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有條不紊。
然而，任何事情都會有意外發生，並且總是在最春風得意的時候發生意外。
豔陽高照，初冬難得的明媚天氣，雲湖縣委二號車緩緩駛進了齊河市委大院，在市委一號辦公樓前停下來，身材高大魁梧的範鴻宇走下車來。
一路上碰到的市委機關工作人員，都很客氣地跟範鴻宇打招呼。其實有些人，範鴻宇都不認識。作爲雲湖縣長，他來市委一號辦公樓的次數不是很多，倒是經常會去市政府辦公樓轉悠。畢竟跟市政府那邊有更多的工作銜接。
但範鴻宇不認識他們，不代表着他們可以不認識範縣長。
馬上就要成爲全省乃至全國最年輕的縣委書記了。如果說雲湖縣長還不足以讓人“震驚”的話，縣委書記可就完全不一樣了。在一市之內，那是紮紮實實的一方諸侯身份。
這年輕人上升的勢頭如此猛烈，
誰能預料他將來能上升到何種程度？
現在客氣一點不會錯的。
範縣長一路點頭而過，笑容可掬，徑直去了市委組織部長夏芸的辦公室。範鴻宇今天來市裡，就是應夏芸之邀，前來談話的。
馬上就要召開全市人代會，陸玖一旦當選副市長，縣委書記職務隨之交卸。這也可以算是市委組織部最後一次找範鴻宇正式談話。估計在開會之前，譚啓華還要找範鴻宇談一談。讓他配合陸玖，抓好雲湖代表團的各項工作，保證全市人代會和政協會議的議程順利完成。
這也是標準流程。
事實上，市委組織部還沒有正兒八經和範鴻宇談過話，上回夏芸只是陪同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歐陽文飈找陸玖和範鴻宇談話，市委組織部不是主角。
夏芸穿着得體的藏青色女士西裝，藏青色緊身套裙。身材挺拔，氣質優雅，微笑着邀請範鴻宇到待客沙發區落座。
夏芸的秘書是一位三十歲左右氣質少婦，長相只是中等，緊着給夏部長和範縣長都奉上了茶水，然後坐在一旁，併攏雙膝，在膝蓋上攤開了筆記本，準備做記錄。
秘書擺出這個姿勢，就說明今天的談話。正式無比，但也不會有太實質性的內容。
市委組織部長找即將出任縣委書記的現任縣長談話，本就是“走過場”。不過在此之前，市裡其他領導，包括市委書記譚啓華，市長郭清華，分管黨羣副書記鄭美堂在內，沒有一個人找範鴻宇談過話，甚至連個口風都沒漏過。也算是咄咄怪事。
如果不是範鴻宇，這種事擱在其他幹部頭上，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發生的。
一市之內，縣委書記是何等要緊的職務？不知道有多少雙被權欲燒紅的了眼睛死死盯住。焉能不聲不響的就委任出去？
哪能像現在這樣，市裡頭頭範鴻宇一個不找，領導們也誰都不找他談話，就這麼悶聲不響的？
這縣委書記的烏紗帽。就真是該着你的？
然而事實卻就是這樣。
早在幾個月之前，各區縣和市直單位的主要領導就毛毛亂亂的，四處奔走了。大換屆。從來都是最牽動官場人心的。不管有戲沒戲，一定要跑動。沒準跑着跑着，就跑出點名堂來了呢？你不跑，人家死命的跑，煮熟的鴨子都可能飛了，更不用說尚未塵埃落定的官帽子。
當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但就是沒有任何一位幹部，將目光盯在雲湖縣委書記這頂烏紗帽上。
似乎誰都清楚，這頂官帽子，百分之百是範鴻宇的。
和前任省府一秘搶烏紗帽，可不是需要一般的底氣，得底氣十足才行。三位大秘書外放，曹成鄭美堂都是含金量最高的副廳級，隨時準備晉升正廳。唯獨範鴻宇是代縣長。雖然說這與個人的資歷有關，但範鴻宇已經一年多將近兩年的縣長，再不上縣委書記，讓尤省長的臉面往哪擱？
這個事，只要範鴻宇近期內不犯大錯誤，不要說齊河市的領導無由置喙，就算是榮啓高和袁留彥兩位大佬，都不好說什麼的。
況且，郭清華老早跟裘灝明談話的時候就說過，將範鴻宇塞進齊河來的，背後不止一隻手。
跟去年範鴻宇剛到雲湖上任時比較而言，夏芸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似乎這一年多的歲月，不曾在她臉上留下一絲半點的痕跡，甚至神彩更勝往昔。
省裡的傳言，基本得到了證實，夏芸將接替鄭美堂，出任市委副書記，分管黨羣組織工作，但不兼管國企改制。在市委班子裡的排名，也不如鄭美堂那麼高，而是按照晉升副書記的時間，排在市委副書記的最末一位。但這不會影響她手握的實際權力，她將成爲郭清華在組織口最主要的助手。
