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覺得夏侯蘊來的真不是時候。
“中秋佳節,他不好好在宮裡賞月,跑到別人家裡做什麼?”
侍從遠遠地站着,非禮勿視。
王爺語氣裡滿是不耐煩,他可不想觸黴頭。
秦韶華推開齊王,笑道:“你把人家大老遠弄到京裡來,偌大的皇宮就他一個人住着,每逢佳節倍思親,他當然待不住。”
“他有什麼親好思,爹孃兄弟都不在了,多少年都是孤身一人。”
秦韶華覺得夏侯蘊這個年紀,到底還是個孩子,心裡對其多少有些憐憫,就讓侍從趕緊把人請到客堂去。
她攜着齊王往回走,“人家來都來了,哪有把客人往出攆的道理。何況他還是皇上。若有事找你,你們就去談事,若是他只來閒逛,咱們陪他過個節罷了。”
齊王說:“我家王妃現在越來越賢惠了。”
秦韶華扶着肚子,“我打算做個賢妻良母呢!”
“那本王可要拭目以待。”
“別以爲我做不到。”
兩個人說笑着,慢慢走到會客廳那邊去。
夏侯蘊一身常服,身邊只帶了兩個小內侍,已經在堂中坐了有一會,茶都喝了兩碗。
“你們可真慢,莫非不歡迎我?”見到齊王和秦韶華他就一臉抱怨。
齊王也不客氣,直言:“的確是頗有打擾。”
夏侯蘊板起臉來:“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皇上萬歲。”齊王嘴上服了軟,卻是渾不在意地樣子,扶着秦韶華坐在軟軟的大圈椅上,並沒拿夏侯蘊當天子相敬。
夏侯蘊哼了一聲,氣呼呼地又喝了一碗茶。
自從他登基,兩個人私下裡相處就是這個樣子。
一個像孩子似的經常耍脾氣,一個像哄孩子似的不理對方的蠻橫。
不像是皇帝和臣子,倒像是長輩和晚輩。
偏偏輩分高的那個扮演的是孩子角色。
秦韶華看着就好笑。
她放軟了語氣問夏侯蘊:“吃晚飯了嗎,宮裡御膳房都給你準備了什麼好吃的,合不合口啊?我們做了新鮮的月餅,各種式樣都有,你要不要嚐嚐?”
夏侯蘊立刻說:“拿來嚐嚐!宮裡左右都是那些膩煩的飯菜,看看就飽了,哪裡吃得下。”
他不止一次抱怨過御膳房的伙食了。
連裡頭的大師傅都換了好幾撥。
雖然他在清理內宮,陸續把不安分的宮人都打發了,但御膳房這邊卻也不是單爲清人,的確是他嫌棄人家做的難吃。悅王府地處北方,他從小口味偏北方一點,對楚京風味不大適應。
月餅很快端了上來,盤子碟子擺滿了桌面。
各式各樣的形狀,各種餡料,看得他雙眼亮亮的。
“這都是南晉那邊的口味?”他挑了一個又一個,每個嘗一口,倒是難得顯出了幾分孩子氣。
秦韶華笑道:“不只是南晉的口味,大半都是我想出來的。”
她意外的是,這個世界,原來中秋節吃月餅不是習俗。月餅乃是南晉那邊的風味小吃,其他幾國都不怎麼流行。這次中秋節她讓府裡廚房做了好多月餅,給相熟的幾家都送了些,獲得一致好評。楚國公夫人就特別喜歡這種小點心,還遣了靳夷靈特意來問做法。
片刻間夏侯蘊已經把所有月餅都嚐了一口,非常滿意,提議要把王府的月餅師傅帶回御膳房去。
秦韶華說:“得了,人家好好在王府做事,拘去宮裡幹什麼,讓他過去教教御膳房的廚子倒是可以。”
話一說完她就醒悟自己失言。
果然夏侯蘊臉色沉了下去,“我也好好做着世子呢,不也被拘去了宮裡?”
齊王說:“我看你這段時間精神頭很足,當皇帝當得很帶勁。”
“哼!”
