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的擔心,在半個月之後就變成了現實。
地委下了調令,宇陽縣縣委常委,副縣長範衛國,調任彥華地區工業局副局長。
這是一個明顯帶有貶謫意味的調令。
普通副縣長,調任地區工業局副局長,那就是平調,談不上貶謫。但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的調任,卻不一樣。因爲彥華地區是以農業爲主,基本上沒有多少像樣的工業企業。倒是有一些礦山企業,規模還過得去,卻不歸工業局管。
地區工業局的重要程度,還遠遠不如農業局。
何況範衛國調過去,只是掛了局黨組成員,排名靠後,連黨組副書記的頭銜都不曾掛一個。
但就這個調動,據說都已經是邱明山力爭的結果了。
說來也巧,地委組織部當初的動議,竟然和範鴻宇的記憶吻合——地區環衛處副主任。讓一位常務副縣長去管掃大街的工人,而且還不一定管得着。環衛處還有正主任呢,副主任也不止一位。
邱明山堅決反對,認爲這樣使用幹部,明顯不當。
範衛國在宇陽縣副縣長任上,還是做了很多工作的。爲人正直厚道,個人操守極佳,在宇陽縣的幹部羣衆之中,頗有威望。這樣一位年富力強,工作能力也很強的同志,又沒犯什麼錯誤,有什麼理由調任地區環衛處副主任?
大家心知肚明,樑光華書記忽然發飆,還是因爲範鴻宇忤逆了他,未曾趁他的心願。樑光華這是要給大家樹立個“榜樣”——在彥華地區,我樑光華纔是一把手。誰教育不好自己的子女,和我樑光華對着幹,就是範衛國這樣的“下場”。
因爲邱明山的態度異常堅決,地委組織部的第一次動議,沒能通過。分管黨羣副書記在幹部問題上的話語權,是很重的。就算樑光華這個一把手,也不能將邱明山手裡的權力吃幹拿盡。
但邱明山的“抵擋”也只能到此爲止,想要阻止此番調動,不大現實。
一把手管幹部,這個組織原則必須得到貫徹落實。
最終就有了地區工業局副局長的任命。
範衛國曾是六十年代的理科大學生,讓他去工業局工作,正是人盡其才。
理由很是充分!
這個突如其來的調動,在地區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但在老範家,卻異常的風平浪靜,幾乎沒有起半點波瀾。
範衛國“愉快”地接受了新任命,地委組織部調動文件下達的當天,範衛國便和繼任者辦理了交接手續,舉家遷往彥華市。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範衛國坦然受之。
範鴻宇依舊留在宇陽縣農機廠。
不過,範衛國調任,很快就波及到了範鴻宇。
這一天,老王在人事股辦公室接到電話,隨即很小心地對範鴻宇說道:“小范,方書記請你去他的辦公室一趟。”
看得出來,方文峰在電話那頭的語氣,應該比較嚴厲,否則老王也不至於這般謹慎小心。
方文峰雖然比較年輕,而且只是農機廠的黨委副書記,不過在農機廠的威望卻不低。嚴格來說,應該是“威壓”,還談不上是威望。
其一,是因爲方文峰本身頗有些手段。這些手段之中,自然包含了整人的手段,要不也不會讓人感到畏懼。第二個原因,方文峰乃是喬書記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心腹,據說喬書記對方文峰都是言聽計從的。農機廠吳廠長年紀大了,馬上就面臨退休,廠裡已經有傳言,說方文峰很有可能繼任廠長職務。
工廠的情況,畢竟和地方上不同。地方上是書記說了算,工廠內,廠長的權威更重。喬書記那麼強勢的黨委書記,也得讓吳廠長三分。
方文峰爲人比較陰險,廠裡的幹部職工都有些怕他。
範鴻宇自然不怕,聞言一笑起身,就往方文峰辦公室走去。
方文峰還是客客氣氣的,見範鴻宇進門,連忙從辦公桌後轉出來,笑着和範鴻宇握手,讓座,又親自給範鴻宇泡了茶水,這才微笑着在範鴻宇一側的沙發裡坐了下來,扭過頭,微笑說道:“鴻宇,回廠裡工作一個月了吧?”
語氣和緩,完全是拉家常的架勢,頗有兄長風範。
“差不多一個月。”
“呵呵,怎麼樣,人事股的工作,還適應吧?”
