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圍捕不過花了一個來小時的時間準備,警方派出來的人和武警部隊加在一起也不過兩三百人,自然還比不上當初他在緬甸被洪三橋派人從空中到地面追捕的場面,但方寶也不敢大意,到了樹林的邊緣,仔細地觀察着,卻見前方大約三百米遠的地方,每隔五十米站着一個人,手裡拿着電筒向前照着,而這些人沒有穿警服與軍裝,手裡只拿着棍棒,立刻就明白過來,他們必定是被匆匆動員起來參加行動的民兵或者附近的村幹部之類,負責的只是外圍,而上山的搜捕任務則由警察或者武警完成。
這些人自然沒想到圍捕的對象會從懸崖陡壁上攀下來,因此都顯得很輕鬆,甚至還有人乾脆坐在了地上,只是將手電筒漫無目標的向前晃來晃去。
再次確定了這些人手中沒有槍械,方寶也輕鬆起來,躺在地上稍稍休息了一下,然後站起身,忽然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而去,當他跑出樹林沒有多久,那些手裡拿着棍棒的男子就看見了,而且紛紛喝喊,立刻朝着他奔跑的方向迎至。
……
大約跑了兩百米左右,有五個男子擋在了方寶的面前,揮舞着棍棒向他敲擊而來,方寶也懶得和這些人糾纏,一腳踢飛一個,雙掌劈翻兩個,剩下的兩個頓時駭得不敢上了,而他又繼續向前奔跑,剛纔在山頂的時候,他已經看清下面的地形,前面全是農田,晚上並沒有什麼人,而崔正直追捕他的網還沒有撒到全民皆兵的地步,外面再沒有人攔着。
然而,當到了一個土坡,擋住了那幾人的視線,方寶卻不再繼續向前跑了,而是藏進了一片雜草叢中,因爲他知道,警方的人很快就會接到自己從這邊脫身的通報,此處離城區還有二十公里,再往前走,他就不熟悉地形了,如果警方把附近的村民通知起來圍追堵截,就算這些村民攔不住他,處處稟報他的去向,他也會非常麻煩,所以,他必須聲東擊西,改變突圍的方向。
果然,不一會兒,就有兩人向着山坡下而去,只是他們速度並不快,顯然也怕逼得太近,而方寶悄悄地探頭去看山坡上,卻見被自己踢飛劈翻的那三人還躺在地上叫喚,於是,他就悄悄的繞着山坡頂的邊緣而行,由於這裡有懸崖陡壁,佈置行動的人以爲是一個死角,派到這邊的人並不多,除了那五人之外,雖然還有幾人,但此時都在往躺在地上的那三人匆匆靠攏,去查看他們的傷勢,而方寶藉着一個機會,趁着夜色,又跑回到了剛纔出來的樹林之中,到了那塊陡壁之下,開始向上攀爬起來。毫無疑問,在接到下面那幾人的通知之後,所有的警察和武警都會從山上迅速的撤離,向後山自己剛纔奔離的方向追去,因此前山反而是安全的了,他從那邊走,纔是真正的出路。
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攀爬的道理也是一樣的,再加上方寶走了一次,熟悉線路,還沒有一個小時,就爬上了山頂,而這時站在山頂上,他已經看到無數的光點正在山腳下聚集,圍捕的人已經在撤往後山方向了。
……
順着山勢而下,沿着田野朝着城裡的方向走,並不從公路過去,而是繞到了城市的側面小巷進入,天還沒有亮,他就回到了自己在米陽縣南城租的出租房內,給朱瑛打了一個電話報了平安,就躺在牀上睡去了。
第二天上午,還在迷迷糊糊之中,方寶就被放在牀頭的手機音樂聲驚醒,拿起來一看,卻是朱瑛的,立刻道:“瑛姐,有什麼新的情況嗎?”
傳來朱瑛的聲音道:“是的,的確有新的情況,崔正直死了。”
一聽這話,方寶一下子就從牀上彈了起來,失聲道:“什麼,死了,他怎麼會死的?有沒有假?”
