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西陵關急報。烏莽親率五萬大軍進逼西陵。這烏莽當真了得,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籌集那麼多兵馬,而且身先士卒,御駕親征,勢在必得。
景剴命李文廣誓死守城,可烏莽只用了短短三天時間便攻下了西陵。
城破之日,烏莽下令屠城。那日血光沖天,西陵關屍橫遍地、血流成河。人人都知道了烏莽的殘暴、冷血,不敢想象,若是被他打下中原,這江山該用多少百姓的白骨堆成?
又五日,棲鳳關破,同樣的血腥故事再次發生。
溫如玉在朝中聽到這些消息,五內俱焚,強忍住涌到喉間的甜腥味,想開口請旨,卻看到景剴一臉漠然的表情,生生將話嚥了回去。
林靖餘奉命帶領兩萬長安守城的大軍,加上一萬鯤鵬軍,趕赴居崤關。
溫如玉在望湖亭中徘徊。面對着一池湖水平靜無痕,他心中卻止不住波滔洶涌。眼前彷彿看到那些被*的百姓,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色,耳邊聽到那些瀕死前的慘叫,烏薩人勝利後的狂笑……
心一陣陣絞緊、收縮,拳頭緊緊握住,指甲掐入掌心,血流出來,卻絲毫不覺得痛。
因爲痛在心裡,痛在每根神經,痛在血液裡。
鯤鵬軍出征第五天了,他們怎麼樣?居崤關沒有戰報過來,是喜是憂?
忽然只見管家林安匆匆奔過來,氣喘噓噓、驚慌失措地叫道:“王爺,王爺,大事不好了。”
溫如玉驟然一驚,一定是邊關出事了!
“王爺,晏將軍回來了!”
溫如玉心一沉,他爲什麼忽然回來了?沒有軍令,豈非成了叛逃?
匆匆趕到客廳,只見晏修渾身是血,戰袍殘破並帶着燒焦的痕跡。他筆直地站在廳中,長劍抵在地上,劍上都是乾透的血污。
晏修原來英俊的臉上染滿血跡,嘴脣乾裂,雙眸中燃燒着痛苦的火焰,頭髮散亂,髮梢也有燒焦的痕跡。
見到溫如玉,晏修“撲通”跪了下去,伏倒在地,剛叫了聲“王爺”,便失聲痛哭起來,這個年輕人平素堅強樂觀,總是笑得很陽光的樣子。現在突然象崩潰了一般,哭得渾身顫抖、天崩地裂。
溫如玉覺得全身的肌肉繃緊,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暢了,一把扶起他,眸中俱是焦灼之意,一迭聲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你爲什麼突然回來了?前線戰況如何?其他兄弟怎麼樣?”
晏修好不容易在溫如玉安定的眼神下漸漸止住了哭聲,滿臉哀傷,道:“他們三位兄弟……都死了!”
溫如玉如受雷擊,跌坐在椅中,艱難地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我們到居崤關的第一天,烏莽來叫陣,林靖餘隻給我們鯤鵬軍三千人,命我們出陣殺敵。他急功近利,根本不讓我們休息。我們與烏莽從早上一直殺到中午,我們四人都帶傷了。他卻不派別人來替我們。
後來烏莽忽然撤兵。林靖餘命我們一直追殺。我們追到居崤山外,他們逃進谷中……”
溫如玉勃然變色道:“這山谷呈葫蘆型,進出口都極小。原來你們被火攻了!”
晏修的淚又流下來:“正是。林靖餘一定要讓我們衝進去。我們不敢抗令,便殺了進去。結果……烏薩兵堵住出口,在谷頂用火攻,我們三千兄弟死得一個都不剩!他們三人拼命掩護我逃跑,讓我來向王爺求救。自己卻……卻不是死於火中,就是死於烏薩人刀下!”
溫如玉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手指在袖中顫抖、*,眼裡又燃起那股幽幽的火焰,澀聲道:“是我錯了,我害了你們。這個人,他可能是故意的。我不該勸皇上饒過他……不該放手,不該答應皇上,將你們交給他,是我的錯……”
“王爺!”晏修痛苦地道,“這不關你的事,是皇上……”
溫如玉擺擺手,拼命咬住牙,讓自己平靜下來。拍拍晏修的肩膀,勉強笑道:“晏將軍,既然回來了,你先包紮傷口,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在。我現在馬上進宮去見皇上。”
命林安去請大夫。自己起身進宮去。
“玉哥哥!”景浣煙衝進來,愣愣地看着他,眼裡泛起淚光,大聲道,“你要幹什麼?”
