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玲瓏無法形容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
她見過深邃難測的眼睛,比如蕭今來,她見過凌厲陰鷲的眼睛,比如常安之,她還見過各種各樣的眼睛,貪心的,嗔怒的,哀傷的,甚至心如死灰的。
但她從沒見過這樣一雙眼睛。
憤怒,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的眼睛裡,滿滿的全是憤怒。
儘管只是瞬間交錯一望,謝玲瓏也還是忍不住被這雙眼睛震驚了——那眸子裡飽含的憤怒,簡直如烈火一般,要把所有被它看過的人燃燒殆盡。
謝玲瓏去掐人中的手迅速收了回來。
然而就在她收回手的一剎那,那年輕人眼眸裡的憤怒突然間就熄滅了,毫無徵兆的,彷彿被水澆滅的火堆,連一絲火星都沒留下,餘下的只有灰燼。
這會兒看過去,那年輕人的整張臉,也就如同灰燼一般,毫無生氣,形如木頭。
“你,你沒事兒吧?”謝玲瓏不知是怎樣開的口。
那年輕人似乎這才知道原來還有人在身邊,慢慢地轉過眼睛,看向謝玲瓏,然後他的眼眸裡似是有什麼東西一閃。
謝玲瓏自問也算閱人無數,然而面對眼前這個人,她也有些迷茫了。
“你能說話嗎?”見那年輕人只望着自己,謝玲瓏想了想,又問道。
那年輕人的眼珠終於轉了轉,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忽然開始掙扎着站起來。出於醫者的本能,謝玲瓏連忙伸手扶住他,一面道:“你快別動,你的傷很重!”
那年輕人卻一擺手臂,掙脫了她的手,然後望着她的眼睛,微微動了動蒼白乾裂的嘴脣:“謝……謝。”
謝玲瓏一愣:“謝什麼,我還沒有救你,你快躺下……”
但那年輕人顯然聽不進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轉身就往長街那邊走去。他的身量很高,卻因爲傷病和無力而顯得那樣瘦弱和單薄,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吹走一般,但他的脊背卻努力挺直着,整個背影在夕陽下莫名顯出一種蒼涼的倔強來。
謝玲瓏望着他離開的身影,心裡突然有所觸動。直覺告訴她,這個年輕人,必定不是普通人。看他的氣度,必然也是出身於富貴之家,但他爲何會受了那麼重的傷,爲何會暈倒在此,又爲何會拒絕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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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玲瓏想不明白。
就在她看着那年輕人的身影消失在長街上的時候,身後的馬車裡忽然傳來一陣低哼:“也不怕把眼睛看瞎了。”
謝玲瓏這纔回過神來,大窘道:“我……”
然而無言以對。
美人王爺這個人,可真是什麼時候都能煞風景,隨時都能給你來上一句,噎的人無話可說。看瞎了?她不過就是隨便好奇一下而已,怎麼就看瞎了?不是隻有看你的時候纔會看瞎嗎?
謝玲瓏在心裡默默抗議着,但還是乖乖地上了馬車。
一進車廂,就看到蕭今來盯着自己,謝玲瓏尷尬“嘿嘿”一笑,坐到他身旁去,便聽他不急不緩道:
“以後不要亂管閒事。”
“哦……”
她知道
,他是怕她自己沒本事,管閒事反而管出麻煩來,可他不知道的是,謝玲瓏這個人,還就是很愛管閒事,尤其是看到自己眼前有不平事,只要讓她遇上,她都是要盡全力管上一管的。
只是當着美人王爺的面,這話她不敢說出來。
誰知蕭今來卻對她只回答了一個“哦”字不太滿意,轉過臉來看着她,鄭重其事道:“這是第四條規矩。”
謝玲瓏連忙點頭:“是,是,屬下記住了!”
蕭今來這才滿意了,開口吩咐千山繼續往前走。
回到謝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放下了謝玲瓏,蕭今來就離開了,因爲他還要回去繼續去查案。謝玲瓏目送他馬車離開,直到走的看不見了,這纔回身進去。
守在門上的還是早晨那個小廝。
“那門房呢?”謝玲瓏問他。
小廝答:“回大姑娘的話,老爺聽說了早晨的事,立刻就把他給辭了!”
謝玲瓏聽了,心中暗道,這回謝三叔還算有些眼力見兒,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不過也可能是早晨那陣仗把他嚇着了,或者他終於明白了,跟唐王殿下作對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但不管怎麼說,謝玲瓏總算是傍上了美人王爺這座靠山,那麼,今後的路也許會好走一些吧?
“早晨那些百姓,後來怎麼樣了?”
“他們見姑娘和王爺走了,就都跟着去衙門了。”
“嗯,那就好。”謝玲瓏點點頭,“有什麼事隨時向我稟報。”
“是,姑娘!”
謝玲瓏向自己的小院走去,還未到院子,遠遠就看到蒹葭和白露迎了上來。
“姑娘累了吧?”
“飯都準備好了!”
