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街道,絡繹不絕的人流,熱心招攬生意的小販,滿樓紅袖招的*館,各種聲音,各種面孔,無法吸引那個踽踽獨行的人。她的目光迷茫地看着前方,漆黑的眼睛鑲嵌在蒼白的臉上,那樣孤獨、憂傷、落寞,又隱隱含着堅強。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她的眼前反覆出現那個白衣如雪的人影,那雙湖泊般寧靜的眼睛。幾換青春,倦客紅塵,蓬山隔斷又幾程。回來又如何?自己已答應了做景剴的妃子。回來只是將自己的心囚*在那個*如火的皇宮中。
可是,回來至少還能看到那雙眼睛,看到那個魂牽夢縈的人。
十年相思,十年等待,就這樣化灰化煙?
是否愛上了一個註定爲別人犧牲的人,自己也註定了要爲他犧牲?
有緣無份,相見爭如不見,可不見,又怎解相思?
“梅姑娘,怎麼會是你?”
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來。驀然回頭,看到張夕照那雙細細的丹鳳眼,以及一臉的驚詫。
“張大人。”梅如雪露出微笑。
連日來的奔波、憂慮早已將她折磨得憔悴不堪,此刻見到熟悉的人,不*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香雪宮中,景剴凝視着*那張清瘦而蒼白的臉,眉頭緊皺,臉上抑制不住怒意。
“去衛國侯府查過了嗎?踏月有沒有回來?”聲音暴躁,眼裡露出危險的信號。
張夕照道:“已派人去查了。”
話音剛落,踏月急匆匆地奔進來,倒身下拜。
“皇上。”踏月已緊張得臉色發白,臉上掛滿汗水,也不知是跑得太熱,還是出的冷汗。
“你早就回來了?”刀鋒般的目光盯在踏月臉上,踏月深深低頭,囁嚅道:“是……臣已將雪妃娘娘救回。只是……半路上雪妃娘娘不辭而別,臣找不到他,只能自己回來。”
“你好大膽!發生了這些事竟然不向朕稟報!”
“是……是……臣在半路上遇到了侯爺,已經向侯爺稟報過了。”
“這件事朕讓你直接向朕稟報的。”
“可是侯爺……侯爺他……”踏月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景剴的眼睛又習慣性地眯成一條縫,冷冷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慄:“是不是天麒讓你瞞着朕?”
踏月渾身一震,神情倉惶,無言以對。
景剴騰地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動,狀如憤怒的野獸。
終於停下來,手指一根根握緊,一字字從牙縫裡蹦出來:“膽敢一次又一次欺騙朕,他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這次他回來,朕非扒了他皮不可!”
瞪眼看着張夕照,怒聲喝道:“將他拉出去,重責五十!”
踏月明知道他將對沐天麒的火都發在自己身上,卻一個字也不敢說。
張夕照無奈,向身旁兩名太監一使眼色,兩人上來將踏月拉了出去。
景剴餘怒未消,又來回走了兩圈,方纔坐下來,重新看着昏迷中的梅如雪。臉上陣青陣白,脣角抿出冷酷的紋路。
可能是被周圍的噪音驚醒,梅如雪的身子動了動,嘴裡模模糊糊地喴了兩聲“大哥,如玉……”
伸出手,無助地想抓住什麼。
景剴伸手握住那雙纖細的手,柔聲道:“雪兒,別怕,我在這兒。”
此刻臉上一片溫柔,哪裡還有剛纔那種暴怒的神情?
張夕照看得呆住。跟隨景剴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溫柔。心中暗暗嘆息,情爲何物!
“大哥!”梅如雪握緊了景剴的手,眼睛突然睜開了。待看到景剴,那雙眼裡的明豔又一下子暗淡下去。
“皇上,是你?”聲音裡透着疲憊、失望、幽怨,那樣悽絕的面容,令景剴的心一陣刺痛。
“雪兒,你受苦了。謝天謝地,你終於回來了。”脣邊露出一絲笑意,欣慰而又帶着寵溺的,讓梅如雪覺得驚訝。
熟悉了那種冷酷、睥睨的表情,何曾見景剴這樣柔和、甚至低聲下氣地說話?
