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消息,當然讓方寶暗自高興,不是有一句俗話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而他,就要做一個年輕的漁翁,一個時刻等待着機會的漁翁,就像是朱瑛說的那樣,既然走都走到這條道上來了,那就要做到最好,讓自己的前面,再無別的山峰可以遮擋,柳昭在上海給他講過,十來年前曾經有一個叫天狼張浩天的人物統一過大江南北的黑道,達到過如黃金榮,杜月笙這些前人未所有的高度,而他,雖然不敢說能夠與這天狼比肩,但會一步步的向高處攀登,絕不停息。
朱瑛告訴方寶的話他一直記着,這一天下午,他便開着車,帶着謝子華向着焦木巷而去。
焦木巷位於沙坪壩的東南角,地勢甚是偏僻,過去也是一大片國營的老廠區,除了廠房之外,還有許多的職工住宿樓,但都建於五六十年代,是沙區少數沒有開發的區域。
半個小時之後,方寶的車就開到了焦木巷,雖然以巷而稱,但這裡實際上是一條大街,大街共有六七百米,共有十幾個大小工廠,但現在都已經倒閉了,而且大多數的廠子都正在進行拆遷,許多的廠已經夷爲平地。
瞧着這些空曠的廢墟,方寶正在奇怪朱瑛叫自己來看什麼,不過當他的車子開到巷街一半的時候,頓時發現了異狀,在這一帶房屋幾乎都是被拆光了的,可是就在車子的左手邊,卻可以見到有一排五幢舊樓房在廢墟中聳立着,而且樓房的陽臺上能夠見到不少閃晃的人影,最醒目的是,五幢樓房自上而下都掛着白布,上面寫着如鮮血般的紅字,有“公民的財產受國家保護”,也有“賠償不公,強拆有罪”,還有“先下崗後毀家,天理何在”等等,而在這五幢舊樓房的前面,至少有十輛挖掘機停着,在車的前面,站着三四十名穿着迷彩服,手持警棍的保安,另外可以見到有一大羣穿着夾克或者休閒服的青年男子在一旁或站或坐的抽菸聊天,臉上都是笑嘻嘻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正經人。
方寶停下了車,將目光轉向了五幢舊樓的方向,頓時見到,與那些保安與社會青年對峙的還有一羣人,而這羣人有白髮蒼蒼的老者,也有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甚至有婦女抱着纔出生不久的孩子在裡面。
只瞥了一眼,方寶就知道了,這些人必定是這五幢舊樓的業主,正在阻止對面的人強拆自己的房屋,而朱瑛讓他來就是了解這裡的情況。
向謝子華偏了偏頭,方寶點上一支菸和他走下了車,然後順着旁邊的一條小路向着那羣房屋的業主走去。
……
沒一會兒,走進了那羣業主之中,只見人頭攢動,男女老少都有,大約在百人以上,望着對面那些保安與社會青年,目光都流露出了無比憤怒之色。
瞧着方寶與謝子華前來,立刻圍來了一羣人,臉上充滿了警惕,由一個身材幹瘦,滿臉老人斑,年紀至少在七十歲以上的老者大聲道:“你們兩個是做什麼的?”