朱瑛道:“我也是才接到盧處長的電話通知,他說米陽縣公安局接到了一個羣衆提供的線索,說昨晚凌晨五點鐘左右聽到隔壁傳來了好像開槍的聲音,米陽縣警方就破門進去查看,結果發現了一具男子的屍體,經過了仔細的現場勘查,確定這個男子就是羊街鄉的副鄉長崔正直,而在他的手裡有一把手槍,從現場的痕跡來看,初步定性爲自殺。”
方寶愣了半天,才說了一句:“我操。”
傳來朱瑛的聲音道:“這個姓崔的人當然不是自殺的,但他死得也不奇怪。”
方寶嘆了一口氣道:“他死得當然並不奇怪,煤炭是米陽縣的支柱產業,涉入這一行的政府官員不知有多少,省廳來了人,又有了兩個重要的證人,崔正直倒臺是必然的了,有一句話叫做‘拔出蘿蔔帶出泥’,所以對某些人來說,崔正直這個蘿蔔不能被拔出來,只能爛在地底下了,只是他忽然死了,我還真有些接受不了。”
朱瑛道:“你知道這裡面的內幕就好,其實在很多的時候,白道里有黑道,黑道里有白道,讓人是說不清楚的,米陽縣那些人的膽子敢這麼大,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犯的事大,得的錢太多,不得不下狠手保住自己,對了,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想到與崔正直之間多年的恩怨,他忽然間的“被自殺”實在還讓方寶有些適應不了,聽着朱瑛詢問,這才沉吟着道:“瑛姐,重慶那邊有什麼新的情況沒有?”
朱瑛道:“有,判官和新來的公安局長關係很僵,送的錢他沒有要,而且堵死了一些生意,現在判官很冒火,說是要給他顏色看看,讓他知道強龍鬥不過地頭蛇,讓王局長退後一步,不要逼得太緊,大家的日子都過得好點兒。所以現在重慶忽然出現了許多的槍案,治安看起來很糟糕,這就是判官給王局長的下馬威,估計周強也是這個主意,現在他被調離了,當然巴不得重慶越亂越好。”
聽着這話,方寶跟着道:“七哥那邊呢,是什麼態度?”
朱瑛道:“判官和七哥雖然近段時間爲搶沙坪壩的地盤又結了些新怨,但在對付王局長這一點兒上卻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現在他們販毒也很猖獗,甚至進入中學校園了,社會上民憤很大,看來是一心想把那個王局長逼走。”
想不到判官和七哥倒聯手對付起來新來的王局長來了,方寶立刻道:“瑛姐,那你覺得他們這麼做會有效果嗎?”
朱瑛沉默了一陣道:“很難說,過去重慶很多的警方官員都因爲治理不力被他們逼走過,現在這個王局長聽說是個鐵腕人物,但一直到目前似乎也沒有多大的辦法對付判官和七哥他們。”
方寶也在盤算着,道:“既然情況還不明顯,那我還暫時不能回來,過段時間再說。”
朱瑛“嗯”了一聲道:“也好,現在寶盛房地產開發公司買的那塊地已經開始動工了,陳政的工作能力不錯,而且我會協助他的,工作上的事你放心。”
朱瑛現在的確在全心全意的幫自己,但對於這個女人的感覺,方寶心裡很複雜,說了幾句後,就掛斷了電話。
……
一連幾天,方寶就在米陽縣關注着當地新聞,崔正直的確是死了,包括政府網站上都登出了新聞,在第四天的時候,又有一則新聞出來,除了再次強調崔正直的死無他殺跡象,後面還多了一句“據初步消息,崔正直涉及多宗經濟要案,自殺估計與此有關”。
看到這些新聞,方寶大腦裡浮現出來的只有兩個字“報應”,崔正直先殺桂花嫂,再殺崔橋,甚至最後要除掉柴家興與自己,幾乎到了瘋狂的境地,就是怕惡事敗露,而現在,他也被除掉了,同樣死得不明不白,實在是活該。不過,此刻的他再明白了官場是什麼,那裡面充滿着黑暗與血腥,充滿了貪婪與狠毒,錢容易賺,但搞不好就脫不了身,讓自己萬劫不復。
柴家興和秦進的傷還要治療,崔正直別的問題遲早會被一一揭露出來,方寶沒有去上海開自己的直升飛機,而是直接從羊街鄉翻山越嶺回到了皇妃村。
當他回到皇妃村的時候,家裡四層高的小洋樓裝修好了,全家人已經搬了進去,底樓除了客廳飯廳及廚房還有婆婆孫梅住,二樓是方澤遠夫婦在居住,三樓則留給了方寶,四樓爲客房,但這自然剩下了不少空房間,讓家人一見他就忍不住唸叨太過浪費。
吃晚飯的時候,方寶問起了村子裡的情況,這才知道崔正直自殺而且涉及經濟問題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村子裡,而上面已經派人來調查過了,崔家的人一下子就癟了氣,就連藉着哥哥之威,向來在村子裡橫着眼看人的崔大慶這幾天也是垂頭喪腦的,現在方家的人和樊家的人都在暗地裡拍手稱快。
然而,聽到這事方寶並沒有高興,在沉思良久之後,纔對父親方澤遠道:“爸,我想過幾天在村頭擺一個‘壩壩宴’,請大家都來,也包括崔大慶,你看怎麼樣?”