“皇上,剛纔我聽到很吵的聲音,是你在發火麼?爲什麼?”梅如雪輕輕將手從景剴的掌心抽出來,輕輕嘆道。
被她提起來,景剴的火氣再次升起,怒聲道:“天麒竟然叫踏月瞞着朕你已回來的消息,這次朕再也不能饒恕他了!他這樣一次次地欺騙朕,讓朕忍無可忍!我若不殺他,滿朝文武都當朕軟弱可欺了!”
梅如雪慘然一笑,道:“又是爲了我,你要殺你的股肱之臣?皇上,我已回來,請你饒過沐侯爺吧。他只是心太軟,只是不忍見我與大哥歷盡坎坷,他只是……太重情義了。這樣的人,你忍心殺他麼?”
景剴連忙緩和自己的表情,安慰道:“好的,朕答應你不殺他就是了。”態度轉變得好快。梅如雪在他心中的份量竟如此之重麼?
張夕照再次呆住。如果真是這樣,他倒希望梅如雪真正成爲景剴的妃子,這樣,也許可以化解很多戾氣,減少很多仇怨?
“只是你再也不能離開朕了。”又是一個條件,但提得小心翼翼,沒有脅迫的語氣。
“離開?”梅如雪又笑,那笑容很苦,恍如風中即將飄落的殘花,“我還能離開麼?你能放過我麼?”
“雪兒,你別這樣。朕會好好對你的,不會讓你再受委曲,你會過得幸福,朕向你保證。”一迭聲的承諾,低沉而宛轉的語氣,此刻的景剴完全是一個多情的丈夫,再也不像那個剛愎自用的皇帝了。
梅如雪不*有些心軟,用力坐起來,看着景剴的眼睛,道:“我大哥好嗎?我能否見見他?”
景剴臉色一沉,但看到梅如雪那懇求而迫切的眼神,又不好發作,微微有些沮喪,悶悶地道:“他和天麒離京去倦客島取寶了。他的傷已經好了,武功也恢復了。”
“真的?”梅如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臉上煥發出美麗的光彩,脣邊綻開明媚的笑容,喃喃道“他終於好了。謝天謝地。這樣……我就放心了。”
景剴不*心神一蕩,好美的笑容,如果是爲自己該多好。
“雪兒,你覺得好點了嗎?”
梅如雪點頭。
“朕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是誰?”
“你見了就知道。”
扭頭對張夕照道:“張愛卿,你帶雪妃回來,爲朕立了一大功。朕會好好賞你。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去吧。朕想帶着雪妃單獨走走。”
張夕照恭聲應是,準備離去。
“等等。”
“皇上還有何吩咐?”
“雪妃回來之事,暫時先保密。若是泄露出去……”凌厲的目光一轉,絕不單單是恐嚇的語氣。
張夕照凜然,道:“是。臣謹遵聖諭!”
景陽宮,景淵正在看沐清寒寫字,兩人神情專注,頭與頭幾乎碰在一起。
“清寒弟弟,你寫得真好。”
“多謝太子哥哥誇獎。”
清純少年,明朗燦爛的笑容,是這皇宮裡難得的動人景象吧?
景剴扶着梅如雪遠遠地看着,微笑道:“你看到嗎?那是天麒的兒子清寒。朕已將他認爲義子,讓他在宮中陪着太子。你看這孩子長得多漂亮,簡直和如玉一模一樣。”
梅如雪的心微微一沉,景剴是在暗示自己?他分明已知道了清寒便是溫如玉的兒子!他將清寒抓在手裡。他特意帶自己來看清寒,是不是想告訴自己,如果自己再做出什麼事,他便會在孩子身上下手?
“雪兒,你知道麼?現在朕想通了,以前是朕對不起如玉。現在朕要補償他,等他回來,朕要恢復他鯤鵬王爺的身份,讓他享盡榮華富貴。”
梅如雪心中狂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景剴真的醒悟了麼?
一手軟,一手硬,恩威並施。景剴真是善用帝王之術!
“不要用懷疑的眼神看朕。朕會騙任何人,但絕不會騙你。”景剴在她耳邊輕輕道,語聲真摯而柔和。
“謝謝皇上。”除了這句話,梅如雪無言以對。
“今晚你在香雪宮等朕。”夢囈般的聲音,聽在梅如雪耳朵裡,卻像晴天霹靂。
“朕失去了你一次,絕不會有第二次。”
而此刻,溫如玉正飄在海上,遙望着天空,癡癡地想着梅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