方寶心思一動,從懷裡掏出了手機,打開了錄音鍵,笑着對那老者道:“大爺,我是《大渝晚報》的記者,聽說這裡有人想強拆民房,所以來看看,做一下現場錄音給我們領導聽聽,如果真有新聞價值,會進一步的跟蹤採訪。”
聽說是報社的記者,那老者頓時有了驚喜之色,甚至沒有讓他出示記者證,而是像救星來到身邊一般,一下子就到了方寶的面前,握着他的手使勁兒地晃動着道:“記者同志,我們總算盼到你們了,這些天,我們給十幾家報社雜誌和幾家電視臺都打了電話,可是也沒有誰來,還是你們《大渝晚報》堅持真理,敢報道這些不正之風啊。”
鍾蕾是《大渝晚報》的記者,方寶是隨口而出的,聽着老者的話,知道他們把這事通知過報社,微微一笑道:“大爺,我只是來了解情況,然後回去彙報,登不登出來,還要領導說了算。”
老者聞言,臉上微微露出失望之色,但很快點頭道:“理解,記者同志,我們能理解,誰都知道長風開發公司的人黑白兩道都有背景,你們能來這一趟,就不錯了。”
方寶不想耽擱時間,立刻道:“老同志,我還有另外的採訪任務,在這裡不能久留,就由你把情況說一說吧。”
那老者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道:“記者同志,你應該知道,我們這裡都是老牌的國營廠礦,像我們光陽機械廠,還是解放前爲了抗日從東北搬過來的,過去生產軍工產品,從抗日到抗美援朝,可沒有少爲國家作貢獻,但沒想到,國家政策一變,廠裡的工人說下崗就下山崗,大家能夠理解國家的困難,去自謀生路,也沒有什麼怨言。”
說到這裡,他的臉上激憤起來,道:“我們這些下崗職工大多數上有老下有小,辛辛苦苦的養家餬口,已經非常辛苦了,只求一家人能夠聚在一起,可是沒有想到,長風公司說是這一帶要修什麼商業一條街,要讓我們拆遷,要毀我們的家,我們當然不願意了,要和這些王八蛋鬥爭到底。”
方寶環顧一下除了這五幢樓外空蕩蕩的四周,忍不住道:“老同志,住在這一帶的人應該不少吧,怎麼別人都搬遷了,你們卻不搬。”
老者“唉”了一聲道:“你以爲我們想敲詐開發商嗎,不是這樣的,當初這一片拆的時候,由於廠裡有一些歷史遺留問題,我們這五幢樓比其它的樓談拆遷補償要晚一年,這一年來,重慶的房價突飛猛漲,可是長風公司的人仍然以一年前的價格給我們,別說裝修費,就是房子都買不回來。而如果我們要房,位置則在郊區,這樣誰還會願意拆啊,因此大家就僵持着。但就在半個月前,長風公司的人出了一張告示,要求我們在二十天之內拆光,否則就會採取強制性的手段,眼看着時間就要到了,他們就派出了保安天天在這裡聚集想要威懾我們,前兩天還來了些社會青年,擺明了想用黑社會把我們趕走了。除了報社和電視臺外,我們還報了警,可是警察來了一趟後,說這是正常的經濟糾紛,根本不調查就走了,甚至還有政府的人來勸我們離開,說是我們影響了這一片的開發,減緩了城市發展的速度,我們是叫天不應,求地無門啊,但又不甘心就這樣離開,現在大家都是停了工作守在這裡的,真不知五天後到了他們說的最後期限,這些人會做出什麼事來。”
說着這話,這老者已經是老淚縱橫,而旁邊一名青年婦女抱着一個一兩歲大的男孩忽然間就一頭跪倒在了方寶的腳下,道:“大記者,我老公年前得病去了,除了這個孩子外,就一套五十平方的房子,如果照着那些人的價格,現在我連四十平方都買不到,裝修更別想了,今後還怎麼和孩子活啊,你一定要主持真理,替我們主持真理啊,求求你了。”
這婦女一邊說着,一邊向着方寶不停的鞠躬,方寶連忙去攙扶起了她,環顧四周,全是一張張黯然而無助的臉,心裡不由得一酸。房子,又是房子,當年莽哥黃勇臨死前一夜徹斯底裡的抱怨自己不能在城裡擁有一套房子的吼叫他至今還記憶猶新,現在,他看到的這些絕望無助的人,又是爲了房子,所不同的是,他們本來已經擁有了一套應該屬於自己的房子,但很快就要失去了。
方寶雖然對房地產非常的不熟,但明白朱瑛讓自己來一趟必有其道理,而這裡的情況,他已經大概瞭解了,自然要給那個女人說,看她是什麼意思,於是只得環顧了一眼四周道:“各位,這裡的情況我已經差不多知道了,這就回去給我們領導說,看他能不能登出來,再見吧。”
說着這話,他向謝子華揮了揮手,就快步離開,留下了身後一雙雙充滿期待的眼睛。
……
默默的回到了停在路邊的車裡,一直沒有講話的謝子華剛一坐在副駕駛座位,就忽然側頭望着他道:“大哥,那些下崗工人怪可憐的,你就不能幫幫他們嗎?”
