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兩天溫如玉竟是異常的安靜,乖乖躺在*,或者倚在*看書,即使妻兒在身邊,他也很少說話。
星羅王子每天上午、下午各來一次,給他查看傷勢,換藥,好似擔當了他的專職大夫一般。見他服了御醫送來的珍貴貢藥,臉色慢慢恢復,也不咳血了,心中便稍稍安定下來。
他在側院中也聞得林靖中來“請罪”之事,只知道林媚兒爲救溫如玉受傷,卻不明*。眼見溫如玉這兩日神情愈發落寞,那雙湖泊般的眼睛裡便似整日凝了煙霧一般,猜想是因爲梅如雪來過,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倒不曾想到還有林媚兒之故。
“溫如玉,這麼長時間以來,我以爲你已經釋懷,原來象你這樣的人,也會放不開麼?”吹開手中茶杯裡的熱氣,星羅擡起長長的睫毛,眸子中有淺淺的笑意。
“什麼?”溫如玉不明所以,看着他,眉未展,星眸依舊黯淡。
“你這兩天象丟了魂似的,難道不是因爲雪兒來過?”星羅挑眉,彷彿窺破了他心事一般,脣邊露出一絲調皮的笑意。
溫如玉忍不住微笑,這一笑將眸子中的愁雲一掃而盡,臉上終於見了點亮色。
“你這麼聰明的人,也有猜錯的時候。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雪兒……是難釋懷,但也不會……輕易流露出來。”說到這兒不*有些發呆,臉上微微燙起來。不輕易流露?爲什麼那天見到梅如雪自己竟會如此失態?
溫如玉,你到底有軟弱的時候。可是你這樣做,既對不起雪兒,也對不起浣兒。男子漢大丈夫,要提得起也要放得下。可是你……若是因此連累雪兒,你何顏再對她!還有浣兒,她儘管那樣寬容,可心底裡,也是會介意的吧?
星羅玩味地看着他臉上慢慢泛起的紅色,脣邊笑意更深,卻不再追究,只是聳聳肩道:
“其實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要知道我當初放棄雪兒時,也是心痛了好一陣的。只是我比你灑脫,而且也沒有你用情那麼深。所以我現在完全可以坦然面對她。但你不同……不過我知道你始終是君子,自己再怎麼苦,都不願傷了別人。所以,你這個人註定要一輩子歷盡心劫。”
“我……”溫如玉不願深談,所以岔開話題:“真的不是爲了這個。而是……這幾天經歷了很多波折,越發覺得人心冷漠。想想我活到這個年紀,竟然還如少年般天真,渴望着世上的溫暖與真情,結果……看到的一切便是令我一次又一次失望。”
星羅本來正想喝茶,聽到他這句話,倒不*停下來,有片刻的出神。繼而擡頭看他,看得很深,微微嘆道:“你可知正是因了你這種性情,纔會吸引身邊的人,纔會讓那麼多人喜歡你,尊重你?”
溫如玉無語。
星羅覺得自己說得鄭重,有些不像自己說的話,便又展顏笑起來,故作輕鬆道:“說什麼活到這個年紀,難道你老了麼?”
溫如玉苦笑:“難道不是麼?”
“你看起來最多是二十幾歲的樣子,象你這樣的人,永遠都不會老。天生的風采,歲月難掩。”這句話說得極是誠懇。
星羅自己風華絕代,很少有佩服別人的時候,只有溫如玉是例外。
溫如玉微微勾起脣道:“你越來越會說話,倒令我覺得越來越不象星羅了。”
星羅哈哈大笑。然後提議道:“我看你這兩天快悶死了,整天愁眉苦臉,一點也不象溫如玉的樣子。今晚我們一起喝兩杯如何?”
“好。”
“不怕王妃反對?”
“她不會。酒對我來說是最好的良藥。”
星羅再次哈哈大笑:“我只知道溫如玉是君子、是才子、是將軍、是王爺,卻不知道你還有另一重身份:酒鬼。”
一句話說得溫如玉也展顏笑起來,露出皓齒,面容清朗如月。
晚上星羅與溫如玉一家人同飲,景浣煙也是豪爽性格,喝起酒來絲毫不讓男人。幾人談笑清吟,興致極高。星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景清寒身上,這個芝蘭玉樹般的少年讓他情不自*地喜愛。若非知道景清寒有沐天麒這個養父,又有景剴這個義父,他真想認了他做義子。
而景清寒話語中時時流露出對星羅王子醫術的羨慕,倒令星羅不覺心動,微笑道:“清寒若是想學醫術,此番不妨跟我回去,在碧海國呆個一年半載的,我好把我們最高明的醫術教給你。”
溫如玉與景浣煙相視一眼,欣然同意。
難得的清靜,身上的疼痛越來越輕,胸口也不覺得悶了。
林媚兒留下的陰影似乎淡了一些,只要不去想,溫如玉的心情便好一些。
這時候他收到歐陽雁的飛鴿傳書,告訴他他與託月兒兩人在杭州遊玩,盡賞江南美景,過兩日便打算踏上歸程,屆時攜託月兒回京拜見師父。
溫如玉不*微笑,看來這一對年輕人前途無憂了,只要能讓他們有晴人終成眷屬,他這個當師父的便可以安心了。
今日清寒進宮去,他讓他跟太子提去碧海國的事。再過兩天星羅王子便要回國去了,他應該爲清寒早作準備。
另外也備好了給星羅王子的賀禮,祝賀他即將登上碧海國王位。按理他應該親自到碧海國去道賀,可那段時間正好要進行博學鴻詞科考試,他走不開,只能趁星羅在王府這段日子略表心意了。
近晌午的時候,清寒還沒有從宮中回來,景剴倒過來了。
經過林媚兒的事,溫如玉一直覺得心寒,對景剴的冷漠無情極其不滿。他甚至下意識地不想見到他。雖然見了面仍然只能謹守君臣之禮,但眉宇間卻分明有了疏離與冷淡。
讓座後跪倒見駕,溫如玉只是平靜地看着地板,面無表情。
沒有聽到景剴的聲音,沉默得有點令人窒息。感覺皇帝的目光陰沉地落在自己臉上,溫如玉微微蹙眉。發生什麼事了?
