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天,梨花開遍。
有琴聲在花間纏繞,淙淙如流水。
是誰在琴聲中低吟:
冰雪*香韻細,月明獨倚闌干。遊絲縈惹宿煙環。東風吹不散,應爲護輕寒。素質不宜添彩色,定知造物非慳。杏花才思又凋殘。玉容春*,休向雨中看。
細長的手指在琴絃上撥動,那串串音符,便和着春風盪漾、搖曳,連綿不絕。
溫如玉的目光穿過高高低低的枝杈,彷彿又看到了十一年前蕭雨塵穿行在花間的樣子。
景浣煙一身紫衣,長裙曳地,悄悄走到溫如玉身側,靜靜地聽着琴聲,思緒彷彿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她看着眼前這個白衣如雪的男子,那雙熟悉的湖泊般的眼睛,閃着如夢似幻的光彩。他,是又想起了棲雲山莊的梨苑,想起了十一年前鶼鰈情深的妻子了吧?
她不知道皇兄爲溫如玉建這個與棲雲山莊一模一樣的鯤鵬王府究竟是智還是不智。這裡處處可以令他回憶起與蕭雨塵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這樣的他,是不是永遠會活在記憶中?
可她又微微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取代蕭雨塵與梅如雪,但溫如玉對她是充滿憐惜的。在這一年不到的時間裡,她時時感受到溫如玉的溫柔體貼。梅如雪說得對,像溫如玉這樣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無論誰嫁給他都會幸福的。
他永遠不會去傷害別人,尤其是一個深愛他的女人。
這樣一個男人,如水般纏綿,如玉般溫潤,如山般沉穩,如劍般凌利。他集聚了所有的美,不似人間所有。
可是,這樣的人,會不會遭到天妒?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溫如玉回頭,看着景浣煙迷茫的樣子,微笑道:“浣兒,想什麼呢?”
景浣煙凝眸,眼裡有淡淡的惆悵:“我也不知道,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更不會傷春。可是這幾日……這幾日我總有什麼不好的感覺。怕這樣寧靜而幸福的日子不會長久。”
“浣兒越來越不象以前的樣子了。以前那麼灑脫的人,現在怎麼變得患得患失了?”低沉的聲音,那樣動聽。
景浣煙微笑,卻有些許苦澀:“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玉哥哥,我只是……好沒來由的,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也許女人就是這麼疑神疑鬼吧……”
一語未了,只見管家林安匆匆走來,道:“王爺,宮裡來人,皇上要召見你。”
兩人都不由一怔。
“知道是什麼事麼?”溫如玉問道。
“是李公公親自來傳旨的,事情好像比較急。”
溫如玉點點頭,道:“浣兒,我去去就回。”
景浣煙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那種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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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剴盯着桌案上那封文書,眉頭緊鎖,目光中充滿怒意,面容又變得冷峻無比。
“皇兄,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溫如玉見他那樣子,心中忐忑起來。
景剴擡頭看他,恨恨地道:“那個不知死活的烏薩王!居然派人遞來國書,要朕割讓土地,對他俯首稱臣,否則便要再次興兵犯界,奪我江山。荒謬!我堂堂天朝,居然向他這樣一個胡人稱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溫如玉皺眉,道:“烏泰不像是言而無信之人。他承諾有生之年不再犯我邊界。爲什麼……?”
“現在烏薩已易主。不再是烏泰爲王,而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烏莽爲王了。這個姓洛的女人真會興風作浪,去年烏泰被你打敗並廢去武功、立下降書,她恨他不能成事,居然倒戈相向,助烏莽奪了王位。”
溫如玉心一沉,這些事他竟不知道。呆了呆道:“那麼烏泰呢?”
“朕也不知道。但成王敗寇,想來應該沒什麼好下場的。朕讓天麒去查一查看,到底是什麼結果。”
“這事是剛剛纔發生的嗎?”
“烏薩易主是一個月前發生的事。想不到烏莽剛剛站穩腳跟,就跟朕來這一招!真是狂妄的可以!想當初他大哥烏泰何等雄才偉略,遇到你也是不堪一擊!他又憑什麼來妄圖康朝的江山!”
溫如玉皺眉道:“臣還是請天麒去查一查吧,看看他們是否有恃無恐,憑的又是什麼。”
景剴點頭,還是氣得臉色鐵青。
溫如玉含笑道:“皇兄息怒,烏薩若來攻打我們,無異於蚍蜉撼樹。臣還是那句話,臣必定會爲捍衛江山而戰,誓與百姓共存亡。”
景剴拍拍他的肩,眼裡有讚許之色,道:“如玉,你真是朕的好兄弟。朕只希望這一天晚點到來。你纔剛當父親,朕實在不忍心剝奪你的天倫之樂。”
溫如玉道:“多謝皇兄關心,但臣責無旁貸。”
“嗯。好。”景剴終於露出笑容,頓了頓道,“明天是皇后生辰,朕在皇宮設宴,你與浣兒、天麒都要過來。朕好久沒與你們一起飲酒了,明日一定要一醉方休。”
“是。臣回去就準備給皇嫂的賀禮。”
剛剛準備出宮回府,迎面一名宮裝女子姍姍而來,眉似遠黛,目若秋水,身材窈窕,走在路上便似風一般輕盈。
凝眸看向溫如玉,眼波中有狐一般的光芒掠過。
“王爺,這麼巧遇見你?”嫣然一笑,風情萬種,令人覺得她全身每一個器官、每一寸*、每一個毛孔都在笑。那樣的嫵媚,媚入骨髓。
溫如玉認得她是景剴新納的妃子,名叫林媚兒。據說來自江南,楚腰纖細,身輕如燕,翩翩起舞時恍若月中仙子下凡。
微微躬身,道:“媚妃娘娘。”
“王爺是從皇上那兒來吧?”林媚兒脣角輕揚,目光在溫如玉臉上慢慢移動,彷彿一隻柔軟的手,將他的眼角眉梢一一撫遍。
溫如玉往後退了一步,略略低頭,避開那道目光。
這樣的女子,令他覺得不安。彷彿天生便是來媚惑衆生的。微微皺眉,心道景剴爲什麼要娶這樣的女子。分明他只愛梅如雪一個,爲什麼不斷增補後宮,難道只爲一個帝王的臉面嗎?
