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其實並不承認自傢俬兵曾經捉拿殺害過吳家相關人士。
他們連坤寧宮大火與吳家大火的鍋都不肯承認。
可這些事不是他們不肯承認就行了的,全京城上下,甚至是全國上下,人人都對那兩場大火的罪魁禍首一清二楚。幾年前孫永柏入獄時,就曾經審問出他與這兩場大火有關的供詞,連引火用的火油來源都查清了,證據確鑿。只不過後來孫家派人探了監,孫永柏改口,皇帝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刑部與大理寺沒能審問下去,此事纔不了了之罷了。然而,京中但凡是消息靈通一些的人,基本都知道那兩場大火是誰燒起來的,事後以官兵的名義抓走了吳家依附者的又是誰。就連孫閣老的黨羽,都認爲這件事孫家沒辦法洗白。如今孫家聲稱自家與此無關,金嘉樹的指控全無道理,有誰信呢?
既然沒人信,孫家如今遲遲無法說出金許氏的遺骨下落,便令人十分不滿了。
許賢妃作爲皇帝寵妃,儲君生母,沒少被孫家陷害,差點兒連命都丟了,如今閉口不提報復的話,反而還多次在皇帝面前爲張恭嬪、盧昭儀、孫美人與胡選侍說情,這般仁厚善良,她只是想要找回親姐姐的遺骨好生安葬罷了。孫家不肯認罪,也不能私下把遺骨歸還麼?!
吳門故生們固然會爲那些被牽連喪命的無辜之人鳴不平,孫閣老曾經的黨羽死忠也覺得孫永平未免過於不懂事了。
有些罪名是不能認的,可若是孫家悄悄兒找到金嘉樹,把他生母的遺骨交還,哪怕只是告訴他一聲,他生母大概被葬在了什麼地方,人家也不會繼續糾纏不清。
這樁大仇許賢妃和金嘉樹可以記在金家二房金柳氏的頭上,而後者的兒子金梧也已經爲此償命了,孫家把責任推給當時抓人的私兵,只推說一句御下不嚴,還是有可能把事情糊弄過去的。有傳聞說,當年搜索吳家餘黨的私兵基本都死光了,死無對證,這事兒就更容易解釋了。再不濟,牢裡不是還有個現成的孫永柏能做替罪羊麼?何必非得跟皇帝與許賢妃頂着幹呢?
如今孫閣老已經榮休在家,皇帝沒有加罪的意思,許賢妃也不記恨,等把仇恨都抹平了,日後雙方還可以和睦相處的嘛。哪怕孫閣老父子日後再也無法起復,好歹孫派衆位官員們還有光明的未來呀!大家爲孫閣老效力了這麼久,您老人家也該多爲大局着想一下!
上門做說客的人無數,孫閣老父子自己都煩了。然而,說不出答案,就是說不出答案。他們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只要知道吳家主要成員葬在何處,也就夠了,至於那些後來被抓的漏網之魚,不過是些放良的男女僕婦一類的,算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死了隨便找個地方挖個坑埋了便是,誰還特地去記地址呢?
經手此事的人,確實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死在了西北邊軍的地界上。剩下幾個有可能知情的人,也都想不起來,當年是否抓過這麼一個“吳家僕婦”,只隱約記得他們是捉過一個外嫁的吳家大丫頭,似乎嫁人後剛生產不久,但屍首後來叫她夫家帶回去了,爲此那家人還私下付了大筆銀子,幾乎傾家蕩產,事後還搬離了京城。
這有名有姓有來歷的,自然不可能是被妯娌陷害的金許氏。那麼金許氏又去了哪裡?
孫永平只好授意孫永柏的家眷去探監,千方百計從孫永柏那裡問到了一個消息,當初被私兵捉走殺害的吳家舊僕,大約有八十多人,死後分別葬在兩個地方,其中一個孫永柏知道大概的位置,另一個則是孫採處理的。孫採在長安落網後便下落不明,孫永柏只當他是死了,其家眷也早就被遣散。孫永平若要打聽,也只能找他的家眷去試試。
孫永平知情後只想罵人,想了想決定還是別費這個事兒了。反正他知道金許多大致的年紀,找個差不多的女屍搪塞過去就好。都是一具枯骨,他們孫家說那是金許氏,難道許賢妃和金嘉樹還認得出真假麼?
問題是,許賢妃和金嘉樹還真的認得出來!
那具女屍固然已成枯骨,但大理寺和刑部有經驗的仵作都能辨認出,她死去的時間不超過十年,又怎麼可能是十幾年前逃過坤寧宮大火後不久出宮喪命的金許氏?況且金許氏出宮時的穿着打扮都是許賢妃親自準備的,與如今女屍上遺留的衣料根本對不上號,就連頭髮的長度都不同。天知道這具枯骨是打哪裡來的,孫家爲什麼非說那是金許氏?
真的不是隨便找來搪塞苦主的嗎?若不是許賢妃還記得當年舊事,金嘉樹當時還是奶娃娃,根本不知道母親的情況,只怕就要把不相干的外人接回去,當作親生母親祭拜了!
這下風波鬧得更大了。
吳門故生們開始懷疑,孫家是不是害死的人太多,纔會想不出金許氏是什麼人,葬在何處?那些被害死的無辜之人都是什麼身份?葬在何處?孫家犯下此等滔天血案,怎能不明正典刑呢?!
孫派黨羽則嫌孫永平太蠢了,要是孫家嘴硬,堅持否認到底,還能稱得上一句厚顏,別人沒證據,也拿他們沒辦法。可孫家偏偏認了賬,交出了金許氏的遺骨,卻被當場拆穿是假造的,這豈不是鬧了笑話?!這事兒孫閣老知道麼?他同意麼?若他不知情,只是孫永平自作主張——他憑什麼連問都沒問過親爹一聲?他不知道自己是個蠢貨麼?!
中立派的官員們有的吃瓜看戲,有的義憤填膺,也有人渾水摸魚,一邊暗戳戳打擊孫家,一邊爲自個兒撈取政治資本。京中沸沸揚揚,熱鬧非凡。就連海礁這個老實待在錦衣衛裡看舊文檔的,都被上司授意,要多多關注此案進展,看是否有機會收集些孫派的罪證,以待將來秋後算賬了。
在這場熱鬧中,皇家迅速而正式地舉行了立儲大典,正式冊立八皇子宋玉鏗爲儲君。次日,皇帝再下旨,晉封許賢妃爲皇貴妃——既然沒有了出身問題,儲君的生母自然就能提升位份了。考慮到立後需要舉行正式的大典,而皇帝的身體已經沒辦法再撐過一個大儀式了,只能將就着先將許賢妃加封爲皇貴妃。皇貴妃位同副後,冊立起來卻不象皇后那麼嚴格講究。禮部沒有反對,內閣也不曾駁回,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許皇貴妃身體還未完全痊癒,已經躍升爲後宮之主。皇帝對她寵愛有加,多有賞賜。
但同時,皇帝也表明了,希望孫閣老能得善終,過去的事就不必再提起了。
許皇貴妃溫柔和順,自然不會違抗皇命。
於是,金嘉樹便奉姨母之命,暫時中斷京城的學業,回長安處理父親後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