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人影一閃,氣宇軒昂的男子低眉斂目,躬身道:“皇上,臣有事啓奏。”
“進來。”
張夕照掀簾進來,跪倒行禮:“臣張夕照拜見皇上,拜見王爺。”
藍衣人明顯一怔,回過頭來。五官端正,皮膚白皙的年輕人,眉宇間兼有劍客的英挺與書生的儒雅。分明是英王景琰的幕僚蕭史。
景剴擺手示意張夕照起來,目光掠過蕭史,神情嚴肅起來:“若有外人在,不可稱王爺。”
“張大哥,我現在只是普通百姓。”蕭史微笑,春風般溫暖柔和的笑容,一直滲到眼底,“今後該稱你張大人了。”
張夕照看着他,心痛象薄霧般掠過他雙眸,轉眸即逝。
“是,臣遵旨。”一如既往的恭敬的回答。
“子墨安置好了?”景剴問道。
“是。臣奉皇上之命,將子墨軟*於萱若閣,並請太醫爲他療傷,一切安置妥當。”
“好,景剴點頭,微笑着問道,“他怎麼樣?”
“他……”張夕照小心措辭,“他很沉得住氣,臣自始至終沒有看到他露出慌張、恐懼或擔憂之色,只是……太醫給他看病時,發現他心律過速,氣血不穩,想必內心是極挫敗的,只不過面上不動聲色罷了。”
景剴似乎頗爲滿意他的答覆,轉向藍衣人:“願不願意陪朕去看看他?”
蕭史輕輕笑道:“我倒覺得……大哥不妨將他晾在萱若閣幾天,相信他會一天比一天不安、一天比一天焦慮,到最後所有的僞裝都會不攻自破……等他心理崩潰,大哥對付他就容易得多了。”
景剴眉心一動,看着蕭史,目中漸有深意,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朕怎麼覺得……你越來越陰險了?”
“大哥這是讚我還是損我?”蕭史笑得促狹。分明並不出色的臉,這一笑間卻彷彿所有陽光都灑在他眼裡,整個縈碧軒都明亮起來。
張夕照看看景剴,又看看蕭史,面有難色,欲言又止。
“夕照,怎麼了?有話就說,爲什麼吞吞吐吐?”景剴奇怪地問道。
張夕照低下頭,支支唔唔地道:“子墨……提出要見一個人。”
“誰?”
“鯤鵬王爺。”
景剴呆住,眉瞬間擰緊,一張臉頓時陰冷起來:“他難道不知道鯤鵬王爺已死麼?”
“他知道……可是不相信。”說罷目光又移向蕭史。
蕭史忙道:“今天早上我們將子墨押來皇宮時,他在馬車上已質疑我是溫如玉……”
景剴目注蕭史,脣邊漸漸浮起一縷笑意。蕭史被他笑得渾身發冷。
景剴的身軀微微後仰,嘲諷地一笑,喃喃低語道:“如玉,如玉,看來子墨對你真的不一樣啊。他連朕都不放在眼裡,卻只想見你。你讓朕……如何看你呢?”
蕭史垂着的袖子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眼底分明掠過一絲痛楚之色,臉上卻依然笑得雲淡風清:“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若是大哥相信如玉,如玉死而無憾。若是不信,如玉雖死九泉,也難以瞑目……”
張夕照心中暗歎:皇上是在妒嫉如玉吧?一個敵國的大王將他的臣子看得比他還重,他身爲帝王,又如何受得了!
如玉啊如玉,死,還不能結束這麼多無奈麼?難道真的要灰飛煙滅纔是真正解脫?