夏侯蘊轉開臉不理會齊王。
不過齊王倒是真說中了,他當皇帝以來,還真是越當越上癮。
每天都有無數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有無數的大事小情等着他擺平。朝臣或者明裡或者暗裡跟他扎刺,他一個一個拍回去,好像在練武功和人過招似的,見招拆招,若是能料得先機搶得先手,他就會暗暗得意。
當皇帝的確是比當世子有意思多了。
他雖然忙得要死,但是已經開始慢慢喜歡上這個職業。
只是對齊王當初趕鴨子上架還有怨氣罷了,話裡話外帶點情緒出來,倒不是認真討厭坐龍椅。
暖暖突然竄進了客廳。
夏侯蘊先是一驚,不過面上也沒顯露出來,盯着碩大的豹子似的野獸靜了一會,他突然露出笑來。
蹲下去,伸手朝暖暖示意,“來,讓我看看。沒想到王府裡還養了你這樣的大傢伙。”
暖暖歪着腦袋瞧他。
藍眼睛映着燭光,流離瀲灩。
最後它高傲地一扭頭,甩着尾巴踱到了秦韶華身邊,乖順地趴下來。
把夏侯蘊晾在一邊。
夏侯蘊反而更加來了興致,追着秦韶華問這是什麼獸類,哪裡弄來的。
顯出了幾分少年的好奇心。
秦韶華和夏侯蘊聊了起來。
後來侍從置辦了一桌宵夜送上,三個人閒聊賞月,一直到很晚。齊王和夏侯蘊喝了不少酒,把夏侯蘊喝得臉色通紅。
快三更的時候秦韶華熬不住直打呵欠,夏侯蘊才依依不捨地離開,還醉醺醺地說,幾天後要去參加趙立和段素娥的婚禮。
“趙立一個小官,若真是被天子參加了婚禮,日後可更要被人處處盯着了,他還怎麼做事。”齊王只當夏侯蘊說笑話。
秦韶華倒是不反對夏侯蘊此舉,覺得這孩子小小年紀當皇帝太可憐了。她困得夠嗆,沒和齊王多說什麼,隨便洗洗就上了牀,沉沉睡去。
然後很快就到了婚禮這天,齊王身爲攝政王,不便去參加下面低級官員的婚禮,秦韶華卻想以私人的身份自己去。畢竟趙立算是她的朋友。
趙立和段素娥之間的事,雖然沒有太大坎坷,但兩個人走到一起也不容易,她想去給趙立送個祝福。
“我去去就回,也不在賓客跟前露面,見着新郎新娘,討杯喜酒就回來。”她和齊王打商量。
齊王說,“把府里人手全帶上,奇門裡但凡喘氣的也都帶着。另外再帶五百甲兵。”
這是去參加婚禮還是去搶親?
秦韶華露出一點不情願,齊王就不讓她去了。
她只好妥協。
齊王這才放了她走。
五百甲兵走在大街上,怎麼都會引人注目。爲了不給趙立添麻煩,秦韶華天還沒亮就動身了。早早通知了趙立,讓他開了家中後門放她進去,悄悄的別讓太多人知道。
等她進了趙家,五百甲兵就守在了趙家後門外。
而王府和奇門的暗衛自然是各尋藏身之處,將她周圍保護得密不透風。
秦韶華去見了趙立的父母,彼此寒暄一番,她主動去了偏院的小客廳待着,免得影響人家準備婚禮。
趙家處處張燈結綵,僕人來回穿梭着,一個個都是喜氣洋洋。趙母指派了幾個丫鬟婆子來專門伺候秦韶華,都被秦韶華打發走了。
她今天是來做客,又不是來當大爺的,身邊有紅姑和福娘跟着已經足夠,使喚別人家的僕人幹什麼。
靜靜坐在客廳裡喝水吃點心,耳邊聽着趙家各處的歡聲笑語,秦韶華感覺到非常溫馨。
她很喜歡這種家常氣息。
趙立突然出現在客廳門口。
一身大紅的新郎長袍,雖然臉上沒有笑容,可因爲穿的喜慶,看起來也很喜慶。
他站在門口看了秦韶華片刻,才走進來。
“多謝王妃來參加我的婚禮。”他親手給秦韶華倒了一杯茶。
秦韶華笑道:“別叫王妃了。今日沒有攝政王妃,只有你的朋友秦韶華。”
趙立從善如流,立刻叫了一聲“秦姑娘”。
“你還不去接新娘子嗎?”秦韶華問他。
趙立道:“時辰還沒到,一刻鐘之後再動身不遲。”
“那也很快了。”
“嗯。”
趙立沒有立刻動身的意思,坐在了秦韶華的對面。
目光掃過秦韶華的肚子,“……還有多久?”
秦韶華嘴角不由翹起來,溫柔地撫了撫隆起的腹部,“兩個月吧,是個女兒。”
“女兒好,女兒好。”趙立笑着。
笑意卻並沒有直達眼底。
他心裡有些苦澀。
可也知道,這份苦澀完全沒有道理。
秦韶華和他隔得太遠了,而且他已經是要成親的人,怎麼還放不下?
他暗暗責怪自己,和秦韶華說着話,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有小廝跑過來催他上馬去接新娘,他才起身離開。
離去的背影頗有些寥落。
秦韶華心裡明鏡似的。她以前或許不明白,但是和齊王相處久了,對感情之事也稍微敏感了一點,漸漸覺察了趙立未曾出口的心意。
她今日此來,一是爲朋友送祝福,二來,也是要明確斬斷對方的念想。大家做朋友就好,其他的誰也不要多想。
乾乾淨淨的放下執念,大家才能好好做朋友。
段素娥是在玥昭儀的宅子裡出嫁的,距離趙家不遠,所以很快轎子就被接到了府門口。
鞭炮炸響,歡呼聲此起彼伏。
秦韶華蒙了面紗,悄悄從內院繞過去,到拜堂的現場去觀摩。
她隱在側堂的屏風後,笑看堂上夫妻對拜。
新郎新娘大紅色的喜服映着斜照進堂的日光,幾乎晃花了她的眼睛。
正在她看得出神的時候,賓客叢中,一支冷箭猛然朝她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