“王爺……?”林媚兒彷彿覺察到他的恍惚,再次出聲。
溫如玉警覺,不失禮數地答道:“正是。”
“那麼王爺現在要去哪兒?”
“臣現在要回府了。”
眼裡露出失望的樣子,卻似乎有些不甘心,聲音輕得像風,無比溫柔:“我聽說王爺文武雙全,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一直仰慕得緊。今日難得遇見王爺,可否請王爺移駕碧清宮,讓我好好討教一番?”
“這……”溫如玉一呆,這女子似乎有些太不避嫌了。雖然他是皇親國戚,卻也不是可以隨意進出妃子的寢宮的。
“王爺怎麼這樣拘謹?雪妃姐姐那兒,你不是常去麼?”
溫如玉又是一愣,這句話什麼意思?難道在暗示他與梅如雪有什麼關係?這個女人看來很不簡單啊。
擡起頭,看到那雙狐一般的眼睛,連笑容都有着狐的影子,心中有些不快,卻仍然忍耐着,道:“明日是皇后娘娘生辰,臣剛得知這個消息,急於要回去準備賀禮。媚妃娘娘若有差遣,臣另找機會便是。望娘娘恕罪。”
說罷舉步往前走去。
林媚兒一呆,眼裡閃過挫敗的神情,只一瞬間,眉又挑起,目光閃動。待溫如玉走過身邊,突然嬌呼一聲,身子晃動了兩下,似要跌倒。
溫如玉下意識地伸手去扶。
林媚兒順勢倒進他懷裡,雙眸微閉,眉微蹙,一副即將昏厥的樣子。
“媚妃娘娘!”溫如玉低呼,渾身的肌肉繃緊,“你怎麼樣?”
“我……好暈。”林媚兒嬌喘微微,弱不*風的樣子。
“臣叫人來送娘娘回宮。”溫如玉道。
正想轉身看周圍有沒有宮女走過,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冷冷地道:“如玉,你在幹什麼?”
溫如玉大驚,回頭,看到景站在不遠處,震驚地、不可思議地瞪着他。
下意識地鬆手,林媚兒沒有倒下,反而站起來。向景剴奔過去,跪倒在地,渾身顫抖,淚水奪眶而出。
“皇上,臣妾……王爺他……”暗示的話,一句就夠了。
景剴的臉色陰沉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皇兄,不是你想象的樣子。”溫如玉急忙分辯。
景剴一步步走過來,每一步都給溫如玉山一般的壓力。
“你是浣兒的丈夫,朕當你是兄弟,你竟然……”景剴臉上的肌肉在抽搐,但還是拼命忍着怒火,眼裡更多地流露出失望、痛心。這個臣子,他已將他當成兄弟,可是他卻居然調戲他的女人。
“皇兄!”溫如玉痛呼,臉色漸漸發白,“不是你看到的樣子。臣正要走,媚妃娘娘突然倒下來,好像要暈過去……”
“夠了!”景剴怒聲道,“朕親眼所見,難道有假?朕一直以爲天麒是風_流浪子,想不到你也如此。”
“皇兄!”溫如玉擡頭,直視着景剴,目光焦灼而懇切,“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臣是什麼樣的人,皇兄應該瞭解。”
景剴回頭逼視林媚兒。後者愈發哭得如梨花帶雨,楚楚動人。卻不分辯,彷彿委曲着自己。
戲演得夠逼真,這時的林媚兒,真是我見猶憐,誰會相信她在撒謊?
景剴沉思着,雙眉緊鎖,顯見很矛盾、很痛苦,呆了片刻,瞪着溫如玉,道,“朕念你初犯,不予追究,但你給朕記着,若是以後再讓朕看到,朕絕不輕饒!”
溫如玉的心一下子收緊、下沉。儘管景剴不追究,但這冤屈……如何洗得清?
擡頭看林媚兒一眼,這狐一般的女人眼裡掠過狐一般狡猾的笑意,眯起眼,有針尖般的光芒一閃。可景剴沒有看到。
她究竟與自己有何仇怨?爲什麼要設計陷害?
溫如玉心頭一片冰涼,躬身施了一禮,澀聲道:“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