隔了好久,頭頂響起景剴的聲音:“你要讓寒兒到碧海國去?”
“是。寒兒對碧海國的醫術非常感興趣,星羅王子又非常喜愛寒兒,臣便想讓他去碧海國學習醫術,將來回來也好……”
“朕不準!”景剴斬釘截鐵地吐出一句話,語氣不容抗拒。
“你……”溫如玉的火頓時被激了出來,難道自己兒子的事自己還作不了主?擡頭盯着景剴,目光凜冽,冷冷地甩出一句,“寒兒是臣的兒子,臣有權決定他的事!”
“他是朕的義子,是康朝的王子!朕說不準便是不準!”景剴的眉擰起,目光幽深,絲毫不讓地回視着溫如玉。
溫如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耐着性子道:“臣這樣做不僅是爲寒兒考慮,也是爲康朝考慮。我們的醫術不如碧海國高明。寒兒學成回來後,便可將之發揚光大,爲我們所用。這樣造福於民,有何不好?”
“這很好,可是,朕不同意。”淡淡的一句,說得那樣篤定,沒有商量的餘地。
溫如玉一下子怒火中燒,不顧君臣之禮,騰地站起來。站得太猛,牽動傷口,一下子感到疼痛,卻死死忍着,沉聲道:“爲什麼?”
“你想爲你投奔碧海國鋪一條路,先讓寒兒過去,將來自己過去便可以更容易了,對不對?”
溫如玉氣得幾乎暈掉。這皇帝怎麼越來越不講道理?他今天在故意找碴?爲什麼?難道是因爲梅如雪來看他……?可是是他自己讓梅如雪過來的啊?難道王府裡有他的眼線,將他們見面的情況向他彙報了?
一時心裡亂糟糟的,再聯想起林媚兒的事,看景剴的目光就更加充滿了不平之意。
“臣向皇兄發過誓,絕不背叛皇兄,不背叛朝廷……”
景剴忽然冷笑:“你已背叛過一次!”
溫如玉知道他指自己爲了抗旨而斬斷手臂的事,暗暗吸一口氣,道:“臣已爲此付出代價,皇兄若仍想懲罰,臣甘願領受,只是臣絕非有意背叛皇兄。”
“那麼……你跟雪兒呢?你捫心自問,你對她就沒有舊情復燃?”
一句話震得溫如玉呆住。難道……王府中真的有他的眼線?他不相信自己?連沐天麒手下都有他的耳目,他怎會忽略自己?
千古帝王是否都是如此?所謂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是假的,他們一方面用你,一方面又防你。你太平庸不行,太能幹也不行。太笨不行,太聰明也不行。太卑微不行,太高貴也不行。你要在帝王身邊生存,就一定要找到一個不偏不倚的位置。
歸根到底,他要將自己完全握在掌心裡。
溫如玉心中起伏不定。
景剴只是無聲地看着他,那種氣勢,若換作旁人,怕是要癱軟在地,瀕臨崩潰了。可溫如玉卻只是垂下眼簾,平靜地道:“臣沒有。”
“沒有?”景剴逼上一步,“你一向自詡君子,自詡胸懷坦蕩,爲何不敢承認此事?”聲音有些顫抖,竟是氣憤難平的樣子。
溫如玉心頭一凜,擡起頭,見景剴幽黑的眸子中充滿懊惱、挫敗與痛苦,那種樣子一下子令他慌亂起來。
易地而處,我會怎麼樣?是否此刻也會象他那樣氣急敗壞?
他思緒如潮,忽然對自己充滿了不自信。
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本不該如此的,不該如此。雪兒已經是他的女人了,我爲什麼還要順從自己的軟弱,放縱自己的感情?我這樣做,豈非是小人行徑?
他今天分明是因爲知道了自己的失態,特意來找他泄憤的。寒兒去碧海國的事,應該只是一個藉口吧。
一下子後悔莫及,失了主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眼裡便充滿了惶恐、自責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