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礁對孫美人的死感到很痛快。
兩世爲人，他總覺得自己上輩子所遭遇到的苦難，孫家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此十分樂意看到孫家人不得好死。
海棠倒是聽得唏噓。曾經風光無限的寵妃，居然是以這種狼狽的方式離開了人世，也未免太慘了些。
但她也有些想不明白：“孫美人就這麼一直讓自己活活餓死嗎？周圍又沒有人在，她其實完全可以自行了斷的，好歹不會死得這麼痛苦。”
海礁冷笑：“天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呢？說實話，將她關在冷宮裡自生自滅，是太皇太后與許太后一同下的命令，內閣沒有異議，新君自然也不會反對。可事實上，他們算不上趕盡殺絕。我跟別人打聽過這個事兒，據說冷宮裡有水井，正殿裡有暖炕上的竈，茶房裡也有爐子和充足的柴薪。孫美人的屋裡有點心和果子，宮人的屋裡還能翻出麪茶與糕餅來，數量不少。
“眼下正值寒冬，吃食還是能放得住的，沒那麼容易壞掉。就算孫美人身邊無人侍候，冷宮外也沒人給她送食水來，她靠着井裡的水，竈邊的柴火，還有冷宮裡剩下的吃食，怎麼也能撐上十來天。誰料到她不會打水，不會燒火，也不碰那些放久了的果子和點心，硬是把自己給餓死了呢？”
他聽說她連屋子都沒出過，只是在門前大聲喚過人，沒人理她，她便發脾氣，把東西扔了一地，吃食、茶具什麼的都扔了。屋裡取暖用的火熄滅之後，她只懂得將自己平日穿慣的裘衣裹在身上，縮在被窩裡，卻完全不去翻箱倒櫃，找更多的冬衣來禦寒。離了身邊侍候的人，她好像就什麼都不會做了似的。說她是餓死的，其實也有可能是凍餓而死，反正死得挺慘就是了。收殮的人私下都說，她憔悴瘦削得象骨頭架子一般……
海礁感嘆：“其實太皇太后他們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特地留出了十來天的時間，並不是真想把她活活餓死，而是想將她逼到無法忍受的地步，自行了斷的。這麼一來，宮裡便無人違背大行皇帝的遺旨，也能將她解決掉，事後大不了對外宣揚說她畏罪自盡，又或是思念大行皇帝成疾，便自行殉葬了，所有人都省事省心。誰知道孫美人太過無能了，讓自己死得這麼慘，宮裡也不好聲張，只好悄無聲息把人收殮了，與大行皇帝的梓宮一道送入皇陵了事。”
若不是那刺客在孫閣老面前叫破此事，宮外知曉孫美人死因的人，恐怕還寥寥無幾呢。
不過，經過今晚的傳播，估計京中很快就會流言滿天飛了。不管怎麼說，孫美人的死法確實有點慘，很多人恐怕寧可她直接被賜死了事。
海棠聽得嘆息不已：“她自己怎麼不主動尋死呢？又沒人攔着她。”
海礁冷笑：“只怕她還以爲，自個兒老子在宮裡另有佈置，早晚會救她出去吧？”
其實，當孫閣老安排女兒去氣死大行皇帝時，他就該心裡有數，孫美人不大可能活下來了。就算繼位的新君不與她計較，對她懷恨在心的太皇太后等人，也不可能容她繼續存活於世的。所有人都默認了這一點，只不過是想找個更名正言順的理由去置她於死地，方纔拖了這麼久，都沒有實質上的行動罷了。
將她幽禁在冷宮中，斷了她的食水，其實就是宮裡的人想要逼她自盡。誰能想到，她竟會寧可活活餓死自己，也不肯順了所有人的心呢？
倘若她想自盡，無論是用白綾或裙帶自縊，又或是吞金，又或是拿剪刀戳自己幾刀，甚至是放火自焚，其實冷宮裡都有的是工具。然而她就是什麼都不選，寧可選擇最痛苦的死法……
若說太皇太后、許太后與新君等人是盼着孫美人去死，纔會對她的困境不聞不問，那孫閣老在宮裡安插的人手那麼多，竟然也沒有任何人對他女兒伸出援手，只能說孫閣老必然早就放棄了這個女兒。他如今再爲了女兒的死因而傷心難過，似乎有些虛僞了。
海礁對此冷笑：“那羣有心要在皇陵行刺的禁軍老將，都稱不上孫閣老的心腹。他們只是被孫閣老忽悠着做了傷害新君、爭權奪勢的工具罷了。他們怎會把孫美人的死放在心上？爲了確保刺殺計劃能順利進行，他們肯定不會在大行皇帝出殯前暴露自己。上頭命令他們撤離冷宮，不得靠近，他們沒有違令的道理。就連孫閣老在御前收買的內鬼，也沒有多事去過問孫美人的處境一聲。孫美人會有這樣的結果，當真不能全怪到太皇太后、許太后與新君頭上。孫閣老纔是真正逼死了孫美人的罪魁禍首！”
海棠眨了眨眼：“哥哥打聽到不少內情呀？孫閣老在御前果然安插了內鬼嗎？”
海礁嘆了口氣：“是呀，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大行皇帝生前十分信任的內侍裡，居然就有孫家的耳目！據說是孫美人還是貴妃的時候，把人安排到御前去的，旁人都不知曉。由於大行皇帝十分信任他，太皇太后與許太后都沒有起疑心，直接把人留給新君使喚了。在皇陵的時候，就是這個人串通了禁軍中的刺客，把外頭的人放進了新君幄次，還提前將其他護衛給支開了……”
這個內鬼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過後大行皇帝留下的人手，不管是否忠心，都被留在了皇陵，一個人都沒有帶回京城——沒辦法，誰也不知道里頭是否還有隱藏的奸細。萬一還有孫家的殘黨不曾暴露出來，哪天在新君沒有提防的時候給他一刀，那要怎麼辦？
這些消息，若不是海礁與同僚們今晚小聚了一回，拉近了彼此的關係，他也不可能從別人口中打聽到。其實錦衣衛的消息真的十分靈通，他從前太過小看同僚們了，過於相信自己與新君、七皇子以及金嘉樹的關係，以爲自己憑着人脈，就已足夠了解內情……
海棠聽着哥哥感嘆，便笑道：“如今知道了也不遲。哥哥跟同僚們打好關係，以後再想打聽更多的消息，也會更容易了。”
海礁點頭，又笑道：“還有一個好消息。今晚那刺客與孫永平對峙時，說了那麼多話，叫旗手衛的人聽見了。孫永平參與謀逆的罪名便再也洗脫不掉了。今晚也就罷了，明日宮裡定會有命令下來，讓人帶走孫永平。”
孫閣老今晚知道了女兒慘死的消息，明日就要送走嫡長子，也不知道他到時候心裡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