“我去求皇兄,讓我上戰場!”溫如玉平靜地道。
“不,不要去。我怕……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玉哥哥,爲了寒兒與灝兒,我求求你,不要去……”景浣煙淚流滿面,神情充滿惶恐、悽愴。她怕的不止是戰爭,還有人心。
溫如玉默默地看着她,柔聲道:“我一定要去。不要攔着我。”聲音那樣溫和,卻如此絕決。
說罷轉身離去。
景浣煙哭倒在地,泣不成聲。
景剴看着跪在面前的溫如玉,臉色白得似雪,雙眸黑得幽深,眼裡是極少見到的絕決的表情。他不*動容,慢慢站起,道:“晏將軍私逃回京,你不治他的罪,反倒要請旨出征?”
“是,臣請皇兄允許臣去居崤關頂替林靖餘!”
“爲什麼?”
“他根本不懂用兵,而且心胸狹窄。臣怕這樣下去,居崤關馬上就要被破,而且我軍會傷亡慘重。”
“哦?是不是這全天下只有你有資格和能力領兵爲帥?”
好重的話,象冰冷的利器穿透溫如玉的胸膛,溫如玉的喉間又有了那股甜腥的味道,他生生忍住,擡起頭,一字字地道:“是。至少目前爲止是這樣!”
“狂妄!”景剴怒容滿面,“看來你還是沒有變聰明。你說過你要斂翼,現在又來求朕讓你出征,你出爾反爾!”
“皇上!”溫如玉悲憤之極,連稱呼都改掉了,聲音幾乎是在吼,“爲什麼?爲什麼?你要犧牲那麼多百姓與將士的生命,只爲抓住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覺!這天下是你的,也是百姓的,你難道不想江山永固,百姓永遠安寧麼?你好自私!爲了你的所謂權力,所謂面子,你棄百姓於水火中。你算什麼皇帝!”
景剴臉上的肌肉抽搐起來,目光如利劍般刺到他眸底,厲聲道:“閉嘴!你若再敢這樣無禮,朕馬上殺了你!”
“皇上!”
“滾!”
溫如玉站起來,身子搖晃了兩下,努力撐住。一步步走到乾清宮外,雙膝跪下,一動不動,沉寂的面容彷彿一尊亙古以來就在這兒的雕塑。
景剴從門裡看出去,看到那個固執的人,氣得臉上陣青陣白。
看來他是要一直這樣跪下去,直到自己同意爲止了。怒火在胸中燃燒,他竟然這樣逼自己,如此桀驁不馴。
景剴不理,專心地批閱奏章。
張夕照悄悄命人出宮將沐天麒找來。
“皇上。”沐天麒剛一開口,景剴就打斷他,笑吟吟地道,“天麒,你來得正好,朕正無聊。我們來下棋。”
沐天麒本想爲溫如玉求情,卻看到景剴遞過來一個警告的眼神。心頭一凜,只能將話嚥下去。
一盤棋從早晨下到下午。
沐天麒看到宮外那個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終於忍不住跪下:“皇上,求你……”
景剴看他一眼,面無表情地道:“你讓他進來吧。”
沐天麒站起,將溫如玉扶進來。
“你還要堅持麼?”景剴盯着溫如玉,皺眉,語氣有些不耐。
溫如玉看着景剴,忽然微笑,那種笑,就象煙花綻放時的絢爛,驚心動魄的美,卻彷彿要將自己燃盡。
“皇上,其實你真的不用擔心什麼。臣向你保證,烏薩兵敗之時,臣便向你以死謝罪。請你……答應臣的請求。”
沐天麒驚得魂飛魄散,顫聲叫道:“大哥……”
溫如玉向他微笑,回眸,執拗地等着景剴回覆。
景剴震驚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緊皺的眉漸漸鬆開,深深嘆息道:“你這個瘋子!朕答應你。”
“還有。”
“什麼?”
“請皇上饒了晏將軍私逃回京之罪,允許他戴罪立功。他不是有意的,他是無奈。”
景剴怔忡半晌,點點頭:“朕饒了他!”
溫如玉無聲地鬆了口氣,漆黑的眸子中有什麼東西在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