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馬氏原本的逃避心理瞬間消失無蹤了。
她還有些慶幸,自己到西院來了,否則她姐妹二人作爲周家三房宅子裡目前唯二的馬家代表,卻無法在第一時間反駁馬老夫人的話,豈不是要坐視馬家清名被抹黑?!
她立刻衝進了院門,高聲反駁:“阿家休得胡說!你幾時成了馬家女?!額不管你到底是宗室女還是逃亡的犯官之女,你都跟額們馬家沒有一絲血緣關係!你只是老姑奶奶守寡大歸後收下的養女罷了。馬家族裡還有好些老人活着呢,他們都親眼見過老姑奶奶帶你回家時的情形。你別以爲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少人知情,便可以胡說八道了!”
馬氏也跟在後頭附和:“沒錯!馬家世代忠勇,怎會有你這種與胡人奸細勾結的不孝女?!別往馬家祖宗臉上抹黑了!”
馬家代表到了,周馬氏與馬氏都能證明馬老夫人並非馬家骨肉。她們還能說出能證明這一點的其餘馬家族人,之前也已將相關證據交到了陝西都司都指揮同知塗榮的手中。塗榮認可了馬家姐妹的說法,馬老夫人的辯解之辭被駁回了。
但她看起來臉皮挺厚的:“我名義上是養女不假,但你們又怎知道我不是母親的親骨肉呢?”
周馬氏與馬氏臉上的表情更猙獰了。馬老夫人難不成還想往老姑奶奶頭上潑髒水,說自己是老姑奶奶的私生女麼?!
馬老夫人黑了臉。她沒想到自家那從未見過的庶出小弟,竟然會知道自己的黑歷史,還在宮中派人垂詢後,直接將家醜外揚……果然賤種就是賤種!父親母親爲何要將家中的爵位交到賤種手中?還告訴他那麼多他不該知道的事?!
在場的人許多都在暗地裡竊竊私語,比如馬氏與周馬氏姐妹倆,就忍不住跟海棠與周怡君這兩個孩子吐槽:“居然是個不孝女,自己犯錯在先,不但不肯認罰,還有臉報復父母親人?!真真是個白眼狼!”
她不想承認自己的出身,但眼下不承認已經不行了。這羣人鐵了心要爲難她,她若不承認是宗室,便會被當作胡女打殺。她一向自問聰明,該怎麼選擇,自不必提。馬老夫人承認了自己的宗室女身份,接下來便是京中來的老宮人出面了。
她拿出了一張圖紙,上頭是一把梳子的精細圖樣。身邊隨行的宮人已經提前一步從馬老夫人屋中取來了黑檀描金梳實物,與圖紙放在一起對比,顯然是一模一樣的東西。
聽了海棠的“悄悄話”,馬氏還罷了,尚未從氣憤的情緒裡冷靜下來,並沒覺得孫女的話有什麼不對,可在場的鎮國公夫婦、週六將軍夫婦還有塗榮以及一干京中來客卻都變了臉色。
老宮人向衆人道:“老奴是慈寧宮尚儀麻素芳。這是尚功局從內府取得的圖紙,乃是五十多年前,爲一位宗室誥命所定製的黑木描金梳圖紙。那位宗室誥命是楚王府嫡出第八子沁國公的夫人。她爲自己即將出嫁的長女定製了全套梳妝用具,又再爲次女定製了一對黑檀描金梳與配套的把鏡。其中把鏡在製成一年後已打破,一對梳子則隨主人消失無蹤。如今宮人從老夫人妝匣中找到這對黑檀描金梳,上頭圖案印記都與圖紙分毫不差。請問老夫人,你可是沁國公的嫡出第二女宋育珠?”
海棠又趁機說“悄悄話”了:“好奇怪呀,不管她父母是不是虧待了她,她也改名換姓到長安來嫁人了,三房老太爺對她那麼好,她爲何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跟胡人奸細打交道?總不能是她父母虧待了她,她便連整個宋家江山都恨上了吧?”
老宮人麻素芳收起了圖紙,繼續道:“老奴出宮前,曾去見過沁國公後人。沁國公夫婦在次女失蹤數年後便先後病逝,長女亦因病而亡,只留下一位庶子繼承家業。這位國公世子如今尚在人世,雖然年紀老邁,但還記得那位素未謀面的次姐,到底是因爲何事而離家。沁國公第二女宋育珠,並非因爲受家人苛待,被逼出家的。她是因爲在與平西侯世子訂婚後,私通外男,被父母發現,又不肯承認有錯,沁國公夫婦方纔爲她退了婚事,又將她送往鄉間休養。
馬老夫人漲紅了臉,緊緊抿着脣,沒有再說話。
說到這裡,麻素芳再看了馬老夫人一眼:“老夫人,這些往事……你都承認麼?”
海棠盯着她的表情,故意用周圍的人能聽見的聲量對祖母馬氏說“悄悄話”:“真奇怪,宗室女的身份又怎麼了?寧可給恩人養母頭上潑污水,她也不肯承認?做個宗室皇親,她就這麼不樂意嗎?姓宋還能辱沒了她?!”
“可她不但不知悔改,還私自潛逃回京,報復家人,使得長姐受傷,母親名聲受損,沁國公差一點兒丟了爵位。沁國公震怒之下,狠心將次女逐出了家門。宋育珠從此消失無蹤,家人再無她音訊。但沁國公夫婦到死仍對次女記恨在心,留下了畫像與遺言,囑咐家人牢記此恨,日後見到不孝女,定要將其捉回家中,嚴加處置。”
馬老夫人從看到宮人取走黑檀描金梳時,就已經有了預感。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露的餡,周家人又是如何發現她這梳子是內府出品的,此時也只能繼續承認:“是,我是宋育珠。”
塗榮看向馬老夫人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若老夫人以國姓爲恥,難不成當真是胡人之女?所謂宗室身份只是誤會?那你攀附馬家,謀求嫁入周家,莫非全都是胡人的陰謀?!”
馬氏咬牙瞪着馬老夫人:“當日你在落魄時,是額們家老姑奶奶收留了你,還把你帶到長安來,好吃好喝地供着,替你說一門好親事,備了豐厚的嫁妝,臨終還將家產託付給你。老姑奶奶一輩子清白仁善,自中年守寡後,便從未有過再醮的想法。就算她夫家對她有諸多不滿,也從來沒在這事上挑剔過她。她對你恩重如山,倘若你不知感恩,爲了否認宗室女的身份,還要污了恩人的清白名聲,你便是豬狗不如的畜生!對於畜生,額們馬家也是不能認的!明兒額便回孃家,向族長宗老稟明原委,哪怕老姑奶奶泉下有知埋怨額,額也要替她將你這不孝的養女除名,免得她死後還要被你連累!”
馬老夫人的臉色變了變,方纔不甘不願地扭開了頭:“我自然不是胡人奸細,更不是胡人血脈!我……我確實是宗室出身,因被家人苛待,被逼遁入空門,削髮出家。我不甘心就此青燈古佛一生,見馬老太太對我有憐惜之意,便拜了她爲養母,隱姓埋名離開了京城。”
衆人聞言不由得一震。馬老夫人的目光卻象利箭一般朝海棠射來:“小丫頭,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這裡哪兒有你說話的地方?!”
海棠挑挑眉,毫不畏懼地反瞪回去:“你都往我親人祖上潑髒水了,還不許我實話實說嗎?你要是心裡沒鬼,有什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