有一步之遙。希特勒不發動二戰,僅僅只是復興德國,他就是天才。王莽不篡國,也是天才。”
範鴻宇苦笑着說道。
“呵呵,你志向不小嘛。”
邱明山搖搖頭,點了一句。
這小子,不舉例則已,一舉例,全都是一國之君,絕世梟雄。
所謂言爲心聲,這傢伙看來自視甚高啊。
“既然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那你說說看,接下來會怎樣?”
邱明山隨即說道,語氣依舊還是比較隨意,倒似是在考校範鴻宇。原本也是考校,說到和邱明山坐而論道,勾當大事,範鴻宇眼下可還不夠資格。
範鴻宇不由笑了,說道:“邱書記,真的假的?您真的想要聽我的意見?”
邱明山淡然說道:“這不正是你心中所願嗎?我給你這個機會!”
“好,那我就班門弄斧了!”
範鴻宇不再客氣,徑直點了點頭。
邱明山便有些好笑,虧他他記得謙虛這麼一句。
“邱書記,我的觀點已經闡述過了,我這裡不累述。咱們就事論事。既然這篇文章已經在中央黨報上發表出來,那就說明,大勢已定。接下來,我們只能順勢而爲!”
範鴻宇沉吟着說道,語速很緩慢,一字一句都說得十分清楚。
邱明山冷然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做個反覆無常的卑鄙小人?”
範鴻宇搖搖頭,說道:“邱書記,沒那麼嚴重。我還是那個意見,解放思想和嚴防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氾濫,是一個事物的兩個方面,不是非此即彼的矛盾體。在具體的經濟建設工作之中,我們要解放思想,大膽嘗試。但在整個意識形態方面,在國民信仰方面,我們必須有自己堅定不移的原則和堅持。我們需要借鑑的是西方發達國家先進的市場模式,先進的管理理念和經營理念,而不是他們的意識形態和政治形態。拋磚引玉是對的,但拋玉引磚,那就不對了。”
邱明山輕輕“哼”了一聲,說道:“理論誰都會說。”
現實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事實上,邱明山此舉,已經被雷雲剛看成了背叛。往往理論上的爭執落到現實之中,就會演變爲不同的陣營之爭甚至是派系之爭。
範鴻宇臉色鄭重起來,凝重地說道:“邱書記,雷省長……”
範鴻宇沒有接着說下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在範鴻宇看來,雷雲剛的結局已經註定了,不是他這篇文章能夠“挽救”得了的。到了雷雲剛那樣層級的幹部,就算想改換門庭,也很不容易。
在範鴻宇的記憶之中,另一個世界,曾經有一位前程無量的年輕高層領導,在關鍵時刻做過這種事情,結果很不好,被元老們一致批評,仕途就此蹉跎,再無昔日榮光。反倒是一些當時堅持了自己意見的同志,雖然有一段時間日子過得比較艱難,大多數守得雲開見月明,少數極其傑出的更是位列中樞,權重天下,成爲萬衆敬仰的領袖人物。
但這批人之中,似乎並不包括雷雲剛在內。
爲什麼雷雲剛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具體的原因,範鴻宇不清楚。儘管他是重生者,但上一輩子,範鴻宇不過是個基層的小警察,對高層大勢,亦只是道聽途說。一些大致的走勢,他能夠明白,具體到雷雲剛這個“個體”的遭遇,那就不得而知了。
政治博弈的勝負,除了法術勢的運用,還和個人的運氣好壞有着深刻的關聯,任意一個環節上出了疏漏,都有可能導致結果截然不同。
“邱書記,我有個建議!”
“說。”
“邱書記,你是地區黨校校長,我總覺得這幾年,我們地區黨校的作用,發揮得不是很明顯,已經開始流於形式走過場了。事實上,黨校是幹部再教育的重要陣地,這塊陣地的作用不可忽視。作爲黨校校長,我建議您能夠重視這個問題。全區幹部輪訓,我認爲有必要展開。不一定非要升官之前才弄到黨校去鍍一下金。當進黨校學習成爲升官前的固定流程,黨校培訓的效果不明顯,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範鴻宇很認真地說道。
邱明山眼裡,又閃過一抹驚訝之意。
這個建議,深得“官場三味”,正是積年老手的套路。
“這傢伙,如果不是個瘋子,那就是個天才。”
邱明山再次在心裡發出了這樣的感慨,不過邱明山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心裡對範鴻宇的定位,已經在起變化了。
這一次,是瘋子在前,天才在後。
也就是說,邱明山的潛意識之中,已經將範鴻宇定格爲“天才”,而不是“瘋子”。
“不過,邱書記,我覺得,黨校的教材和教學內容,需要進行一定的修改和提升。要與時俱進,適合當前的政治大勢和經濟大勢。不能老是搞那種黨八股似的說教了,那沒多少人願意聽。”
“那你去黨校編教材?”
邱明山忽然說道。
範鴻宇一怔,隨即在邱明山眼裡讀到了戲謔的神情。
“邱書記,您太擡舉我了,我可沒那個資格。”
是沒那個資格,不是沒那個能力。
這小子,無論何時,都驕傲得緊。
“你也知道沒那個資格!”邱明山輕輕哼了一聲,正色說道:“範鴻宇,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地委機關的工作人員了。根據地委辦公室的集體研究,你不合適再在機關工作。你馬上去宇陽縣農機廠報到。梁書記認爲,年輕幹部,應該多到基層去鍛鍊!”
範鴻宇就笑。
“邱書記,這麼說,我依舊還是幹部?”
邱明山再次“哼”了一聲。
“謝謝邱書記!”
範鴻宇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給邱明山鞠了一躬。
能夠保住幹部身份,也沒給他正式的組織處分,應該還是邱明山力爭的結果。
這個情,得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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