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大飯店的大堂裡,範鴻宇不住地打量着身邊的高潔。
北國的初春,依舊涼意襲人。
高潔換了一件玫紅色的羽絨服,米黃色高領毛衣,水磨藍牛仔褲,白色的小高筒皮靴,烏亮的短髮閃耀着光澤,整個人看上去新潮到了極點,就算以範鴻宇的眼光來看,也是十足的都市新女郎裝扮。
這首都地界的店鋪,出售的服裝就是和彥華地區那“鄉下地方”大爲迥異,同樣是羽絨服,無論做工,用料還是款式,在在都顯示出大都市的氣息,遠不是彥華地區百貨公司所出售的劣等貨可以相提並論的。
範鴻宇目光爍爍,沒有絲毫掩飾。
高潔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嗔道:“看什麼看?又不是沒看過!”
範鴻宇便老老實實地說道:“真沒看過!”
是真沒看過。
在範鴻宇眼裡,高潔一貫都是端莊典雅,着裝嚴謹之中透出十分的大方得體,幹部氣度儼然。忽然之間,高潔變得如此青春靚麗,光彩照人,也不怪範主任看得眼珠子都不轉了。
感受到範鴻宇目光中毫不掩飾的讚歎之意,高潔心裡也甜甜蜜蜜的,翹了翹小鼻子,抿嘴一笑,說道:“走吧。”
“哎哎,姐,這個樣子去見曹司長,是不是太新潮了?”
範鴻宇連忙疾步跟了上去,急急說道。
昨晚上,兩人已經說好。今天去國家社科院幹部宿舍拜訪曹俊臣和高雅兩口子,範鴻宇連夜趕出了報告,一大早起牀,又精心“打扮”了一番,儘可能讓自己看上去更加成熟穩重一些。無論如何,曹俊臣乃是高級領導幹部,高雅則是大知識分子。這兩位,在範鴻宇想來,肯定都是那種非常嚴肅沉穩的性格。不會喜歡太飛揚跋扈的年輕人。
範二哥“英雄了得”的名聲在外,再裝扮得過分青春,只怕曹司長和高研究員會看不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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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層面的人物。凡事都講究個規矩的。
不料高鎮長卻完全一副小姑娘裝扮,典型的“潮女”,和平常的端莊雅緻大相徑庭。
高潔瞥他一眼,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姑父和小姑,都是那種特嚴肅的性格?”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了。事實上,他倆都是‘激進分子’,和邱專員算是‘一丘之貉’……”
高潔說到這裡,忍不住輕輕一笑。
範鴻宇滿眼小星星。
這叫什麼話?
若是叫邱明山聽到,不定會氣暈了過去。
“那。你又說,令尊高市長和曹司長在思想上有分歧?”
“對啊,這有什麼不正常嗎?我爸的性格,你也感受到一點了,他是那種喜歡謀定而後發的人。凡事沒有七成以上把握,一般不會輕舉妄動。我小姑和姑父,尤其是我姑父,和我爸的性格不一樣。而且啊,今兒就是晚輩去拜訪長輩,搞得那麼正式幹什麼?”
高潔邊說邊上下打量範主任。嘴角閃過一抹戲謔之意。
瞧範主任這裝扮正式得,還穿着藏青色中山裝呢。
“你又不早說?”
範鴻宇頓時大爲不忿。
合着自己是一傻蛋,被人耍了。
高潔立即將他堵了回去:“你也沒問啊……”
範主任便搔了搔頭,說不出話來。
反正跟女孩子講道理,最終的結果,永遠都只有一個。更不用說這個女孩子,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了,除了正確,還是正確,不會有別的答案。
友誼大飯店的門口,就有出租車。八七年那會,縱算在首都,出租車也是個新鮮物事,不會滿大街到處亂跑,只有在機場,火車站和較大的酒店賓館門口才能看得到。
範鴻宇和高潔坐了上去,出租車直駛國家社科院幹部宿舍樓。
高潔向範鴻宇解釋過,因爲曹俊臣的工作單位,總是在不斷地調動,所以他們一直都住在高雅單位分配的宿舍。那時節,正研究員的各種待遇都是趕趕的,一點不比國家部委司局級幹部差。只有到了後世,比學生還年輕的教授研究員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之時,“高知”才變得越來越不值錢,大學生對教授副教授之流,也越來越沒有了敬畏之心。
職稱評定,已經和學術水平背道而馳,也確實叫人敬畏不起來。
再說,曹俊臣住在社科院宿舍,也能免去許多的“打擾”。像他這樣手握重權的國家計委部門負責人,正是下面許多省市領導人競相想要交好的對象,不少領導幹部千方百計想要到他家裡來坐一坐。
很快,出租車便駛進了一處蒼松翠柏環繞的幽靜院子,一排排嶄新的水泥樓房在院子裡整齊地排列着,一看就是近幾年新建的房子。這幾年,首都正在快速向着一座真正的國際大都市發展。
出乎範鴻宇意料的是,社科院宿舍樓的門禁並不如何嚴厲,高潔下車進行了簡單的登記,出租車便直接開進了院子,停在二號樓下。
高鎮長空手走在前邊。
範主任則一手夾着公事包,一手拎着洪州的土特產,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頭,標準跟班模樣。只是走在前面的那位領導,實在讓人掉眼鏡,走路都帶着點蹦跳的意思了,和一個普通小姑娘毫無二致。
“鎮長大人,看上去心情很愉悅啊?”
