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醒醒吧,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
一汐一手扶上我的肩,眉眼清寧,“這裡是海底,不會有桃花林,不會有小木屋,不會有這些糧食,這裡的一切不過是你的幻境。你在自己的幻境裡不肯出來。”
我雖驚愕,但很快想到層層破綻,是啊,這裡是海底,這裡存在的一切都不符合自然規律。我走到門外,望着如煙似霞桃花林,聲音輕的不能再輕了,“這怎麼會是我的幻境。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一汐走到我身邊,只是溫溫淡淡望着我,並未開口。
他是希望我自己想明白。
迷離桃花落在我眼底,心裡一片恍惚。我自己都不敢承認,可這一切卻是假的,從一開始就是假的。從我邁入桃林的第一步,我便進入這場幻境。
這片避世桃林是我心底的渴望,無盡桃源,燦漫如霞,永世不敗。這裡與世隔絕,沒有任何紛擾,有的是自由,無羈及寧靜。
現實中,我同一汐之間有千溝萬壑相阻,一位高入雲端的神尊,一個卑微到塵埃的小妖,即使自欺欺人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將現實中的那些紛擾徹底清除,才幻想這麼一片走不到盡頭的桃花林。
這裡並非沒有盡頭,而是我不想尋到盡頭而已。
或許,幻境的開始,這裡根本不存在阿桑母子,桃林深處只落着小木屋供我們歇息。可當我們要離開時,意識中的自己便又幻出阿桑這對孤兒寡母前來阻止。阿桑說這片桃林是沒有盡頭的,走不出的,實則是內心深處的自己不想離開,借阿桑之口爲自己找一個名正言順走不出去的藉口。
草藥不是尋不到,而是根本沒有。阿桑是假的,昏迷的孩童是假的,自然不需要什麼草藥了。
眼前的桃花林恍惚起來,小木屋恍惚起來,就連阿桑的臉亦恍惚起來,像是要被生生融化掉。
我心底明白,卻不肯承認,越是清醒越是害怕,捂着耳朵奔向恍恍惚惚的前方……
奔跑中,驀地撞上一堵肉牆,擡眼,是一汐。
我抓了他的袖子吼叫:“這不是假的,這裡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你纔是假的,你騙我。”
一汐並未迴應,只淡淡望着我,眸底映出的,是一臉淚水狼狽不堪的我。
對方這樣冷靜,我想繼續欺騙自己都難。這裡的一切是假的,唯獨一汐是真的。他從一開始踏入這片桃花林便知這裡的一切不過是場幻境。
可他卻再我營造出的幻境裡爲我煮飯,爲我撐傘;再我去尋怎樣都尋不到的草藥時,不曾揭穿我,默默陪在我身邊。
怪不得他說你想讓這裡有什麼,這裡便有什麼。
我閉上眼睛,將整個世界阻隔。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安靜片刻,睜開眼睛問:“步生花他們怎樣了。”
一汐欣慰道:“我們要先出幻境纔好。”
天空中的青紫之氣愈發濃郁,細細閃電交織成網。我跟隨一汐靠近那團紫青。
倏然,小路兩側恍恍惚惚的桃花樹燃燒起來,火光遊竄的極快,須臾間,整片桃花林皆成火海,噼啪之聲鋪天蓋地……
我感受到火光灼熱逼人,愣在原地,“這……是怎一回事。”
一汐望着我,“要問你自己,這是你的幻境,你主宰着這裡的一切。”
這恐怕又是心底深處的自己在作怪,我的神思根本不想離開這兒,所以纔會不惜將整個桃花林點燃。
難道內心深處,寧可願意燒死在這裡,也不肯去面對現實麼。