夏部長心情愉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她是從國家部委空降下來的幹部，一般來說，不會長期呆在青山省。她的愛人依舊在首都工作，小孩也在首都求學，就是明證。等在市委副書記的位置上熬一段時間的資歷，再調回首都去，就該正位司局級正職了。
估計這也是譚啓華和郭清華鄭美堂兩方面都能接受夏芸出任黨羣副書記的主要原因。鑑於夏芸的鍍金性質，在今後的工作中，她將盡可能地協調兩個陣營在人事方面的訴求，相對而言，她自己在這個方面的訴求就不會太明顯。因爲她沒必要在齊河培養自己的班底，無形之中，就讓出了不少的利益。
黨羣副書記如果要培養幹部班底，是需要佔據不少資源的。
這場正式的談話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夏芸只是在例行公事，對範鴻宇這一年多時間在雲湖縣的各項工作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對於他在朝陽農場的工作則是給予高度的讚揚和評價。範鴻宇出任農場黨委書記一年半時間，朝陽農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農場的局面完全穩定下來，基本沒有再“鬧事”的可能，算是去掉了市裡省裡一班大佬的心病。
大力肯定和高度評價的同時，夏芸也很委婉地提醒範鴻宇，要儘可能地多給幹部們做深入細緻的思想工作，朝陽農場的幹部梯隊建設要更進一步重視起來。
短短一番話語，其實提示了兩個方面的問題。
範鴻宇同志，你馬上就要成爲縣委書記了，希望你的工作方法不要再像以前那麼“簡單粗暴”，要以理服人，不要“以力服人”。堂堂縣委書記，倘若還是動不動就大耳刮子抽丫的，成合體統？
當了縣長之後還打掉別人幾顆門牙的事，整個齊河市乃至整個青山省，只怕也沒有第二個人幹得出來。
至於朝陽農場幹部梯隊建設，則是很隱晦地告訴範鴻宇，你在朝陽農場的那個“兼職”，是時候卸下來了。雲湖縣委書記長時間兼任朝陽農場黨委書記，也不是個事。朝陽農場，終究還是要自立的。你現在就可以物色繼任者啦。再帶上一段時間，便可以交班。
範鴻宇含笑點頭。
他知道夏芸是一番好意，尤其第二點，極有可能是夏芸自己的“私貨”。市委領導班子，暫時還不至於將着眼點放在小小的朝陽農場身上。總要等此番大換屆圓滿結束，明年開春逐步調整完各縣市和市直單位的領導班子之後，才能顧及到朝陽農場。
目前，朝陽農場就等於是範鴻宇的“自留地”，你得趕緊推薦一個合適的繼任者。趁着市裡領導尚未重視朝陽農場，把這塊自留地繼續留在自己的手裡。等朝陽農場的經濟狀況持續好轉，終於能夠上得了大臺面的時候，只怕盯着這塊肥肉的眼睛就不止一雙兩雙了。
到時再換人，可不一定是你範鴻宇同志說了算。
夏芸能夠在正式組織談話時給他塞這麼一點私貨，估計也是因爲了解到範鴻宇在首都有一定的關係。今年三月份，首都鬧出的那場“廖啓正風波”，遠遠未曾平息。而夏芸作爲國家部委空降下來的幹部，在首都的關係網始終維持着正常運轉，能夠探聽到在這場偌大風波之中，範鴻宇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
而這件事的幕後推手，就是老李家。
這可是一等一的大豪門。夏芸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向範鴻宇表示友好，不算多此一舉。
談話持續了大約一個小時，在夏芸擡腕看錶之後，範鴻宇便即站起身來，很有禮貌地告辭，夏芸也沒有挽留，和他握手作別。
範鴻宇沒有急着趕回雲湖，就在市裡住了下來，明天還有些事，要去好幾個市直單位跑一趟，索性就不來回奔波了。
晚上十點，範鴻宇放下《五代史》，準備洗漱入睡，便在這個時候，他的大哥大手機急促地震響起來。去年大哥大在江口市登陸，一年多時間，已經開始風靡內地高端人羣。範縣長自然也配了一部。
“你好，我是範鴻宇……”
範縣長按下了接聽鍵，很沉穩地說道。
“範縣長，我，我是陳霞……”
電話那頭，傳來陳霞的聲音，一貫風度優雅，極其講究氣質的縣政府辦陳主任，此刻大口喘息着，聲音十分惶急。
很明顯，發生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