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很遠是多遠?很久是多久? 6000+
姬文華過世的時候,景軒不過五歲,正是黏母親的年紀。
彼時,年幼的景軒尚不能理解死亡的真實含義,總是睜着他那雙無辜的眼淚汪汪的大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問朱鄞禎,“父王,母妃去哪裡了?景軒找遍了王府都沒找見。”
看着景軒可憐巴巴的小模樣,朱鄞禎一開始甚至都不忍心告訴景軒,他的母妃已經過世的事實,只好哄着景軒說,他的母妃不在府中。
“母妃進宮陪皇奶奶去了嗎?母妃好壞,怎麼都不帶景軒一起去?”在景軒的印象中,姬文華不在沐王府就是在皇宮。對於姬文華撇下自己的行爲,景軒表示很不滿意。
“不是,你母妃是去了別的地方。你母妃不是故意撇下景軒的,只是因爲不方便帶景軒去,纔沒有帶上你的。”朱鄞禎抱着景軒坐在自己的腿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朱鄞禎心裡一陣酸澀。
“好吧,既然如此,那景軒就原諒母妃吧!”聽朱鄞禎這麼一說,景軒立馬釋懷了,挺起小胸脯,老氣橫秋地說到。
“景軒真是好孩子!”朱鄞禎嘴角揚着笑,眼裡卻是深不可測的痛。
“父王,那母妃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不大一會兒,景軒又歪着小腦袋問到。
朱鄞禎眸光幽暗,“你母妃去的地方比較遠,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
“很遠是多遠?很久是多久?”景軒有些迷惑,“比皇宮還遠嗎?天黑之前能回來嗎?”
朱鄞禎抿緊雙脣,“對,比皇宮還遠。今天回不來。”
“那明天呢?”景軒皺起了眉頭。姬文華很少有離開景軒的時候,尋常日子裡,對景軒也都是親力親爲的照顧。自從景軒出世之後,姬文華便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景軒身上,真的稱得上是寸步不離身邊。
朱鄞禎沉默地搖了搖頭。
“後天呢?”
朱鄞禎依舊搖頭。
“大後天呢?”景軒鍥而不捨地發問。
回答景軒的,依舊是朱鄞禎沉默的搖頭。
“大大後天呢?”
“大大大後天呢?”
面對朱鄞禎持續搖頭的動作,景軒的眼神越來越暗淡,眼裡的失望越來越濃。“父王,母妃到底要去多久?”
ωωω●ttκǎ n●¢ 〇
朱鄞禎嘆息一聲,無限憐愛地摸了摸景軒的頭,違心地安慰,“景軒,你母妃去遠方是有重要的事情,等事情辦完了,你母妃就會回來的。景軒要做個好孩子,只有景軒乖乖的,你母妃在遠方纔能安心好嗎?”
姬文華曾在彌留之際懇求朱鄞禎好好照顧景軒,朱鄞禎也知道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景軒。
“可是父王,母妃離開太久,景軒會想她的!”景軒的表情很苦惱。他不想令姬文華不安心,可是又無法忍受見不到姬文華的日子。
“景軒想母妃的時候,就學下棋吧!你母妃爲你留了棋譜。”姬文華彷彿早就預料到了自己的死期,早早就爲景軒提前準備了未來幾年的衣服配飾。連景軒十二歲成人禮和十四歲納世子妃時的吉服都提前準備了。除此之外,姬文華還爲景軒準備了各種書籍,甚至親手爲景軒繪製了不少棋譜,曲譜。
“景軒不是一直想在棋藝上超過你母妃嗎?”朱鄞禎誘哄到。
“好啊好啊!那景軒要用父王的玲瓏棋,可以嗎?”景軒眼眸一亮,一想到自己有機會能贏過姬文華,他就興奮不已。
“當然可以。”朱鄞禎心疼地摸摸景軒的腦袋,只要能讓景軒暫時忘記尋找姬文華,莫說是玲瓏棋了,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想辦法摘下來的。
“哦,拿玲瓏棋去咯!”景軒高興地從朱鄞禎腿上滑下來,興沖沖地奔向了朱鄞禎的書房。
跟在景軒身後的朱鄞禎,唯有希望,笑容停留在景軒臉上的時間能久一點,再久一點……唯有希望對弈能緩解景軒對姬文華的思念……
可是,再完美的謊言,也有被戳破的一天。朱鄞禎費盡心機對景軒撒下的善意謊言,最終還是被人無情地揭穿了,那人便是尉欣妍。
景軒周而復始地在尋找姬文華的身影,追問姬文華的下落,令朱鄞禎疲於應對。而就在那個時候,尉家人提出將尉欣妍許配給朱鄞禎的要求。
以至於,景軒盼星星,盼月亮盼回來的不是他的母妃姬文華,而是壞巫婆尉欣妍。
朱鄞禎將尉欣妍領到景軒面前,對他說,“景軒,叫母妃!從今往後,妍妃就是你的母妃了。”
景軒一下子懵了,並下意識地去推攘尉欣妍,“我不叫!她不是我的母妃!父皇,景軒要自己的母妃!”