我快步向前走去,不顧火光晃過我的衣袖,瘋子似的自言自語着,“不,我要走出去,我要走出去……”
指尖傳來溫度,一汐正握了我的手。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我緊緊抓住一汐,“我們不出去了好不好,我們就留在這兒,這裡也不錯啊。有花,有水,有吃的,有房子,有阿桑母子陪着,如果你覺得寂寞,我可以再幻出些動物,既然是我的幻境,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一汐幽幽嘆口氣,望着我的眸子有些無奈。
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話。可是隻要我走出幻境,就會同一汐分隔於兩個不同的世界。這片桃花林好似是我放掉一汐的分界領。
留下來,我們便是同一個世界的一對簡單平凡之人;離開,就等於主動放開一汐的手。
我蹲下來哽咽着,“不要逼我,讓我想想……怎樣才能出去……我也不想這樣的……”
湛藍衣袖晃入眼底,一汐將我拉起來,“沒有人逼你,倘若你想留下來,倘若你真的可以放掉現實中的親人朋友,忘掉婆婆,肥肥,畫壁靈山,忘掉你曾經經歷的一切,那麼我便留下來陪你。”
他驀地將我拉入懷中,輕聲道:“你怎樣選擇,我就怎樣選擇。”
我看見自己的眼淚將他肩頭的衣衫染溼,入一場幻境已是上天恩賜,我怎麼能如此不知足呢。現實中的一切我又怎麼割捨的掉,婆婆,肥肥,小青在等我,更不知步生花他們遇到了怎樣的危險,等着一汐前去營救。
在這火光灼灼的桃花林中,我能得一汐一個擁抱,此生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我擡起頭來,笑着說:“我們出去吧。”
滿眼火光於瞬間消失,無盡桃花林,林間小木屋亦隨之消失。腳下踩得仍是飄在海水中的那條小路。我們一直在原地,不過是被一個五彩氣泡包裹住。泡泡便是我的神識織造出的一場幻境。
我戳碎氣泡,徹底從幻境中走出。
十步之遙的小路上空,漂浮着三個泡泡,裡面包裹了昏睡的步生花,肥肥以及小青。唯有鳧蒼立在小路中央,仰首凝望三個彩泡。
原來,我們大家一直都在,誰都不曾離開這條鋪滿細紗貝殼的海中小路。只是陷在自己的幻境中看不到對方而已。
我同一汐靠過去,一向沉穩的鳧蒼竟面露激動,“神尊,你們總算來了。他們陷入各自幻境中走不出,時間若長,怕是再也醒不來,這要怎麼辦纔好。”
這片五色海水,這條海中小路神秘詭異,處處藏着幻術。踏入此地,就等同踏入一場虛幻世界,我們陷入各自的幻境,唯有一汐同鳧蒼不曾被帶入幻境。想來沒有什麼幻術能將一汐困住,而鳧蒼不曾陷入幻境,唯一解釋是他本人沒有任何遺憾或慾望。
這大仙,活得可真仙。
一汐靠近漂浮於空的泡泡,“想要將他們喚醒,要知曉它們心中最在意最牽掛最不能釋懷的是什麼。”
我望着包裹小青的泡泡,“我知道,小青最在意的是它的主人小偶,不過……小偶已不在了。”
“如此,怕是隻有關於小偶的物件才能將它喚醒。”一汐仰首道。
小偶留下的東西卻是不少,可全在魔宮。我思慮說:“那我現在趕往魔宮,去尋一件小偶用過的東西,汐汐你看時間來得及麼。”
一汐望向煙霧繚繞的小路盡頭,“不用了,怕是有人隨身帶着。”
一陣清雅笑聲飄過,殤無虐自濃霧處走了過來,書生淡袍,習習飄展,“一汐,你是何時發現我的。”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有什麼是我不瞭解的。”
