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三房正院上房內,周馬氏正倚在炕頭的引枕上,氣憤地向妹妹馬氏述說着自己的委屈。
“老爺原本還說得好好的,絕對不會再上週晉清浦的當了,一定會讓他老實滾回小莊上守孝讀書去,可等周晉浦在他面前哭兩聲兒,他就心軟了,答應過額的話全都拋到了腦後,說要趕人的話也不算數了。額抱怨兩聲,他就說額不慈愛,是刻薄的後孃,真真氣死人!”周馬氏說到這裡就忍不住啐了兩口,“額從前慈愛的時候,他咋不誇呢?阿家那般坑他,他都沒說過阿家刻薄。額不過是提醒了兩句他答應過的話,就刻薄了,就不慈愛了。他的心就是偏的,救不得了!額若再信他,額就是棒槌!”
馬氏捧了茶盞給她:“大姐消消氣。你又不是頭一天知道姐夫這個毛病,早就該習慣咧,還有啥可氣的?氣壞了自己,得意的是誰哪?不值當!”
周馬氏一口氣喝了大半盞茶下去,把茶盞重重放到炕桌上:“確實不值當!額就不該相信老爺!不該以爲他真的會改!前頭留下的兒子是他心肝兒!額生的咋能跟他周晉浦比?他周晉浦是不知輕重的草包,阿家養活了他幾十年,他說翻臉就能翻臉,半點情份都不念。阿家百日都沒過咧,他就能喝酒吃肉,吃足八十天!若不是他二叔攔着,他還要繼續吃下去咧!這種人額們晉林咋敢跟他比?!壓根兒就不是一路人!老爺既然非要心疼這麼一個寶貝兒,那就讓他們自個兒過日子去!額如今有兒有孫,不指望老爺養活。額還是回家跟額兒子媳婦大孫子過活算了!還能落得個耳根清淨!”
兒媳婦林氏默默替婆婆續上了茶水,一聲沒吭。
馬氏問周馬氏:“那周晉浦賴在莊子上,是個啥意思?他是知道晉林回來了,才跑來爭繼承權的麼?若姐夫沒那個意思,他要咋心疼長子,大姐你都儘可由得他去。但若是姐夫糊塗了,變了卦,不肯讓晉林繼承家業,那大姐你可不能讓。不是你們母子貪圖這份家業,而是你們都是周家三房的人,就算晉林能分家出去,你也依舊是三房的主母,脫不得身。若叫周晉浦繼承了家業,他那個糊塗人能做什麼好事?萬一再闖下大禍,連累全家,叫你們母子咋辦?叫你孫兒孫女們咋辦?這可是關係到一家子前程性命的大事,不能由得姐夫胡來!倘若他真個被周晉浦給糊弄住了,大姐你可得去請族裡的長輩出面做主才行!”
“這是自然!”周馬氏深吸了幾口氣,迅速冷靜下來,“額就是爲了這事兒纔回城的。橫豎如今那歸夫人也不再鬧騰了——她要鬧騰額也不怕——阿家的百日也過了,額索性就趁機回來,與長房、族裡聯繫也方便。不管老爺是不是真的糊塗了,他要辦啥大事,都要回來知會了族裡才能辦成,不可能在莊子上就把事情定下的。他要真敢胡來,額就立刻去長房哭去!額去祠堂裡哭老太爺,哭老祖宗!額就不信了,他周晉浦再是老爺心裡的寶,老爺還能不顧三房的前程和名聲,把家裡的基業全都交給他不成?!就算他犯蠢,鎮國公還在咧!”
說着說着,周馬氏又激動起來了。馬氏連忙安撫她,勸她消氣,又讓她多看看自己的兒子媳婦和孫子。
對比周晉浦,她的兒子周晉林雖吃了十幾年的邊城風沙,可妻賢子孝,兒女雙全,本人也有才幹有功績,簡直贏麻了好嗎?周晉浦算是哪根蔥,值得她生那麼大的氣?
