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盯着牢房中臉色蒼白如紙,幾近昏迷狀態的杜若,臉上陣青陣白,怒氣不可遏制地從他眼裡溢出來。
楊光和玉蘿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玉蘿看着他的臉,明眸中露出擔憂之色,悄悄道:“大哥,你還好吧?”
“他想死,我讓他死!這個該死的畜牲!”流星差不多是在咆哮了。
楊光與玉蘿都有些愕然,在他們心目中,大哥是最冷靜而冷酷的,從來沒有這樣暴怒、失態過。
楊光道:“大哥息怒,現在我們要對他怎麼辦?”
流星道:“他跟了溫如玉十年,學會了婦人之仁,成不了大器。我一定要改變他!”
玉蘿微微嘆道:“大哥,你不能將自己的意志強加於他,即使你是……”
流星瞪她一眼,玉蘿噤若寒蟬。
牢房裡的杜若迷迷糊糊地叫了聲“師父”,流星的臉又變形了,象即將爆發的火山。對楊光喝了一聲:“把他帶到我房間來!”
杜若身上滾燙,高燒把他的嘴脣燒得沒有一絲血色。
他彷彿處於一片火海中,左衝右突,卻怎麼也跑不出去。
忽然嘴邊流過涼涼的液體,他貪婪地嚥着。
一隻柔軟的手摸在他額頭,一個女子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飄來:“他燒得很燙,我得趕緊給他看。”
“現在最要緊的是讓他吃東西,否則他會撐不下去的!”男人聲音,彷彿含着無限焦慮。
“大哥,從來沒有見你這樣擔心一個人。”女子道。
“你想辦法把他弄醒,我來跟他說。”男人道。
“說什麼?”
“說讓他願意活下去的話。”
“我馬上來給他施針。”
杜若迷迷糊糊地聽着這些聲音,然後覺得有冰涼的東西扎進自己體內,慢慢醒過來。
第一眼就看見那雙像鷹隼般冷靜尖銳的眼睛,只是這會兒,他分明看見這雙眼睛有些慌亂、焦急。
他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這個冷血殺手會爲別人擔憂嗎?
旁邊站着玉蘿,見他醒來,玉蘿道:“大哥,我去煎點藥給他吃,你喂他吃點飯吧。”
流星點頭。
“流星,你與我師父究竟有何冤仇,又爲什麼要這樣折磨我?”杜若掙扎着爬起來,費力地道。
流星的眼裡閃過一絲溫柔,但只是瞬間,又恢復冰冷的樣子,道:“這個你以後自然會知道的。”
“你現在就告訴我!我要死得明白!”杜若一激動,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血滲出來。
流星坐過來,摁住他,深深地嘆口氣,道:“你爲什麼要逼我呢?”
杜若氣極反笑,道:“是你在逼我啊。你把我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究竟想幹什麼?”
流星看了他半天,神情很複雜,忽然從身邊拿出一樣東西,交到杜若手裡。
那是一隻通體瑩白的蝴蝶玉佩,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翻過來,見背面刻着“歐陽”二字。
杜若的手好像觸電般顫抖起來,接着全身都顫抖起來,望着流星,語不成句道:“你……你……是哪裡來的這塊玉……?”
流星道:“我和你一樣,從小就有這塊玉,它一直帶在我身邊,是我娘給我的。”
杜若一陣暈眩。
流星伸手托住他,緩緩道:“我有一個弟弟,比我小五歲,十四年前,他才四歲,被奶孃帶出去,結果走丟了,再也沒有找到。
我們是日月城主歐陽華的兒子,我叫歐陽星,他叫歐陽雁。
我們小時候,娘就給我們每人戴了一塊蝴蝶玉佩,是父親贈給母親的,一塊上刻着父親的姓‘歐陽’,另一塊刻着母親的姓‘杜’……
你現在該明白了,溫如玉與我們有什麼仇恨?我爲什麼要那樣對你?”
杜若呆住,冷汗涔涔而下,溼透了衣衫。
他沒想到在這樣一種境況下見到自己的親人,沒想到自己的親哥哥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殺手,更沒想到師父溫如玉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他象丟了魂魄般,茫然地看着流星,彷彿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雁弟!你醒醒!你醒醒!”流星搖着他的肩膀。
杜若如夢方醒,淚水潸而然下,看着流星,看到他一瞬間眸子中露出的溫柔,不*心情激盪。原來這位冷酷的哥哥心裡也是愛自己的,他那樣打他、逼他,無非是用他自己的方式來教導他。
這麼多年,流星肯定是吃了很多苦吧?小小年紀就失去父母,他是怎樣在這個塵世間掙扎着活下去的?顛沛流離的日子杜若不是沒有嘗過,那種悽楚,那種無助、那種悲哀,不是一個孩子能承受得了的。
何況流星不但活過來了,而且自己成立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殺手組織。對他們這羣孤兒來說,要活下去,要在江湖上立足,恐怕也只能靠手中劍,拿命去拼了吧?