殤無虐眉挑了眉眼,“哦。你就這麼了結我。”他隨手將我攏入懷中,“我想要她,你心底的清楚有幾分。”
一汐眉眼一冷,指尖藍光頓在包裹着小青的彩色泡泡上,“你魔宮的靈獸,救是不救。”
彩色泡泡包裹了整個幻境,若是以外力強行將彩泡粉碎,幻境一滅,幻境中的一切即滅。這也是我們營救幻境中人最棘手的問題。
殤無虐放開我,對着一汐淺瑩一笑,“怎麼動怒了。動了殺意。看我親近小羽毛所以不開心了。”他緩緩靠近一汐,收了脣邊笑意,“只有事關小羽毛的事,你纔會露出一點屬於人的情緒。一汐,只有這時,我才覺得你並非是個怪物。”
一汐眸色凝澹,看着他不語。
殤無虐轉步到包覆着小青的彩泡之下,掏出一枚綴着紅寶石的竹哨。那是小偶的的哨子。他將哨子放到嘴邊,輕輕吹響,哨聲由弱變強幻成半透明音符飛進懸空的泡泡裡。 WWW▪ т tκa n▪ CO
小青的幻境便於泡泡裡呈現出來。
日暮湖邊歡快跑着一位赤着雙腳紫發紅眸的小姑娘,小青捨棄蹁躚於花叢中的蝴蝶,搖着尾巴追了過去。一人一獅子嬉笑於大片鳶尾花叢中……
打鬧中的小青似乎聽到空中不停奏響的竹哨聲,它尋着哨聲跑下去,終於消失在一片日暮中。
懸空的泡泡破碎,小青落了下來,清醒後的它垂了頭乖乖臥在殤無虐腳邊。
接着便是肥肥,我將髮髻上插的那根鐵絲同木棒旋繞拼接而成的獨家限量簪子取了下來。幸好隨身攜帶此物,這是我身上唯一同肥肥有關的物件了。
一汐將簪子半透明化,緩緩沒入包裹肥肥的彩色泡泡。我們一行便見識了肥肥的幻境。
這傢伙的幻境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一間碩大廚房,全是雞腿。桌上椅子上櫃子裡盆子裡中鍋裡全堆積了烤得外焦裡嫩的雞腿。而畫境主人公肥肥正擺着銷魂的姿勢瘋狂啃食雞腿……
一汐將閃着光暈的簪子飄到肥肥眼前,肥肥望了一眼,繼續勤勤懇懇啃雞腿,簪子再它眼前晃了幾十圈,這狐狸終於肯騰出一隻爪子握住簪子。油乎乎爪子握住簪子的一瞬,滿屋的雞腿消失,懸空的泡泡碎裂,肥肥恰好砸到我懷中。
胖子清醒後咆哮了的第一句話,“誰擾本座美夢,還我雞腿,”
……
目前,只剩最後一隻泡泡了。懸空的五彩泡泡裡,步生花似乎睡得很沉,微挑的桃花眼,長密羽睫,他手中緊握着那把粉嫩桃花扇。
我們尋不到一件同步生花有關的物件,喚醒幻境中的他,就難辦了。
鳧蒼尤其不安,面上有些慌亂神色。這實在不符合地下石王的端莊畫風。他倏然跪地道:“神尊,請救一救步生花,只怕他陷在幻境裡不肯出來。”
我安慰着,“我們要想辦法讓泡泡裡的他明白,他是陷在自己的幻境裡,他明白這一點後就好辦了。”
鳧蒼搖搖頭,眼底藏着濃烈不安,“恐怕即使他知曉是幻境,也不肯出來。”
我很驚異,想我對一汐的執念那麼深,都被自己給感化出來了,畢竟幻境再美終是虛幻。我想假如當時我不曾答應一汐走出桃花林,想必日後也會自願走出來的。
畢竟,一個人可以自欺欺人一時,卻難做到自欺欺人一世。
步大仙這個人最大特點是缺德,第二大特點還是缺德。想他毒舌又得瑟的性格怎會太過執着一件事或一個人。
這卻是有些讓人想不通,寧可拋棄現實中的一切,也要留在虛假的幻境中,步生花的執念是爲何。
一汐將鳧蒼扶起,沉聲道:“我們先看看步生花的幻境再做打算。”
一汐將掌心冰藍光暈罩入彩泡之上,泡泡似乎被緩慢凝結,不消片刻,結成一層透明冰晶。
昏睡的步生花消失,步生花的幻境世界便清晰呈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