方寶並沒馬上回答他,而是啓動了汽車,向着地下娛樂城而去,此刻,他心裡深深的知道,要幫那些人,絕對不是一件小事,除了長風公司本身做打手的保安人員之外,一旁站着的那些社會青年無疑就是判官派來的人,只要到了時間期限,動手的自然就是這些人,這樣即使出了什麼事情,長風公司也能夠推得一乾二淨,這些開發公司沒有一些政府官員打着發展經濟的口號撐腰也沒膽子敢強拆五幢樓,而這些房地產老闆交遊極廣,黑白兩道都有背景,報社又有誰敢登出負面新聞出來,別說他這個假記者,真記者同樣會讓那些人失望,而要解決這事,或者說用什麼方法解決這事,他必須聽一個人的意見,這個人就是朱瑛,他希望和這個女人當面交流,分析利弊,絕不會盲目的行動,對於目前的他來說,很多事情還是外行,而朱瑛本來就在商場廝混,有女強人之稱,再加上給判官當情婦多年,熟悉黑白兩道各種賺錢的手段,他需要這樣的一個合作者,甚至說是領路人。
到了地上娛樂城,等謝子華下了車,方寶獨自呆在車上,掏出了手機,撥通了朱瑛的號碼。
音樂響了一陣,才傳來了朱瑛“喂”的聲音。
方寶立刻道:“瑛姐,焦木巷那邊我已經去了,你讓我注意的是不是那五幢光陽機械廠的舊樓。”
朱瑛“嗯”了一聲道:“就是那裡,我掌握了一些新的情況,這事對我們來說很有可能是一個發展的機會,我想當面和你談談,今晚你有空嗎?”
想不到朱瑛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而且方寶明顯的能夠感覺到她對這事相當的在乎,絕對是內有乾坤,立刻道:“有。”
傳來朱瑛的聲音道:“那好,今晚九點,你把車開到沙濱路的‘大世界海鮮館’,不要進店,就在對面等着,你的車牌我記得,到時候我會來找你的。”
方寶答應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下車向着“狂野迪吧”而去。
……
到了晚上八點,方寶開着車向沙濱路而去,沙濱路就在沙區,橫亙於嘉陵江之畔,連綿數公里,是特色餐飲與高檔住宅區的聚居地,在沙區生活的人,自然都去過這條路,而“大世界海鮮館”在沙濱路的中段,位置醒目,甚有名氣,就算沒去吃過飯,順着沙濱路一直走,也能夠看到。
方寶帶着兄弟們到“大世界海鮮館”去吃過兩次飯,自然找得到,到了沙濱路之後,減緩車速,走了半個小時之後,就見到了一幢獨立的白色三層樓,一塊“大世界海鮮館”的招牌正在夜空中如變幻的珍珠般閃爍着。
海鮮館裡是有一個小型停車場的,但方寶記得朱瑛的話,並沒有進去,而是停到了對面。
當停下車,搖下車窗,一股清新的江風頓時撲面而來,此刻雖然已經到了十月,但一連十多天的大晴天並沒有把重慶城帶入寒意蕭索的秋天,方寶只穿着一件藍色的長袖襯衣,在江風之中,不僅毫無冷意,反而開門走下了車,伸展起了身子,去深深地聞那帶着水潤的空氣,然後負手觀賞江邊美麗的夜景。
然而,這一等,一直到九點半,朱瑛還沒有出現,但方寶並沒有急着打電話去摧,因爲他明白,這個女人事情是很多的,而且有可能就在判官身邊,她既然有心見自己,是絕不會故意耽擱時間。
點上一支菸,但還沒有抽完,就見到對面燈光通明的店門出現了一個女人,雲發高盤,風姿綽約、又深又黑的美眸,濃淡得宜的柳眉,嘴脣桃腮,容貌豔美,而她此刻穿着一襲性感的黑色束胸長裙,外面套着一件桃色的小披肩,胸前隱隱約約之間露出深邃的雪溝,在走動之間微微地顫抖着,也引動着旁邊男人們的眼神,但是,沒有人敢去輕易的招惹她,因爲這個女人除了性感之外,昂首挺胸間又流露出了高貴矜持的氣質,不用說話,也讓人能夠感覺到她的身份和普通女人是不一樣的。
看見這個女人,方寶嘴角卻揚起了微笑,因爲這個女人曾經是被他征服的獵物,他知道她高貴的外表下都有些什麼,不過值得讚歎的是,作爲一個鄉下來的女人,朱瑛已經完全脫胎換骨,在她的身上,有着比城裡人更城裡人的氣質,報紙上說她是鄉下女子的榜樣,的確有幾分道理。像這樣的女人,別說周強,要是不知底細,主動來誘惑自己,他恐怕也是擋不住的。
朱瑛手裡拿着一個白色的小紳包,已經看到站在對面街的方寶,趕緊匆匆走了過來,說了聲:“快上車往前面開。”就鑽上了車,坐在了副駕駛座位上。
方寶知道這個女人擔心有人看到自己和她在一起,便彈掉了手中的菸頭也上了車,啓動着向前而去。
大約走了兩公里,到了一個偏僻無人之處,方寶纔將車停下,側頭望着旁邊的朱瑛道:“瑛姐,今晚和人在大世界吃飯嗎?”