景軒對尉欣妍的厭惡,一眼定型。“父王,景軒不要她,你讓她走!景軒只要自己的母妃!”
“景軒乖,你母妃還沒回來呢!在這之前,先讓妍妃當你的母妃好嗎?”面對景軒對尉欣妍的牴觸,朱鄞禎表示很無奈。
“父王,你是不是不要我母妃了?”景軒眼裡滿是無言的指控。“父皇,是不是因爲她,母妃才離開王府,久久不肯回來的?”
“景軒……”朱鄞禎竟無言以對,不知如何解說。
“父王,你帶我去找母妃吧!好不好?景軒想母妃!”景軒扯着朱鄞禎的衣袖,可憐巴巴地央求。
“景軒,你是好孩子,要聽話。”朱鄞禎蒼白無力地哄景軒。
“不聽話!不做好孩子!景軒要母妃!”景軒委屈得眼淚汪汪。“父王,您帶景軒去找母妃吧!”
“景軒,不許胡鬧!”怎麼找?姬文華都已經死了,他上哪兒找?朱鄞禎被景軒逼得心中一陣煩躁,忍不住大聲喝了景軒一句。
景軒被嚇得閉緊了嘴巴,咬着下脣,噙着眼淚,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可憐兮兮地望着朱鄞禎。
望着景軒委屈的模樣,朱鄞禎又是心虛又是心疼。他自知口氣重了,卻又不知該如何道歉安慰,只好落荒而逃。
從那以後,原本就覺得對不起景軒的朱鄞禎,只覺得更加沒有辦法面對景軒了。而景軒,在尉欣妍過府之後,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纏着朱鄞禎要母妃了,卻時常尋找機會偷偷溜出王府,漫無目的在人來人往地大街尋找任何一個類似姬文華的身影。
那樣的景軒,令朱鄞禎心痛得無法呼吸。朱鄞禎賠不出一個姬文華給景軒,也不忍心對景軒說實話。景軒以爲姬文華只是暫時離開,就已經如此傷心難受。倘若知道姬文華已經過世,永遠都回不來了,指不定還會怎樣的受傷。
所以,朱鄞禎寧可讓景軒誤以爲是他拋棄了姬文華,是他迎娶了尉欣妍,才導致姬文華不回來的。
可是即便是這樣的謊言,也沒有維持太久。姬文華死亡的事情,最終還是傳進了景軒耳中。
“父王,母妃爲什麼不要景軒?”有一天,當景軒哭着這樣問朱鄞禎的時候,朱鄞禎震驚了。
“你母妃怎麼會不要你?你母妃最愛的就是景軒你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令姬文華牽掛的,只有景軒了。
“騙人!母妃根本不愛景軒!”景軒白淨的小臉上滿是淚痕。“如果母妃愛我的話,又怎麼回拋下景軒不管?又怎麼會這麼久都不回來看景軒?母妃不要景軒了對不對?景軒被拋棄了對不對?”
“景軒,你這是聽誰胡說的?你母妃不回來是因爲回不來,你母妃最捨不得的就是你了。”朱鄞禎抱住景軒小小的身子,心疼地爲他擦去眼淚。
“我不相信!父王騙人!”景軒激動地揮開朱鄞禎的手,眼裡滿是受傷。“母妃就是不要景軒了,因爲景軒是個壞孩子。父王你不喜歡景軒,也是因爲景軒是個壞孩子。”
“胡說!純粹胡說!”朱鄞禎用力抱住景軒,謹防他摔下去。“景軒一直是個好孩子!父王當然喜歡景軒,你母妃也很愛你。”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景軒死死捂住耳朵,一臉痛苦不堪的表情,“你們都是騙子,你們都騙我!”
“景軒你冷靜點!父王怎麼會騙你呢?”景軒彷彿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令朱鄞禎十分不安。“景軒,你告訴父王,你到底怎麼了?是誰在跟你胡說八道?”
