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孝的第二十七日,是大行皇帝出殯的日子。梓宮從大明門被移送出宮,運往建好的皇陵下葬。新君穿着皇太子的服色送殯,百官穿服隨行。
隊伍從正陽門大街前走過的時候,沿路都有百官、命妃、軍民耆老設祭。
海家因着出了三名官員,亦在設祭之列。馬氏雖還未正式得封五品誥命,但身上還有在長安時得的六品敕命,自然也早早準備好了祭品,送到路邊陳設。她還要帶上兒媳、孫子與孫女,穿上素服,跪在路邊哭靈。
這哭靈自然就是意思意思,沒多少真情實感。不過馬氏趁機與相鄰的幾個祭棚打了招呼。這些住在附近的官眷,因着海家人剛進京就遇上了國喪,馬氏都沒來得及上門拜訪結識,只通過孩子們的交往,互相有所瞭解,今日在路邊遇上,正好寒暄一番。不過等到出殯隊伍經過時,所有人都會回到自家祭棚前,作傷心痛哭狀,直到出殯隊伍徹底消失在大家的視野中爲止。
送走了大行皇帝的出殯隊伍,馬氏又能一邊與鄰居閒話,一邊帶着家人走上回家的路了。藉此機會,她還認了幾位鄰居的門,知道了各家都在什麼地方,當家主母又是什麼脾性。等回家後,她再翻出先前兒孫們打聽到的鄰居情報,對一對,也就知道該如何與鄰居們打交道了。
出殯隊伍前往皇陵,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行進速度快不起來,到了皇陵後又有許多儀式要舉行,少說也得耗費上幾日功夫。海家的海西崖與海礁跟着大隊伍去皇陵了,只有海長安依然作爲旗手衛的一分子,嚴守着孫氏族人聚居的街區,不曾挪動分毫。
馬氏與孫女海棠牽掛着出城去的丈夫與孫子,胡氏母子則惦記着留城值守的海長安。小石頭拉上了幾個新朋友,俱是父兄值守孫家外圍的旗手衛子弟,一塊兒偷溜到孫氏家族聚居的街道一帶,遠遠見了家人一眼,只可惜沒能當面說句話。但他們能順利將家人準備的東西託人轉送到父兄手中,就不算白跑了一回。回家後跟家人說起,所有人知道家中男人安好,都鬆了口氣。
海棠對自家二叔的能力頗有信心。他雖然出仕得晚,但好歹也是從邊城熬過來的,久經戰陣,對付胡人都能手拿把掐。孫家一羣文人紈絝,即使頂着武將的名頭,也都是沒有真本事的草包,海長安還能應付不過來麼?
只是,孫家的罪行都已經確認了,人證物證俱全,輿論也都不站在他們那一邊,宮中與內閣卻遲遲沒有下令處置,似乎打算把事情壓後到大行皇帝下葬、新君正式登基後再說,也不知道是在打什麼主意。可孫閣老叱詫朝堂數十年,絕不是易與之輩,雖然他在禁軍中的暗子被暴露出來了,悄悄挖的地道網也泄了密,但若說他會從此老實認命,再不作任何掙扎,傻子都不會信。
自打海長安朝着孫家大門內影壁射了一箭,嚇退了孫永平之後,孫家就一直很平靜,平靜得令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又在暗中醞釀着什麼陰謀詭計,等到所有人都鬆懈下來時,便捲土重來嚇所有人一跳。海長安射了那一箭,又一直守在孫家門外,正是首當其衝。海棠只盼着他不要遇到危險纔好。
海棠暗自擔憂着這件事,又打發張路榮去外頭打聽消息,看孫家那邊是否有異動,孫派黨羽們又是否還有人在暗中籌謀着救孫閣老一家?當然最關鍵的是,宮變時失蹤的禁軍將領,眼下到底去了什麼地方?他失蹤前可曾透露過什麼口風?
這些消息,自然不是張路榮一個小小的密探養子能打聽得過來的,但他與錦衣衛相熟,會把這些話透露給留守城中的錦衣衛知曉,後者若有心要立功,自然會主動去查訪。等有了結果,張路榮得信,便能回報給海棠知道。
她一邊等待着消息,一邊搗鼓着自己從長安帶到京城來的花草。
那盆有解毒奇效的藥草終於結出了果子,倒也不枉海棠一路小心呵護,天冷後還將它留在溫暖的屋中,小心翼翼維持着室溫的精心努力。果子數量不多,個頭也很小,但好歹是完整的果子,足夠海棠製作出三四顆解毒丸來。而且這只是第一批罷了,只要她培育得好,藥草明年還能再繼續花開結果,解毒丸就能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東西存放在系統的儲物格中,倒也不愁會過期失效。
她穿越這麼多年,系統還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也只能起到這點作用了。
海棠小心地將配好的藥丸收起,打算等哪天有太陽時,再拿到窗邊避開其他人晾一晾。她洗了手,披上連帽半篷,往正院走去。
今日她一直在忙活製藥的事,還沒去陪祖母馬氏說過話呢。
到了正院上房,馬氏正與胡氏聊着天,說得十分興起:“……真是萬萬想不到呀!從前那般厲害的一個人,如今卻死得無聲無息……”
海棠聽得好奇:“阿奶在說誰?誰死了?”
馬氏衝她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些。一旁的二嬸胡氏忍不住搶先開了口:“是孫貴妃死了!不,如今她是孫美人,聽說死了,新君也沒追封更高的位分,就讓她以美人的名分隨葬皇陵了。”
海棠訝然:“這是哪裡來的消息?送殯隊伍還沒回來吧?”
馬氏道:“是還沒回來,是衚衕口的塗家太太說的。她那日在路邊設祭,比我們排得更靠前些,因此看得真真兒的,說是大行皇帝梓宮後頭,還跟着一個小點兒的棺槨,上頭寫了是皇考美人孫氏,十分不起眼,跟着的宮人內侍也少,稍一錯眼,就會當成是陪葬品,直接忽略過去。”
塗家太太年紀大,先帝出殯的時候,她家老爺就已經是京官了,因此夫妻倆經歷過上回國喪。她記得那時候隨葬皇陵的有兩個妃嬪,棺槨也是差不多這個規格,但比孫美人的更體面些,隨侍的宮人更多,事先也是透了消息出來的。大行皇帝那時候是新君,曾下旨追封過兩位皇考嬪御,一位由嬪加封爲太妃,一位由美人加封爲太嬪。有這個先例在,對比孫美人死得無聲無息,陪葬得也無聲無息,哪裡象是前寵妃該有的排面?
但考慮到孫美人乾的那些好事,以及她直接氣死了大行皇帝的事蹟,這樣的待遇似乎也不出奇了。
應該說,在孫美人犯下這樣的重罪之後,新君與太皇太后、新太后都沒有下旨賜死她,還讓她得以繼續隨葬皇陵,真真是再厚道不過了。現如今,只怕是朝中最認死理的書呆子,也不能說新君違背了皇父聖旨,有不孝嫌疑吧?
至於孫美人是怎麼死的?誰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