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栢年聽完曹耕雲的話後,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整個人的臉都是木的。
曹耕雲自然能體會他此刻的心情,嘆道:“你也想不到吧?陸家人居然還能犯更大的蠢!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我們幾個老朋友私底下商量商量,就能解決的了。你家裡這回很可能真的要栽了。眼下的問題是,你們家這一支是否有希望救回來,又能救幾個?”
陸栢年擡手抹了一把臉,深吸了一口氣:“老曹,這件事我真的沒聽說,多謝你回來告訴我。我確實沒想到……我原以爲,他們棄我於不顧,一門心思依附孫家求富貴,只是衝着名利去的。若是爲了家族利益,犧牲一個我也不算什麼,即使我很冤枉,孫閣老是奸臣弄權,可擋不住孫家確實權勢滔天,家族礙於形勢,依附奸臣,也是無可奈何。我心裡會有怨氣,但也能理解家主的選擇。
“可是……我真的不明白,儲君冊立之後,孫家頹勢已顯,更別說大行皇帝還讓孫閣老致仕了,孫家後繼無人,明擺着好日子不長了,爲何陸家還要一條道走到黑,不惜與朝廷作對?!其他孫派黨羽都想着要脫身了,他們對孫家倒是忠心耿耿。我從前竟不知道,我那位從兄竟是如此認死理的人?!”
陸栢年心情複雜,不知該感嘆,還是該痛罵:“他認死理,只管認去,爲何要拖着全族一塊兒下地獄?!”雖然家族虧待了他,但族裡還有不懂事的稚童,也有不問朝政的閒人與老弱婦孺,他們何苦無辜?!
看到老朋友如此難受,曹耕雲心中生出不忍來,便安慰他道:“事情也不至於壞到那一步。攤上這種事,你那位家主從兄是一定逃不過的,知道那地道的人也肯定要問罪,但其他人應該無事……頂多就是沒了這官宦世家的風光,但只要後輩子孫裡還有讀書種子,過上幾十年,你們陸家便又能恢復元氣了。你不必太過灰心。”
陸栢年苦笑着搖了搖頭:“孫家犯的可是謀逆大罪!協助謀逆罪人外逃,與謀逆何異?就算旁支或幼童們能逃出生天,頂着罪人的名頭,日後的前程也難說了。即使後輩子孫裡出了讀書種子,又有哪位大儒名家願意收入門下教導?沒有名師教導,光靠着自個兒的聰明才智與祖傳的藏書,又有幾個人能考出頭來?即使僥倖出了一兩個秀才、舉人,到了會試那一關,也會被考官黜落。世人只以爲他們是學問不到家,又怎知是先人犯事留下的遺禍?!如此這般,幾十年過去,等到世間不再有人記得陸家曾經犯過什麼事,陸家也早已泯然衆人了。”
曹耕雲抓了抓頭髮:“孫家犯了謀逆大罪……有真憑實據麼?我怎麼覺得,若宮裡當真有證據,早就把孫閣老一家抓起來了,又怎會至今還是圍而不決?我懷疑宮裡也沒拿定主意呢。雖說太后娘娘和新君……還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對孫家深惡痛絕,可內閣未必樂意對孫家人趕盡殺絕的。”
孫閣老得勢太久了,如今朝中處於高位的官員,即使不是他的黨羽附庸,也少有與他結下死仇的。若不到萬不得已,很多內閣官員都不願意對他家趕盡殺絕。大多數人都覺得,他年紀已經大了,又已致仕在家,連大行皇帝都留下了遺旨,要求新君厚待老臣,那又何必非得把事情做絕呢?橫豎他兒子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侄兒中能幹的已經坐了牢,不能幹的還要靠家族庇護才能做官,只要他們在官場上無法更進一步,他後繼無人,孫家便自然而然地從權利場上消失了。孫家留下的好處,還能讓其他人瓜分,實在沒必要冒險。
吳門故生們倒是對孫家恨之入骨,但吳門故生們如今還未真正爬到高位執掌大權。陶閣老雖然也是吳文安公的門生,但他從年輕時起就自重於外戚身份,一直低調在清閒衙門中養望,不參與朝中紛爭,若不是第一批被孫家陷害流放的吳門故生裡有他的好友,他參與了對大部分吳門故生的援助,如今他也不會將吳門故生們收入旗下,成爲自己的勢力。可正因爲他對吳門故生們有恩在先,因此後者在他面前少了底氣,即使對孫閣老恨意再深,也不好強求他去對付孫家人。
陶閣老大部分時候,還是照着自己的心意,以及大行皇帝的旨意行事,並不受吳門故生的影響。
另一位禮部尚書,只是兄弟生前是吳門故生,但他本人不是,而且性格更偏向於認死理的書呆子,事事都要照着規章制度行事。對於孫家人,他的意見也是大行皇帝旨意爲尊,不符合旨意的事一切都不能做。因着大行皇帝有遺旨要求新君厚待孫閣老、善待孫美人,哪怕孫美人犯了大錯,禮部尚書也依然覺得要按照聖旨辦事,除非有明確的證據證明,孫家人確實犯下了謀逆大罪。
偏偏眼下由於紀王世子不配合,指證孫家人蔘與宮亂的證據便不太足夠了。
不過,曹耕雲認爲,孫家最終還是要倒臺的:“誰也不知道他們在禁軍中安插了那麼多人,這回只有三四成的人跳出來了,萬一剩下的人裡還有他們的死忠呢?禁軍關係到皇家所有人的安危,無論是太皇太后、許皇貴妃還是新君,都不可能冒險的。這回,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容忍孫閣老父子繼續安然無恙地生活在京城,隨時可能串連文武官員生事。問題只在於,死的會是誰而已。大行皇帝要求新君厚待老臣,可沒說老臣的兒孫們也必須得厚待呀!”
若是孫閣老的子侄族人都死了,留下他一個老朽,又能成什麼氣候?
就連宮中的孫美人,她自己不肯死,難道就不能生個病?宮裡的娘娘們若真的下定了決心,想要她死,也沒多少難處。
孫家的下場其實已經註定了。原本他家偷挖的密道沒被發現,還有可能逃出去幾個小輩,可如今密道曝光,他家再無退路,全家都在官兵包圍下,根本無路可逃,生死存亡,都在新君一念之間。而新君年少,替他做主的是與孫家有新仇舊恨的太皇太后與許皇貴妃。
孫家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曹耕雲擡頭看向陸栢年,神情嚴肅:“咱們跟陶南山還有幾分交情,也教過金嘉樹幾年書,若能見得嘉樹的面,託他向許娘娘求求情,並不是不可能的。只是……我們也只有這點體面了。老陸,你要想好,若真有這樣的機會,你是否會出面去救人?又打算救幾個?救完之後,你還能再過如今這樣的清靜日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