“父王,景軒害怕!你讓母妃回來吧,好不好?景軒求您了!讓母妃回來吧!”景軒沒有回答朱鄞禎的問題,只是哀哀懇求到。“母妃不在,景軒好害怕,好害怕啊!好害怕啊……”
那一次,向來堅強懂事的景軒,整整哭鬧了一個下午,最後以哭昏過去而告終。景軒開始生病,燒得迷迷糊糊,哭着喊着母妃別走。
朱鄞禎調查了一下,才知道竟是尉欣妍在景軒面前說了些含糊不清的話,這才誤導了景軒。朱鄞禎也是第一次發現,他自以爲是的善意謊言,反而會被他人利用,成爲一把傷害景軒的利器。
景軒病癒之後,朱鄞禎向景軒坦誠了姬文華離開的真.相,深刻解釋了死亡的真實含義。得知姬文華永遠不會回來的景軒又是大病一場。手足無措的朱鄞禎,不得已,纔將景軒送到了姬皇后身邊。而這一送就是許多年。
“父皇,兒子這些年,一直很怕景軒追問華妃的死因,因爲兒子不知道該怎麼解說這一切。”朱鄞禎嘴角的笑容很苦,苦得令人心酸。
明德宗的眼眸陰沉得可怕。“老四,有句話叫做大智若愚。做人不能太清醒,不該知道的事情,本不應該去挖掘。”
“父皇,兒子也想活得糊塗點。可是,有些真。相,不需要人去挖掘,都會浮出水面的。”朱鄞禎眸光幽暗。
明德宗以爲他暗中派人給姬文華下毒的事情,當真那麼神不知鬼不覺嗎?其實姬文華早就知道了。
景軒出世後,姬文華每月固定會帶景軒進宮陪伴姬皇后幾次。而每次她進宮,明德宗就會招姬文華陪自己喝茶,那些毒藥便是摻雜在那些茶點裡的。
開始的時候,姬文華以爲明德宗招自己作陪是出於對自己的喜愛,心中也一直很感激明德宗對自己的寬容。後來姬文華髮現每次進宮回來,身上就會出現一些莫名的紅斑,傷寒咳嗽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這才知道自己是中毒了。而毒藥,竟來源於明德宗賜給自己的茶點。
然而知道自己中毒的姬文華,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照舊按時帶景軒進宮,依舊按約陪明德宗喝茶,並笑容滿面地嚥下了那些暗藏毒藥的茶點。
姬文華明白明德宗的用意,而她也不打算揭穿。姬文華知道明德宗能允許她活到景軒五歲,已經算是極限了。姬文華知道,換做別的女人,明德宗早在當初發現她與朱鄞禎兄弟亂倫的時候,就該毫不留情地下手了。
姬文華和朱鄞祁朱鄞禎兄弟二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姬皇后不知道,明德宗卻是心知肚明。明德宗也並不是沒對姬文華起過殺心。
只不過等明德宗發現姬文華和朱鄞祁有染時,姬文華恰巧懷孕了。姬皇后得知此事,高興得合不攏嘴,天天在明德宗耳邊唸叨,皇家有後了,並多次強調,一定要保護好姬文華肚子裡的孩子,絕對不能出任何意外。
姬皇后偏愛孩子,當初尉妘妗的龍兒意外夭折,最難過的除了尉妘妗,恐怕就是姬皇后了。姬皇后爲此曾經傷心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見抑鬱已久的姬皇后好不容易展開笑顏,明德宗也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對姬文華痛下殺手,免得姬皇后承受不住打擊。所以便默默忍了,打算着等孩子出世以後再說。
尉妘妗的龍兒意外夭折的內幕,姬文華是知道的。她也十分了解明德宗的爲人,得知他容不得皇室血脈的紊亂。
雖然覺得孩子應該是朱鄞禎的沒錯,可是懷孕的姬文華,依舊有很長一段時間日日夜夜活在恐慌之中,生怕腹中胎兒淪落到和尉妘妗的龍兒一樣悲慘的命運。
姬文華不怕明德宗對付自己,她只怕明德宗會對付她的孩子。姬文華也曾想過帶着腹中胎兒赴死,可是母愛使然,終究讓她做不出傷害腹中胎兒的事情。
姬文華和朱鄞禎早就有約定,待她腹中孩兒一出生,就做滴血驗親。萬一孩子不是朱鄞禎的,就以死胎的名目,將孩子偷偷送走。而姬文華,誕下子嗣時候,也會自行了斷,以死謝罪。
生景軒的時候,姬文華難產,情況危急。在保大人和孩子之間,姬文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保孩子。暗房之中,虛弱的姬文華,不顧世俗的約束,將朱鄞禎請進暗房,苦苦哀求朱鄞禎無論如何都保住她的孩子。
孩子的父親是朱鄞禎也好,是朱鄞祁也好,姬文華這個當母親的都無法割捨。
後來總算有驚無險,姬文華歷經劫難,成功誕下景軒,而她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也終於回到了陽間。昏迷兩天的姬文華睜眼後對朱鄞禎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孩子是誰的?
