鬍子看的很明白。
就像是一羣人都在沼澤中掙扎,其中突然有一個人上了岸,那他一定會成爲衆矢之的,立刻會被七手八腳扯回泥坑。
對這件事本身,鬍子自己根本沒個事。
一方面因爲他跟陳堯他們不一樣,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打打殺殺,就算真的被弄死了,他也沒什麼好怨的,他們這一行最後的結果八成都是這樣,要麼是死要麼就是進去,都是有心理準備的。
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爲,他就是那個上了岸的人!
他完全能夠想象到,豹子頭看到他的名字,出現在萬衆矚目的冠軍舞臺上的時候,那種無法接受的震驚,和排山倒海一樣的嫉妒。
可以預見的是他的未來,已經站在了明亮的聚光燈下,在鮮花滿地、萬人簇擁的路上一路走下去,直到徹底地進入另一個天堂一樣的世界……
豹子頭看着怎麼可能不發瘋?
所以,豹子頭只要抓住機會,一定會拼命地把他拉回泥沼,拉回他們“應該在”的世界裡來。
“這是我第一次跟豹子頭喝酒,但是,對豹子頭這個人,我的瞭解卻不比他身邊那些酒肉朋友淺,他是個凡事利益至上的人,沒有利益的事情他是絕對不做的,這一次,同樣也是他的第一次——他第一次不顧任何利益,只爲了把一個人置於死地!”
鬍子的聲音沒有往日賽場上的大吼大叫,也不是平日裡在戰隊基地訓練的嘻嘻哈哈。
陳堯他們一直都沒覺得,鬍子和他們之間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但直到現在,聽鬍子這樣沉穩地、聲音裡帶着一點點滄桑地說話,他們才能感覺到,這是個和他們來自不同世界的人。
“說實話,如果我跟豹子頭換個位置,我看到他加入職業戰隊,獲得職業段位,走上大舞臺,拿冠軍,聚粉絲……我可能也一樣會嫉妒到發瘋,而且,如果這件事讓我來做,我抓住這兩萬塊錢的機會扯進來的,可能就不是齙牙老四這種相對溫和怕事的軟蛋了。”鬍子這是在陳堯他們面前,第一次露出了兇狠和猙獰。
“不會想到後果嗎?”張寧問。
鬍子看了張寧好長時間,那一眼裡,好像有無數的經歷在翻涌。
那種掙扎在泥沼中的痛苦,那種對光明和希望的渴求,那種人前風光,人後打落門牙和血吞的憋屈,在他的腦子裡如閃電一樣過去。
他終於只是一笑,眼睛裡所有的翻涌,最後只變成了四個字:“你們不懂。”
不會想到後果?當然想得到!
無論是豹子頭,還是他,都會想到這種不顧及利益去發瘋會導致什麼後果,也知道,他們這種草根浮萍一樣的人,其實什麼後果都承擔不起。
可是,知道又如何呢?
“好了,不說這個事情了,其實,這件事給了我一個很重要的提醒,那就是,”鬍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沒有能力做獨裁戰隊的指揮位。”
事情本身,他真沒怎麼太在意。
活着就好。
他更多的思考,還是放在戰隊的未來。
“你亂說什麼呢!”沈照樓瞪眼睛,“你害得姐以後都不能敲你腦袋了,還不趕緊將功贖罪?”
“不,丫頭,聽我說。”鬍子以前都是跟着他們叫樓姐,或者叫小樓,但這一刻,在他眼裡,沈照樓只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小姑娘,“這個問題其實是在以前pve指揮的時候,就已經暴露出來了——我的多面指揮能力幾乎等同於零,也就是說,在一件事情極端關鍵的時候,我對其他方面的判斷能力就會迅速降低。”
“這一次是因爲表演賽……”張寧說。
“是的,當表演賽太過重要的時候,我的一切判斷都會基於表演賽的進攻層面,於是,對豹子頭這一面的防守安排,出現了巨大漏洞,導致了整件事情的發生。”鬍子用他們能聽懂的方式講述這件事。
“不不不,當然不是這樣,”沈照樓拼命搖頭,“你是爲戰隊受的傷,和你的指揮能力有什麼關係?”
“哦哦,”鬍子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對了,咱這算工傷吧?”
“什麼鬼。”張寧白了他一眼,“算算,都算。”
“嗯……呵呵,你們覺得這是兩萬塊錢引發的血案?其實,真不是這個事,就算沒有這兩萬塊錢,他也會抓住別的機會,反正,一直等着機會的人,肯定能等到,不是這次,就是下次,所以問題的關鍵在於我他媽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等着機會弄我,這是最大的失誤點……”鬍子揮揮手,不再說這件事,而是接着剛纔的往下說,“而且,可能我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再上賽場了。”
全隊陡然一下擡頭,震驚地看着他。
沈照樓還想說什麼,卻被鬍子突然這一句話驚得說不出來。
鬍子說什麼指揮能力不夠,其實都是在爲他這話挖坑吧?
可誰都不想被鬍子就這麼埋了,韓笑當即就直接反對:“不行,不管你說你行不行,反正現在只有你能行。”
“這真是很抱歉呢。我們戰隊,只有你一個指揮位。”呂洱說道。
鬍子慘然一笑。
沒錯,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但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你們看看吧。”他把一張剛剛開的醫囑,遞到了陳堯手上。
醫囑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明明是寫給不懂醫的人看的,卻是滿紙的專業術語……
看完之後,陳堯看明白了的內容是,鬍子的大腦某處他看不懂的神經出現了損傷,還好,這種損傷是可以恢復的,但大腦的事情是醫學禁區,醫生也說不好什麼時候可以恢復,說是短則兩三年,長則二三十年。
而這處神經損傷導致的嚴重後果有兩個。
第一個是鬍子在緊張、激動或者受到刺激的情況下,有機率出現十幾秒到一分鐘不等的間歇性失明,還有機率出現暈厥現象。
第二個則是他無法長時間採坐姿,大概是脊椎神經受到了什麼牽連,導致醫生讓他至少在這半年的時間裡,多臥牀,少站、坐和走動,更不能進行劇烈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