正因爲老天對他殘忍,他纔會對別人殘忍的。因爲他習慣了用爭奪去生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他自己要怎樣去面對溫如玉?這個給了他人世間一切溫情的師父?恩與仇,是與非,他該怎樣自處?
流星站起來,走到窗前,仰天長嘯,淚流滿面,悲聲道:“爹!娘!你們看到了嗎?我已找到失散的弟弟。我們終於團聚了!你們在九泉之下瞑目吧。”
“大哥!”杜若終於痛哭失聲,在牀沿上磕下頭去。忽然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流星衝過來抱住他,淚水一滴滴落到杜若臉上。這一幕正好被進來的玉蘿看到,不*目瞪口呆,以爲自己眼花了。
流星見她進來,臉上又恢復冰冷的樣子,道:“他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你來給他包紮一下。”
玉蘿走過來,清亮的眸子默默注視着他。
流星竟有些狼狽,沉着臉道:“你幹嘛這樣看我?”
玉蘿輕輕道:“明明是有情,爲什麼總要裝着無情?”
流星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擡起她的臉,目光刺到她心裡,一字字道:“你以爲你很懂我嗎?”
玉蘿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溫柔地一笑。
“別忘了你是殺手!”流星道,“不要在我面前做出這種小兒女之態!”
玉蘿眨眨眼,彷彿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殺手也是人,不是麼?”
流星無話可說。
“大哥,飛鷹堡主沈飛鷹抓了溫如玉。”一名黑衣勁裝少年匆匆進來向流星報告。
“哦?怎麼回事?”
“沈飛鷹抓了陸浩天的妻子和孩子,逼迫溫如玉吞下化功散。如今溫如玉一身功力盡失,被關在飛鷹堡內。而沈飛鷹正抓緊建一艘大船,準備要去倦客島取寶藏。”
流星怒道:“溫如玉失了功力?不行!我還未報仇,他要給我活得好好的!這個沈飛鷹,他的死期到了!”
忽然*的杜若像被噩夢驚醒般彈了起來,叫道:“我要去救師父!”
流星閃電般點了他的穴道,斥道:“你自己自身難保,給我好好呆着,我自會安排的。溫如玉是我們仇人,以後不許你叫他師父!”
杜若心痛如絞,倔強地瞪着流星,道:“放了我,大哥!我一定要去救師父。他養育我、教導我十年,我絕不能忘恩負義!”
流星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厲聲道:“那你對得你我們的父母嗎?你對得起我這麼多年來受的苦嗎?你對得起歐陽這個姓嗎?”
杜若睜大眼睛,一滴淚悄悄滑下他白皙的面龐,哽聲道:“大哥,請你原諒我。我做不到,我沒辦法恨師父。”
流星氣得渾身發抖,舉起手掌,道:“既然如此,我不如替爹孃打死你這個認賊作父的不孝之子!”
杜若閉上眼睛,一副等死的樣子。
流星呆了片刻,手頹然垂了下去,一把抓起杜若衝出門去。
那位黑衣少年呆呆地看着反常的流星,不明所以。
一間祠堂,四面點着粗大的蠟燭,正照着臺上擺着的兩個靈位,上面分明寫着“歐陽華”、“杜無雙”的名字。
流星把杜若往地上一扔,自己跪下去,衝着靈位澀聲道:“爹!娘!孩兒不孝!如今找回了弟弟,可造化弄人,他竟然認了溫如玉作師父,棄爹孃的仇於不顧。你讓孩兒怎麼辦?”
杜若也跟着跪下,熱淚盈眶,道:“爹,娘,孩兒罪該萬死。可師父待孩兒恩重如山,孩兒若要報仇,豈非秦壽不如?求爹孃在天之靈原諒孩兒。”
流星氣得臉都變形了,狠狠一腳踢過去,將杜若踢得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到牆上。他本來有傷在身,哪經得起這一腳,頓時噴出一口鮮血來。
杜若掙扎着站起來,一步步走向流星,蒼白的臉上露出堅定的神色,道:“大哥,我從小師父就教我大丈夫應該恩怨分明。如果大哥一定要我報仇,小弟自當在報仇之後一死以謝師父,求大哥成全。”
流星窒住,怒容滿面,卻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