朱鄞禎至今清晰地記得,當姬文華聽到他說孩子是自己的時,姬文華那悲傷又歡喜的表情。
“王爺,謝謝您!謝謝您完成了臣妾的心願。”姬文華抱着襁褓中的景軒,淚流滿面。
“王爺,臣妾這一生,死而無憾了。待世子滿月,臣妾……臣妾會按約定離開的,以後……以後小世子就拜託王爺您好好照顧了。這也是臣妾最後一次求王爺了!”姬文華拖着虛弱的身子,重重地跪倒在了朱鄞禎面前。
姬文華這一輩子,對朱鄞禎下跪過三次。第一次,姬文華求朱鄞禎娶了自己。第二次,姬文華求朱鄞禎恩准自己侍寢,留一個子嗣給她。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姬文華求朱鄞禎保護她的孩子。
這不是姬文華第一次在朱鄞禎提到以死謝罪的事,可是卻第一次讓朱鄞禎動搖了。姬文華和朱鄞祁亂.倫一事,朱鄞禎無疑是憤怒的。
彼時的朱鄞禎對姬文華雖然尚未產生愛情,可是再怎麼樣,戴綠帽子這種事情,是個男人都無法忍受。朱鄞禎也曾對姬文華狠心肆虐過,徹骨冷漠過,也曾想過要找朱鄞祁打一架。可是,他最終都忍下來了。不是因爲愛情,而是因爲親情。
到底姬文華和朱鄞祁亂倫,並非二人出於自願,而是被朱鄞褶設計陷害的。姬文華從小被姬皇后養在身邊,姬皇后對她視如己出,姬文華和朱鄞祁被設計發生關係一事,姬皇后一直都是不知道的。
那段時間,因爲尉妘妗的龍兒夭折一事,姬皇后整日鬱鬱寡歡,身子也不太爽快。倘若朱鄞禎在那個時候將姬文華與朱鄞祁的糾葛捅出來,只怕姬皇后會承受不住打擊。
坦白說,姬文華懷孕那段時候,朱鄞禎也一直猶豫糾結過。他雖然痛恨姬文華的不貞,可是心中也明白她是無辜的。姬文華腹中的孩子,到底是他的還是朱鄞祁的,這一點也讓朱鄞禎十分在意。他那時對姬文華的憤怒,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處於對孩子的不確定。
其實如果朱鄞禎和姬文華一直是名不副實的假夫妻的話,朱鄞禎發現朱鄞祁和姬文華亂.倫一事,也不會那麼生氣。因爲他知道他們倆本來就是兩情相悅的一對,本來朱鄞禎答應娶姬文華就是權宜之計,他也曾想過時機成熟便成全他們這對苦命鴛鴦。
可,那是在他與姬文華還沒有夫妻之實之前。男人的佔有慾就是那麼不可理喻,儘管不愛那個女人,可當佔有了那個女人的身體之後,便再容不得他人的覬覦了。
並且,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身體的緊密契合,無形之中會拉近心的距離。姬文華主動委身於朱鄞禎之後,朱鄞禎也曾想過二人這樣子相敬如賓過一輩子也不是什麼壞事。
姬文華知書達理,大方得體,又聰慧無雙,她過府之後又將沐王府打理得盡然有序。留着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正妃,也是件爽心悅目的事情。
可是,就在朱鄞禎打算和姬文華好好開始的時候,卻爆出了姬文華和朱鄞祁亂倫的事情。朱鄞禎的憤怒,自然可想而知。
朱鄞禎本來是打算放任姬文華香消玉殞,一了百了的。可是看着嗷嗷待哺的景軒,再看着姬文華望着景軒時那戀戀不捨的眼神,朱鄞禎心軟了。
姬文華到底是無辜的。而孩子,總算是他的。就當是爲了孩子吧!朱鄞禎這樣安慰自己,景軒滿月之後,朱鄞禎阻止了姬文華的自殘行爲。
景軒出世以後,朱鄞禎與姬文華的生活再次恢復到了兩條平行線的狀態,唯一的交集就只有景軒。二人之間往日的親暱,像是一場*。
朱鄞禎的生活中除了多了一個兒子之外,彷彿沒有任何改變,可是隻有朱鄞禎心裡知道,他對姬文華的感情悄然發生了變化。
姬文華身上散發出來的母愛,閃亮動人,聖潔無比,令人怦然心動。朱鄞禎雖然沒有對姬文華產生如癡如醉的迷戀,可是終歸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只拿姬文華當姐姐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