“還行。”
範鴻宇不鹹不淡地答道。
小小農機廠的人事股,能有多少正經工作?一個人來做都綽綽有餘,更不要說三個人“分”了,每天能有一個小時的真正工作,就算很敬業。
“嗯嗯,是這樣的,鴻宇,這段時間老王向我反映呢,自從你去了人事股之後,工作比較認真,把多年的人事檔案都重新整理了一遍。這個很好,對待工作就是要有這種認真負責的態度。”
方文峰頻頻點頭,臉上的笑容卻在不知不覺間收斂了,變得較爲嚴肅,端上了上級領導的架子。
往往基層的小幹部,尤其是有了一官半職,就特別在意“官威官體”,時時刻刻想要顯擺一下,提醒別人,別不把我當顆蔥。
方文峰尤甚。
他是那種權力慾望極強的人,甚至於到了爲爭奪權力不顧一切的程度。範鴻宇對他沒有絲毫好感,因爲範鴻宇很清楚的知道,在另一個世界,方文峰爲了扳倒對手上位,不惜逼死了自己的老婆。當然,那個事情的內幕比較複雜,也不能將所有責任都歸結到方文峰一個人頭上,但範鴻宇始終認爲,方文峰纔是害死他老婆的罪魁禍首。
所以範鴻宇對方文峰的態度,一直是不冷不熱的。
方文峰極其敏感,範鴻宇這種態度,令得方文峰心裡頭很不舒服。以前範衛國是副縣長,方文峰對範鴻宇再不滿意,也只能忍着。
但現在嘛,情況已經不同了。
範鴻宇笑笑,不說話。
他知道方文峰不可能請他到辦公室來聊天,更加不是爲了表示對他的關心。方文峰這種性格的人,從來都不會真正關心別人,他們關心的,永遠只是他們自己。
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鴻宇,你也知道,咱們廠不大,這兩年的效益也不如從前了,開支卻越來越大。前幾天我們黨委開會,喬書記和吳廠長都覺得,咱們要精兵簡政,盡力節約開支。”
方文峰繼續說道。
範鴻宇這回卻點了點頭,說道:“方書記,這個思路很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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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峰微微一愣。
範鴻宇這句話,聽上去沒有任何毛病,而且對他的話表示贊同,可怎麼聽怎麼彆扭。這原本應該是上級領導纔有的語氣啊。
你範鴻宇是我方文峰的上級領導麼?
自以爲有個曾經做過副縣長的老子,就可以在我面前擺譜?
不過方文峰的“狠”,從來不表現在臉上,儘管心中十分惱火,臉上都一點都不帶出來,笑着說道:“是啊,鴻宇,你能夠理解,那是最好不過了。”
範鴻宇嘴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意,直截了當地說道:“方書記,要把發配到哪裡去,你開門見山吧。”
範衛國前腳離開宇陽縣,農機廠後腳就要“發配”範鴻宇了。
方文峰隨即正色說道:“鴻宇同志,不要有情緒嘛。這是廠黨委的集體決議,不是誰個人對你有意見。我們都是農機廠的幹部,應該爲農機廠的興旺發達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再說,革命工作不分貴賤,在哪個崗位上,都是爲人民服務。怎麼能說是‘發配’呢,太難聽了。”
這就是標準的說教了。
範鴻宇微微一笑,也不願和方文峰做口舌之爭,說道:“方書記言之有理。那麼請問方書記,廠裡要安排我去哪個崗位幹革命工作呢?”
“是這樣的,吳廠長認爲,我們機關幹部的編制,還要繼續壓縮。管理人員要向第一線傾斜。所以,廠黨委決定,要增強生產一線的管理力量。人事股我們還是恢復原來的編制,留兩個同志就足夠了。老王是老同志了,在人事股工作多年,對人事工作比較熟悉。喬鳳是女同志,也不大合適加強到生產一線去。你年輕,又是大學生,生產一線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廠黨委決定,讓你去總裝車間協助張陽同志工作。具體的工作崗位,由張陽同志來安排。”
範鴻宇輕輕地笑了一聲,其中的譏諷之意,相信方文峰能夠聽得十分明白。
他這個人事股副股長的頭銜,本來就是吳廠長決定給的。老吳算得是個厚道人。如今方文峰卻口口聲聲將吳廠長拿出來說事,似乎將範鴻宇發配到車間去,是吳廠長的決定。
方文峰滑溜則是滑溜了,未免太小家子氣,就算再陰險,再有手段,終究難成大器。
“範鴻宇同志,你不要有什麼想法,對你來說,這是一種鍛鍊,也是一種機會……”
範鴻宇這聲冷笑,無疑刺激到了方文峰,臉色更加嚴肅了,對範鴻宇的稱呼也變得正式無比。
“方書記,你用不着做我的思想工作了,我是黨員,又是幹部,我服從組織安排。”
範鴻宇擺了擺手,打斷了方文峰的胡扯,很冷淡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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