正想着,見景剴已將深不可測的目光轉到他身上,連忙收斂心神,道:“若是皇上決定置之不理,臣便告退了。”
景剴點頭,道:“好的,你去吧。”
待張夕照的身影消失,景剴站起來,淡淡地道:“今夜回去一次吧,不過要秘密行動,你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多謝大哥。”
“不必謝朕。朕知道這些天苦了你的家人了,是朕對不起你。”景剴的聲音聽來有些艱澀。
“不,爲江山社稷、百姓福祉,我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走吧,朕還有一大堆奏摺要批閱。”揮揮袖,明黃的身影轉過去,舉步離開。
“大哥。”蕭史叫住他。
景剴頓住,沒有回頭。
“小弟有一事相求。”
“你說。”
“雁兒敦厚純樸,不懂爲官之道,將來若有得罪大哥之處,還請大哥多寬宥。還有,若大哥肯用他,便請大哥完全信任他,莫要讓他心寒……”
景剴愣了半晌,緩緩轉過身來,一字一句道:“你這是在威脅朕?”
“小弟絕無此意。”
景剴逼上兩步,緊盯着他,一霎時空氣中彷彿有了暴風雨的氣息。怒到極點,臉上反而沒有表情,只是冷冷地道:“朕是不是做這個皇帝做得很失敗?朕無法駕馭你,還無法駕馭你徒弟?在朝中如何自處是他的事,朕難道還要倒過來遷就他?在你心目中,朕就一直是個蠻不講理、昏庸無道的暴君,對不對?你到底要朕怎樣做你才滿意---如玉!”
蕭史,不,溫如玉沒有退讓,只是平靜地注視着景剴,深潭般的眸子吞盡一切:“這麼長時間以來,小弟身處朝廷,親眼目睹了很多事情,深深理解大哥身爲帝王的難處。大哥對內要駕馭羣臣、恩澤百姓;對外要保衛疆土、開拓霸業,大哥每日殫精竭慮,幾乎沒有一點放鬆與享樂的時間,更不要說保留自己的真性情,做一些率性而爲的事。
所以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我一直明白大哥是迫於無奈的。我知道,大哥不是真的生我的氣,而是爲了自己的心。大哥覺得無奈,覺得太累……是不是?”
景剴震動,看着溫如玉湖泊般寧靜的雙眸,臉上漸漸露出迷惘、困惑、失落、疲憊和感動之色,種種表情象波紋般層層擴散。
終於嘆口氣,微笑道:“如玉,你說得對,難得你不怪我,還能理解我的難處。看來我的決定是對的,放你回江湖,你願意做武林盟主也罷、閒雲野鶴也罷,反正倦客山莊離我在金陵的行宮不遠,我可以經常去看你,聽你講真心話。”
說這幾句話時用了“我”而不是“朕”,語氣也極誠懇,聽得溫如玉心頭一暖,脣邊不由自主地綻開笑容。
這笑容燦爛之極,即使用的是“蕭史”的臉,也令景剴忍不住暈眩。
兩人並肩出去,談笑自如。一干侍衛都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這突然冒出來的英王“幕僚”爲何如此重要,經常跟在皇上身邊,而且似乎關係莫逆。
未到乾清宮,張夕照走過來:“皇上,未央有密報過來。”
溫如玉聽到“未央”二字,眼前便出現了湛盧英俊而沉靜的面容,心中一動,會不會與師弟有關?
“獨孤煌嫁女,選婿蒼夜,設鴻門宴,慎。”
溫如玉吃驚非小,獨孤煌這是唱的哪一齣?爲什麼突然決定將女兒嫁給來歷不明的蒼夜?是因爲獨孤涵月想嫁?還是純粹拿蒼夜做誘餌?
師父應該已到赤燕了吧?營救蒼夜會不會有困難?赤燕皇宮中不乏武林高手,以師父與殊離、驚風三人之力,能否順利救出蒼夜?
看來赤燕的請箋很快就會送到,只是未央說得很清楚,宴無好宴。
“大哥打算派誰去赴宴?”溫如玉低聲問道。
“獨孤煌必定是請朕前去的。”
“大哥貴爲一國之君,不宜以身犯險。”
“以你之見呢?”
“不如讓我陪八弟前去。”
“也好,只是朕還想派淵兒隨你一起去。”
“太子?”
“是的。淵兒大了,朕想讓他跟你出去歷練一番。若有戰爭,朕還想派他隨軍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