竈上大鍋裡的水已經開了兩遍。
海棠舀了半勺熱水到盆裡,摻上冷水,調到合適的溫度,便拿過布巾一併送到哥哥海礁的炕邊,催着他把頭臉雙手給洗了,又給他倒了洗腳水來。
海礁渾身犯懶,只覺得暖和得不想動,卻還是被小妹侍候得妥妥貼貼的,心裡十分受用。
可一想到這麼貼心的小妹居然要嫁人了,嫁的還是金嘉樹那個中毒後去了半條命的小子,哪怕有了小妹的藥,他有望解毒,恢復得活蹦亂跳,海礁心裡也十分不是滋味。
金嘉樹這小子,也不知道打小妹的主意打了多少年,在他面前倒是裝得老實乖巧……
海礁任由小妹擺佈,手腳頭臉都洗乾淨之後,又換了一身家常衣服,就被塞回到溫暖的被窩裡,舒服得再也不想動一根指頭了。
海棠給他倒了一壺熱水,拿棉套裹着,連着茶杯與點心匣子一併放到炕尾的小桌上:“哥哥你要是渴了,就自己起來喝水。匣子裡放的是今天新做的點心,餓了你就吃。需要有人在屋裡值夜嗎?到時候你有什麼事要辦,直接使喚人就行了。”
海礁已經感覺到了睡意:“不用了……萬一叫人聽到我說夢話,就麻煩了……”
海棠又問他:“明兒打算做什麼?需要給你準備什麼東西嗎?”
海礁眨了眨眼:“除了去探望幾個未來的下屬,我明兒不打算出門。你讓廚房給我預備些做客送禮用的糕餅就行,若是自家來不及做,就上外頭買去,要實惠些的,不要那些不中用的樣子貨。”
幾個在長安就熟識的朋友,無論是金嘉樹還是周奕君,他在宮裡就能見到人。至於關係次了一層的吳珂,這些天也見過兩三回了。除了新招攬的下屬,他在京城已經沒什麼需要在假期裡拜訪的人了,倒是可以趁機在家好生歇上幾日。自打上回輪休以來,他連軸轉了這麼久,實在有些吃不消了。
海棠應了聲,尋思着一會兒就去跟崔嬸說,收拾巾盆時,腳下頓了一頓,忽然想起一件事:“哥哥,這回你成了百戶,那些你上輩子相熟的密探們,你是不是就更有理由把人招到麾下來了?”
海礁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那是當然!如今我想多招幾個人,再也不用看別人臉色了!只要我開口,密探裡沒有人會不答應的!”
如今他在錦衣衛可是炙手可熱的新貴,不但自己護駕有功,還救了康王的性命,又即將與許太后的親外甥聯姻,他還是陶閣老至交好友的門生,與週四將軍之子是發小,與塗榮將軍的嫡長子交好多年……哪怕是潁川侯府,他也能拐着彎搭上關係。現如今在錦衣衛中,還有誰比他的背景更硬?!
他還是正經武舉出身,軍戶子弟,父親是陣亡英烈,祖父由武轉文進了戶部爲官,不是外戚也不是恩蔭,進錦衣衛後接連立功,絕對根正苗紅,不是拿不出手的關係戶。因着他在御前得用,還能帶挈其他的同僚們也能在新君面前露臉出頭。如今就連錦衣衛指揮使,對着他也是好聲好氣,關愛有加,誰也不會不識趣地得罪他。
他素來謙遜有禮,與人爲善,行事大方,叫人挑不出錯來。成了百戶,也是頂了那有過錯被革職的人的缺,不曾損害到上司同僚們的利益。象他這樣前程一片光明的新貴,錦衣衛裡誰不想親近?底下的密探誰不想投奔?他需要招攬手下,也沒有挖別人的牆角,而是自行從密探以及無人在意的小兵裡挑選。他這麼知情識趣,若還有人要給他使絆子,那就太過分了!
就算有人嘀咕他手下的人裡密探出身的人太多了,還要將密探轉爲正軍,費事麻煩,他也有足夠的理由去搪塞。
他先前爲了調查孫家的私兵死士,徵用過不少密探,當時除了賞金,沒法給他們什麼回報,如今有能力了,便投桃報李,又有什麼不對的呢?
總之,他要招人,沒去其他同僚麾下撬牆角,別人就該慶幸纔是,還有什麼可抱怨的?錦衣衛底下的密探何其多?他只是要走了十來人罷了,礙着誰了嗎?就連錦衣衛指揮使,都只有誇他太過謙遜省事的,萬萬沒有挑剔的道理!
唔……他明日就去找張路榮,這是定要招到麾下來的。還有上輩子的師傅、師兄,曾經幫過他的,與他交好的,有能力又人品可靠的……索性連張路榮的義父神鞭張三也一併招攬了吧,他手下有了人,也需要用車,順帶的,張三的小旗女婿也拉過來算了。這小子眼下並不出挑,在別人麾下其實也不起眼,但過幾年就會接連立功升官。這樣的人才,早早拉攏到自己手下,沒幾年便是得力臂助了,豈能放過……
海礁一邊打着如意算盤,一邊陷入了夢鄉。
海棠聽着哥哥漸漸沒了動靜,瞧着他已然睡熟了,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東廂房。
回到上房時,席已經散了。屋裡只剩下海西崖與馬氏夫婦倆。
他們看到海棠回來,並不吃驚。馬氏含笑問:“咋的耽擱了這麼久?也不知道你吃飽沒有,額囑咐人送了些點心去你屋裡,都是新鮮剛蒸出來的。你要是還餓着,就吃些墊墊肚子。”
海棠應了,又道:“給哥哥洗臉時,把他弄醒了,我就順道勸他把腳也洗了,還問了他一些事。他吱吱唔唔的,什麼都不肯明說,只道禁中之事不能外傳,真真氣死人了!”
海西崖笑道:“他在御前當差,自有宮中規矩要守,你就別爲難他了。等他明兒睡醒,咱們再問他話。若是能說,他自然不會瞞着我們。”
海棠應了聲,又說起海礁明日的計劃。馬氏忙道:“家裡就有蒸好的糕餅,何必上外頭買去?額這就囑咐廚房做去,你不必操心了。”
馬氏自行喚崔嬸吩咐去了。海棠趁機告退出來,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隨便拿話打發了香草,把門關上,轉身來到梳妝檯前,從妝匣的暗格中摸出了一個小瓷瓶,裡頭正是她前些天剛配好的天心海棠解毒丸。
可惜海礁不能幫她將藥送進宮裡去,給金嘉樹儘快服下,但金嘉樹早就知道她有天心海棠,想來也應該預料到,她這裡可能會有能解開他餘毒的藥吧?
海棠暗自尋思着,是不是該給金嘉樹寫一封密信,跟他商量一下,看他幾時出宮到海家來服藥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