範主任大步跟上,忍不住口出調侃之言。
高潔笑吟吟的:“那是,我跟小姑都兩三年沒見過面了。以前在首都上學的時候,經常跑到小姑家裡來混吃混喝,小姑對我可好了。”
“如今衣錦還都。身邊小跟班伺候着,高鎮長確實也有傲氣的本錢。”
範主任便鬱悶地說道。
“聽這意思,範主任很有意見?”
高潔便扭過頭來,上下瞥了範主任幾眼,看得範主任心中一陣陣發毛。
“沒,高鎮長誤會了。只要曹司長答應給咱一點撥款,在下心甘情願給高鎮長當牛做馬。絕無異言。”
高潔俏臉一板,怒道:“就算曹司長不給撥款,你也得給本鎮長乖乖的!”
“是是。當然當然……”
範主任便縮頭縮腦,一迭聲說道,十分心甘情願的樣子。
頂頭上司這麼漂亮得不像話。哭着喊着要給高鎮長當牛做馬的人,正不知有多少。單是每天朝着美女多看幾眼,立即便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頭。
高雅住在二單元三樓。
高潔一按門鈴,房門立即便打開了,一位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的女子出現在門口,眉眼之間,和高潔有着七分神似,而且也穿着羽絨服,只是顯得更多了幾分成熟的氣質,典型的知性美女。
“小姑!”
高潔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摟住了小姑的脖子,嚷嚷起來。
“這孩子,多大了,還這麼憨……”
高雅也顯得極其高興,一邊拍打着高潔的小蠻腰。一邊笑吟吟地說道,滿臉都是溺愛之色,真情流露,看上去絲毫也不在高媽媽和高潔的母女親情之下。
“小姑,想死我了……”
高潔摟住高雅的脖子,又笑又叫。完完全全的小兒女情狀,哪裡像是一鎮之長了?
“好了好了,小潔,這都鎮長了,得有鎮長的氣度。還有朋友在呢!”
高雅便有點無奈地說道。
等高潔放開了擁抱,高雅卻又不住打量着侄女,伸手揉了揉她烏亮的短髮,讚歎道:“我家小潔,還是像當年那麼漂亮,一點都沒變。”
“是啊,小姑。大家都說,我是小姑的女兒,漂亮是有遺傳的。”
高潔笑嘻嘻地說道。
高雅笑道:“這孩子,一點都不謙虛……快,進來吧。小夥子,請進!”
儘管高雅和高潔說的一樣,一點不“古板”,甚至還有着幾分青春嬌豔的氣息,完全不像學富五車的高級知識分子,老學究,範鴻宇卻絲毫也不敢怠慢,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恭謹地說道:“高教授,您好。我叫範鴻宇,是高鎮長的同事!”
“你就是範鴻宇?”
高雅的反應,卻出乎範鴻宇的意料,漂亮的黛眉略略揚起,驚訝地問道,很認真地上下打量起來。
範鴻宇頓時有點窘迫。
沒想到他如此“威名遠播”,連社科院的研究員都聽說過他的赫赫大名。
“是的,高教授,我就是範鴻宇。”
高潔詫異地問道:“小姑,你也知道他了?”
“那當然。這段時間,範鴻宇同志的大名,我每天不看十回也要見上八回,比見我自己的名字還多。”
高雅微笑說道,眼神從範鴻宇身上收了回來。
“爲什麼呀?他哪點值得高教授這樣重視了?”
高潔烏亮的大眼睛頓時瞪得老大,渾然不解。
高雅嫣然一笑,說道:“最近我做的一個課題,就是研究正當防衛和防衛過當的。宇陽縣一七大案,算是個典型案例了。”
這倒確實屬於社科院研究員的研究範疇。
範鴻宇大窘。
高潔卻咯咯地笑出聲來,說道:“那不是正好嗎?咱們待會就把他大卸八塊,好好研究一番。”
高雅也不由失笑,輕輕拍了拍高潔的腦袋,嗔道:“瞧這鎮長當得,怎麼說話呢……小范,進來吧。”
卻是對範鴻宇沒有了什麼戒備之心。
瞧這情形也能看得出來,高潔和範鴻宇的關係,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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