林氏聽得長輩們誇獎自己的丈夫,心裡挺高興的,只是不敢露出得意之色,便繼續端着賢媳架子,替婆婆倒茶、捶肩。婆婆雖然看起來脾氣不是很好,但她剛回來,婆婆就能直接帶着她管家,手把手教她主持中饋的訣竅,可以說是相當和氣的好婆婆了。就算偶爾挨幾句罵,她也沒什麼可不滿的。婆婆慈愛又不多事,對她關愛有加,她還有什麼可挑剔的?有那閒功夫,還不如趕緊跟着婆婆學會管理這麼大一個家的本事,省得日後周晉浦夫妻迴歸,妯娌會與她分庭抗禮。
她可不是什麼溫良恭儉讓的和氣人兒。既然公公已經在族人面前承諾過,要改立丈夫爲三房繼承人,那這個家便是他們的了。無論周晉浦是不是長子嫡孫,都休想搶走屬於她丈夫的東西!
周馬氏、馬氏說話的時候,海棠與周怡君也在上房門外的欄杆上坐着,一邊看着周良英、周良雄兩個孩子在院子裡玩耍,一邊說着私房話。
海棠小聲問周怡君:“周晉浦到底爲什麼在這時候跑到姨奶奶的陪嫁莊子上鬧?若是因爲晉林表叔回來的事,那之前那麼長的時間,也沒見他有動靜呀?他若真有心要搶回繼承人的位置,不是該在晉林表叔離長安還遠着的時候,跑到姨祖父面前獻殷勤纔對嗎?”
周怡君小聲告訴他:“雖說有這個緣故,但其實並不完全是爲了這件事……我覺得我祖父並沒有改主意,心裡仍舊是屬於我爹繼承三房的。大伯幾次藉口請安,跑來別莊尋祖父說話,祖父都不耐煩,催着他回去專心讀書。二叔祖告過幾次狀,說大伯不守孝期的規矩,喝酒吃肉,還穿綢緞衣裳,又叫人用新皮子做襖。祖父每次都罵大伯了,還警告大伯,若是還想走讀書入仕的路子,這些規矩就得守足了,不能叫外人知道,日後抓住他的把柄,斷了他的前途。
“祖父還說,若是大伯實在守不了規矩,那索性就別再讀書了,趁着如今年紀還不大,趕緊把騎射武藝練起來是正經。哪怕將來做不了武將,上不了戰場,去做個文職,也能養家餬口,不至於辱沒了祖宗。大伯一聽這話,自己先害怕了,老實回去守起了規矩,也願意讀書了……”
周晉浦還是想要走文人路子的。他若吃得了練武的苦,早就練過了,何必逼着自己在不擅長的讀書領域苦熬?要知道,哪怕是在軍中任文職,也要懂得騎馬射箭的,純粹的書呆子根本進不了西北邊軍,更別說是升官了。周晉浦可不能容忍自己一輩子做個小卒小吏,寧可做個清貴讀書人,考不中功名,也能辯稱那是因爲自己不好名利權勢的緣故。
因此,他老實地回到了讀書人的賽道。不管將來能不能考出點成績,至少要把姿態做足了,省得父親逼他去軍中拼命。
既然他都老實了,那麼這回又爲何要跑到別莊上鬧騰呢?
周怡君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湊到海棠耳邊低語:“京城來信了。淑儀姑祖母的一雙兒女要將亡母的靈柩送回長安來安葬。據說他們父親有意讓一雙兒女留在長安守孝,依附舅家生活,日後嫁娶前程,也全都聽從舅家安排,連淑儀姑祖母的嫁妝,也一併送回來了。祖父十分氣憤,但人都走到半道上了,也不可能趕回去。大伯便說淑儀姑祖母的嫁妝裡有他亡母的陪嫁,鬧着要拿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