“壩壩宴”是川渝一帶的風俗,就是在空地上擺上酒席,左鄰右舍,甚至同族的人全部聚在一起,非常的熱鬧。
然而方澤遠聽了,卻是一愣,道:“擺壩壩宴,我們村子裡可從來沒有擺過,更何況還有請崔姓的,他們和我們可一向不怎麼合,用得着嗎?”
方寶點了點頭道:“用得着,無論是崔姓方姓還是樊姓,我們都是皇妃村的人,祖祖輩輩都生長在這個地方,低頭不見擡頭見,不能永遠都產生着隔閡,這壩壩宴既然沒有人擺過,就由我來擺吧,而且借這個機會,我還要和大家商量一件對村子裡有益的重要事情。”
方澤遠是一個怨氣很少的實誠人,聽着兒子這麼一說,就點了點頭道:“好吧,我去安排一下,村子裡除去外出打工的人,連老人帶孩子,現在差不多有三四百人,至少要四十張桌子,還有碗筷,你四嬸和根固叔可以當廚子,再加上買材料,至少要一週時間的準備。”
方寶“嗯”了一聲道:“一週就一週吧,對了,牡丹的教學樓還沒有修起來,她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聽着兒子這話,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樊春麗卻嘆了一口氣道:“牡丹那孩子其實脾氣挺倔的,我知道你和她好上了,就讓她到家裡來住,反正家裡也空着這麼多的房間,而且方便照顧,誰知她說什麼都不肯,而是住在了她六嬸家,不過她經常過來幫我做事,裝修後家裡那些傢俱都是她擦的,還有你的房間,也是她佈置的。”
方寶知道,崔牡丹雖然已經和崔百萬解除了婚約,但是在她心裡,始終有一個心結,而這個心結,就是鍾蕾,她認爲是自己逼走了鍾蕾,心裡一直不安,就像她說的,哪怕這輩子跟着自己沒有名份,也一定要見到鍾蕾,向她表達愧疚之意,除非是鍾蕾有了另外的幸福,她纔會安心的嫁給自己。
對於鍾蕾,方寶心裡當然也是非常愧疚的,而且知道要解決這事很複雜,因此也沒急於要娶崔牡丹過門,只希望能夠快點兒找到鍾蕾,現在她這麼失蹤,實在太讓人擔心了。
……
吃了晚飯,方寶便去了崔牡丹的六嬸崔珍的家,此時已經是七月,到了盛夏,但皇妃村晚上的氣候還是很涼爽的,一路清風習習,讓人心曠神怡。
沒一會兒就到了崔珍的家,進院子的時候,就見到穿着白色短袖襯衫藍色長裙的崔牡丹正坐在石凳上織毛衣,而那毛衣是純黑色的,快完工了,一看就知道是給自己織的。
回來之前,方寶並沒有給崔牡丹打電話,當感覺到院子裡來了人,擡頭瞧着是方寶,崔牡丹頓時驚喜的叫了起來,然後快步跑到了他的身邊,摟住了他的腰,將頭默默的靠在了他的肩頭,而方寶就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背,沉湎於相聚的溫存之中。
然而,這樣的溫馨並沒有持續多久,屋子裡腳步聲響起來,崔牡丹趕緊鬆開了方寶,向後退了一步。
這時一個穿着花襯衫,挺着肥嘟嘟奶子的矮胖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剛纔兩人摟抱依靠的情境已經收入眼裡,頓時“呵呵”的笑了起來道:“哎呀,我來得真不巧,耽擱了你們小兩口親熱。”
一聽這話,崔牡丹的臉上頓時火燒起來,紅着顏面道:“六嬸,別亂開玩笑,我們……我們還不是哩。”
崔珍走到了他們跟着,笑着道:“不是也快了,過去那樁婚事,我心裡真是很替你難過的,像你這樣的人兒,也只有寶娃子才配得起,現在好了,崔正直把婚事退了,他自己也出了事,再沒有誰能干涉你們兩個,我看啊,你們儘快就把婚事辦了,我也可以早點兒喝喜酒。”
崔牡丹心裡的確是裝着鍾蕾的事,聞言瞥了方寶一眼,神情中掠過一絲黯然,但跟着平靜下來,微笑道:“六嬸,我們的事自己清楚,就不麻煩你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