兩人一左一右把她迎進了屋子裡,一個替她換下衣服,一個擺飯。老實說,中午在重霄樓吃的那頓實在是太豐盛了,是以到現在她還不怎麼餓,但看蒹葭的樣子,顯然是早就做好了飯在等着她回來,她也就不好推辭,便讓她擺飯來,三個人一起吃。
但肚子卻是沒辦法說謊的,沒吃多少,謝玲瓏就吃不下了。
“姑娘不餓?”蒹葭心細,一眼就看了出來。
謝玲瓏只好說實話:“呃……中午吃的多了。”
白露道:“外面館子的飯畢竟沒有蒹葭做的好吃啊!”
蒹葭忙道:“別亂說,姑娘跟王爺出去,怎麼會隨便去什麼館子吃。”
白露笑道:“說的也是,那姑娘你到底跟王爺去什麼地方吃飯了?”
謝玲瓏到此刻還不知道重霄樓到底是個什麼地方,便沒有多想,用不經意的口氣隨便說了出來:“重霄樓。”
白露立時驚的瞪大了眼睛:“姑娘跟王爺去重霄樓啦?!”
謝玲瓏一愣:“怎麼,這很奇怪嗎?”
白露和蒹葭互相望了望,心中不由暗暗咋舌——以她本身的身份地位,要去了重霄樓那種地方吃飯,簡直可以拿來炫耀一輩子了!
要知道,一般的人王爺絕不會隨隨便便帶去重霄樓的。重霄樓是什麼地方?記得上個月安慶郡
王就因爲行爲不端被重霄樓拒之門外了,安慶郡王那麼紈絝的人,都拿重霄樓一點辦法也沒有,可見重霄樓的幕後主人絕對不簡單,因此重霄樓纔不是什麼人想進就能進的。
可是姑娘卻只是雲淡風輕地說了這麼一句,顯然是完全見過大世面,不放在心上的那種感覺。自家王爺果然沒有看錯,姑娘真不是一般人,不錯,也只有這樣,才能配得上王爺!
“不,當然不奇怪,姑娘去了重霄樓,不餓也就是正常的了。”蒹葭笑笑,不打算再多說。
而此時此刻,謝玲瓏才稍微有些明白過來,原來那個重霄樓似乎並不是那麼簡單。也對,那麼精緻優雅的地方,本來就應該不是那麼簡單的。
她心思通透,立刻也明白了這屋子裡不瞭解實情的只有她自己一個,但此刻的情形顯然不適合多說,於是她也就安下心來,裝作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將錯就錯了。
“說說我走了之後,謝家的事吧,今天有什麼新鮮的麼?”
蒹葭和白露也吃好了,蒹葭收拾碗筷,白露就興沖沖地和謝玲瓏說了起來。
“要說新鮮,其實也不新鮮了,還不就是曹氏和春姨娘的那點事,今天一天,又鬧得雞飛狗跳的!”
謝玲瓏忙了一天案子的事,此刻閒下來,正想換換腦子,於是便饒有興趣地聽白露講起這些潑婦相鬥的事來。
原來昨夜謝三叔是睡在春姨娘那裡的,儘管春姨娘的病還沒好清,可怎麼說都是新婚燕爾,自然情深意濃。何況謝三叔被謝三嬸管了一輩子,春姨娘還算是他第一個光明正大弄到屋裡來的女人,他自然是百倍珍惜了。
可想而知,謝三嬸心裡有多惱怒,在得知謝三叔不理自己,反而跑到春姨娘那裡睡了一夜的時候,她簡直要氣炸了。
據說一大早起來,謝三嬸連早飯都沒顧的吃,抄起傢伙就往春姨娘那裡去了。前面幾次去找茬,其實她都沒有佔得什麼便宜,她還一次次愈戰愈勇,倒真算是勇氣可嘉。
誰知道到了春姨娘院子外面,卻一口吃了個閉門羹,原來謝三叔早就料到了她會有此一出,乾脆連鋪子都沒去,專門留在家裡守着春姨娘,也等着給來找茬的謝三嬸一個教訓。因爲知道謝三嬸會來,他乾脆把院門給關了,可憐謝三嬸帶人浩浩蕩蕩地去了,卻連門也進不了。
據說謝三嬸在那小院的門口叫嚷了半個時辰,謝三叔連理都不理她,愣是沒開門,然後謝三嬸就哭了,哭的驚天地泣鬼神,從春姨娘小院門口一直哭到自己屋裡,又哭到謝秋玉屋裡,最後哭到了謝玲瓏這裡。
“還來咱們院子了?!”聽到最後,謝玲瓏不禁吃了一驚。
白露點頭:“嗯啊,不光來了,還帶了好多東西呢!”
“什麼東西?東西在哪?”
“我嫌不好,扔院子牆角了。”白露往門外一指。
謝玲瓏樂了,一面說話,一面起身往外走:“怎麼能扔呢,人不行,東西又沒什麼錯。”
“姑娘你要看啊?”白露連忙起身,搶在謝玲瓏前面,“我給姑娘拿過來就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