朱瑛點了點頭道:“是,有區府的,也有銀行的,我藉故有些不舒服,就先走了。”
方寶“嗯”了一聲,也不囉嗦,就把自己那天在光陽機械廠五幢舊樓前聽到的事說了一遍。
朱瑛一邊聽一邊輕輕點頭,等他說完,這才道:“情況和我目前掌握的差不多,長風公司的老總叫做盧兵,初中文化,二十年前是一個街道的小混混,不過這人很善於鑽營,懂得如何結交大人物並搭上關係的辦法,先是做餐飲,八年前才進入房地產業,但現在已經開發了十來個項目,成了億萬富翁,光陽機械廠的那塊地,他必須拿下來,否則也不會請判官幫忙了。”
方寶道:“哦,我看焦木巷那邊大多數的房屋已經拆了啊,那五幢樓的面積只怕還佔不到十分之一。”
藉着江上的一輪明月,朱瑛側頭望着方寶一張年輕的帶着朝氣的臉龐,微微一笑道:“你這就不懂了,告訴你,這次焦木巷的拆遷雖然由長風公司負責,但整體規劃卻是由區政府制定的,準備把那邊打造成沙區最繁華的商業中心,聽說上級單位已經批准了,而光陽機械廠的位置就在這個中心的中心,如果拿不下來,這個規劃就要作廢,需要重新規劃,然後去審批,花錢不說,能不能再批下來,還是一個未知數。”
方寶沉吟着道:“既然那五幢樓的位置這麼重要,爲什麼盧兵遲遲沒有拿下來,我聽那些業主的口氣,並不是不想搬,而是價格實在太低,那麼大一塊商業區開發出來,絕對是要賺大錢的,相比起來,五幢樓的業主並不多,只要能夠讓那些人買差不多的房子或者把房還在附近,就沒有問題了,何必拖這麼久。”
朱瑛道:“這塊商業區是塊大肥肉,要是完全開發出來,姓盧的估計會有二十億左右的利潤,給那五幢樓百來家業主增加一些補償相比起他的利潤來說實在微不足道,不過別的開發商業協會這樣做,姓盧的卻不會。”
方寶道:“哦,爲什麼?”
朱瑛道:“姓盧的結交黑白兩道的大人物向來大手大腳不計成本,不過對拆遷戶的苛刻狠辣在業界卻是很出名的,他開發的項目,補償的數額一直比別的開發商低,但對於那些不想拆遷的人,他同樣也比別的開發商有辦法,白道撐腰,黑道動手,沒有拿不下來的樓。他不肯提高補償金額,一是橫行霸道慣了,知道那五幢樓的業主都是些下崗工人,沒什麼背景,自然不會放在眼裡,二則是他是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焦木巷附近還有一大片老式的廠區住宅樓,雖然沒有在規劃之中,但盧兵想吃下來,用來修電梯樓,那裡有上千戶人,如果光陽廠這五幢樓的補償高了,那麼按國家規定,下次他就需要拿不低於這五幢樓的補償標準出來,那錢就多了,姓盧的諂上不怕下,當然捨不得,要橫着把那五幢樓吞下去。”
方寶一笑道:“瑛姐,你關注這五幢樓,一定有什麼打算吧,裡面到底有什麼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