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仍在那沒完沒了的叢林裡沒完沒了地走,獸類和夜梟的啼叫已經很難讓衆人驚了,是木了也是累了餓了。死啦死啦走得慢了些,並且調了不辣上來扶着孟瘸子。
“我們上哪兒?”孟瘸子問死啦死啦。
江鬆撇了孟瘸子一眼,“找機場啊。我在找機場。”
孟瘸子提醒道:“這不是十一點半。”
江鬆看了看錶,“哦?三點半了。”
看着那傢伙裝傻充楞,他不僅一直在嘲笑活人的七情六慾,也這樣嘲笑活人的智力和智慧。
孟瘸子故意把話說得明明白白的,“機場在十一點半方向。”
江鬆便把他的手腕轉動了一下,“看,十一點半方向。”“別把所有人當傻子。徐州會戰我就在跟日軍打,我也受過教育。”孟瘸子看着他說。
江鬆便又樂了一回,“直線過去有日軍啊。我帶你們走的路乾乾淨淨的。你們現在撞上日軍能來一仗嗎?”
這方面他算把我堵得死死的了,但孟瘸子仍舊狐疑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川軍團團長。”江鬆不容置辯地看我一眼,看得孟瘸子將目光轉開,那傢伙對後邊的人揮着手,把隊形又做了一次調整,以適合越來越寬的路面。
他們想要回去。昨天他們鬼纏身似的要來,今天他們鬼纏身似的要回去-借迷龍的話,人就是欠的。這幾個傢伙以譁變相脅,江鬆最後答應先帶他們回機場補充給養。
路越走越寬,已經不再是人獸踐踏出來的,而是人工修築的。他們的單縱也成爲了雙縱。
江鬆忽然從路右蹦到了路中,交溶的霧色和夜色里根本看不清什麼,結果也沒浪費時間,伏在地上聽着,然後跳起來猛力地揮動着手勢。
雙縱的隊伍響應了他的手勢分別藏入了兩側路邊的草叢和灌木。孟瘸子趴下時又撞到了腿傷,痛得想叫一聲,被江鬆猛一下把嘴摁到了地上吃土,於是他嘴裡叼着草和泥土看着公路上的景觀。首先是車燈光刺穿着夜霧,然後是摩托車、卡車、腳踏車,轟轟的聲音也加入了——居然還有坦克。那個日軍縱隊過了很長的一氣,長到他們終於過完時除了江鬆外,都已經瞪圓了眼睛。
終於摁在孟瘸子頭上的那隻手安慰性質地拍了拍他,這樣廉價的安慰有什麼意義呢?孟瘸子吐着嘴裡肯定不解飢的玩意兒坐了起來。
孟瘸子直盯着這個人,問:“你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來了?”
江鬆根本沒浪費一秒鐘時間聽他說話,在他身邊閃了一下,出去了。衆人驚愕莫名也驚駭莫名地踏上那條再也不覺得平穩的路面。
江鬆猛一揮手,“跑!”
他開始猛力地跑幾個人自覺地扶着我,在共同面對一個惡人時大家居然團結許多。
那傢伙跑幾百米後,猛的又停下開始揮手,然後一頭扎進了路邊的樹林。他們亂哄哄地跟着紮了進去。
於是這回他們有幸仰面瞻仰了又一個日軍縱隊的過路,燈光、車輪、摩托車、腳踏車、卡車,諸如此類的。
然後江鬆一言不發地又起身往叢林深處,其他人只有沉默而憤怒地跟着。
現在江鬆終於停下來了,坐在一截枯倒的樹根上休息,其他人走過他的時候也快氣爆了,因爲那傢伙在笑,“我說,我們這是跑什麼地方來啦?”豆餅傻呵呵地答道:“緬甸吧。”
豆餅慘叫,因爲被蛇屁股狠拍了。我們瞪着他,我們已經出離了憤怒。
“在你想騙我們來的地方。你知道的。”孟瘸子接着說道。
江鬆攤了攤手,“天地良心,我不知道。”
“剛纔過去的至少是兩個日軍中隊——兩個中隊。”阿譯說話也帶着憤怒。
江鬆笑了笑,接着說道說:“我看他們好像在撤退。”
孟瘸子說:“胡說!撤退有這麼長幼有序的?他們絕對在進攻!”
江鬆擡起頭看向孟瘸子說道:“你也這麼覺得?那也許是我們在撤退。”
“我們也在進他媽攻!被你騙着進攻!——你是漢奸嗎?騙着我們往包圍圈裡鑽,我們被你賣多少錢一個?”孟瘸子在生氣,也想忽悠其他人進攻。
江鬆無所謂地笑着說道:“煩啦你自己報個價,這麼根揪着頭髮就能把自個揪離地面的輕骨頭,能賣幾個大子?”
孟瘸子微微有些惱怒,接着說道:“孟煩了,煩啦不是你叫的。”
江鬆笑道:“煩啦是跟你一起找食,死了跟你埋一個坑的人叫的。我大概也夠格啦。”
迷龍情知耍嘴皮子不一定佔便宜,乾脆直話直說:“我不跟你們學娘們默唧。我要回去。”
江鬆饒有興致地看着迷龍,用東北口音說:“回東北那旮嗎?東北大老爺們,你走錯向了啦。”
迷龍那一瞬快要爆裂了,他立在那像一段木頭,但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聽見他咬牙的聲音。
可惜他打不過江鬆,不然這會兒肯定衝上來了。
迷龍咬着牙說:“老子就回去。”
江鬆說:“機場快失守啦。搞不好已經失守啦。”
迷龍仍然咬着牙,“誰要回他媽的英國人機場?回去。”
“這麼的走回中國?比跟那兩中隊打還沒戲。”江鬆試圖勸服迷龍。
迷龍堅持到底,“就回去。”
當迷龍一直那麼毫無花俏地堅持時,江鬆的表情沒了嘲弄,多了黯淡,他嘆了口氣,像是一個死者看着冥河對岸。
江鬆嘴裡唸叨着:“對不起啦,死了的弟兄,咱們不打了,他們又要回去窩着了。東北東南死了的弟兄,戰死中原的弟兄,死在江浙的弟兄,湖南湖北埋在焦土下的弟兄,死在緬甸的弟兄,人間不葬天來葬。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疾疾令。”
這幾格局傢伙看上去聽得很內疚,但人不會因內疚而死的。應該不會。
江鬆一直看着衆人,然後他不再黯淡了,又站了起來,“好吧,回去。我去給你們探探道。”
留在原地的孟瘸子率先問道:“他真會帶我們回去嗎?”
這是個設問,設問通常是個坑,總會有人奮勇跳。迷龍是第一個,“會就有鬼了。你看他那一臉狗拿耗子的樣兒。”
郝獸醫提出異議:“啥叫狗拿耗子?”
不辣一覽無餘着所有人,說:“你講我們有什麼吧?打不贏還要去送死,這個就叫狗拿耗子。”
郝獸醫有些語塞,“…反正跟日本鬼子打仗,不叫狗拿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