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貴的厚顏狡猾叫人唾棄,但他的愚蠢自負又叫人嘆息。
他到底是有多自信,纔會認爲自己足夠的優秀,不會在事後被孫家人滅口,反而還會被接納成爲家族的一份子?
孫家若真有旁支族人需要嗣子,合族有的是年輕子弟可挑選,憑什麼便宜了張平貴這麼一個出身履歷都有污點的外人?真要獎賞他,一筆銀子就足夠打發了。當然,一杯毒酒的成本會更低些,事後也不容易留下隱患。
海礁對此只能表示:“他這輩子就沒人真正教過他人情世故。小時候他父親教他輕功武藝,母親教他讀書算賬與高門大戶裡的規矩,長大之後,好心的讀書先生也只斷斷續續教過他些詩書文章。周淑儀只要他去做飛賊,孫家人只要他去做內鬼,誰會耐下心來教導他呢?他只覺得自己聰明能幹,連孫家那樣的權貴都開出上好條件拉攏他,卻從來沒真正見識過人間險惡。他大概覺得自己曾經經歷過的苦難,已是世間少有了。”
可事實上,張平貴遇到的壞人雖不少,但好人也很多。若不是有周淑儀陪嫁莊子上的好心莊戶收養,附近村裡的教書先生也願意他偷聽課程,他哪裡能平安長得這麼大,還讀書識字,有資格自詡聰明有才?但他看起來並不覺得這是別人的善心好意,反而認爲那都是他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爭取到的。
海礁對妹妹道:“聽着他敘說過往的不幸,我總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上輩子。但凡我上輩子在離開肅州之前,還有回到老家之後,也能象他那樣,遇上幾個好心的鄉人,我也不必九死一生地千里逃亡了。可我那麼悽慘狼狽,都沒想過要淪爲盜匪兇徒。他明明一直受到好心人的幫助,爲何就主動往邪路上走了呢?”
海棠柔聲道:“這當然是因爲哥哥和張平貴本質上就不是一類人。哥哥是正人君子,哪怕處境再艱難,也會奮發拼搏,爲自己掙出一條活路來。而張平貴卻是貪生怕死、趨炎附勢之輩,就算遇到了好心人幫助,他根子就是歪的,也長不成參天大樹。哥哥不必拿自己跟張平貴相比。他哪裡配與你相提並論呢?”
海礁聽得笑了:“說得也是,我實在沒必要妄自菲薄。上輩子我就算乾的是密探的差使,上不得檯面,可我也是給官府做事的,在錦衣衛領錢糧俸祿。張平貴算什麼呀?說得好聽是權貴走狗,實則只是見不得光的殺手死士罷了。”
海棠覺得,用“殺手死士”這四個字來形容張平貴,不夠準確。他是奉命來西北殺人的,可事實上還沒動手殺過一個人。上輩子他也沒動過手,殺潁川侯世子的是那個殺妻的百戶,他啥都沒幹就把任務給完成了。這樣的他也配被稱爲“殺手死士”嗎?落入海家兄妹手中時,他可從來沒想過要自我了斷,盡一個“死士”的本分呢!
海礁笑着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他確實不算是殺手,更談不上死士。金家人遇害時,他只負責看馬。殺手們去滅金嘉樹的口時,他也只是負責打探消息,後面還留守杜家莊子了。他確實沒正經殺過人呢,當初我們稱他爲第八個殺手,原是擡舉了他。”
海礁還說起張平貴交代的一個小秩聞。
張平貴供出了杜伯欽,後者確實是孫家在西北邊軍中拉攏到的盟友,還是孫永祿在邊軍時期把人收買過來的。張平貴自打跟着其他殺手來到長安附近後,就一直躲在杜家莊子上,聲稱自己是孫家旁支子弟,此番是來歷練兼接受考驗的,還向杜伯欽本人透露,說金家事了之後,他會隱姓埋名進入邊軍,執行一件隱秘任務,請杜伯欽多多照應。
杜伯欽只當他是象孫永祿一般,被孫家安插到西北邊軍來,隱藏身份只是爲了不引起周家注意,還真把他當子侄一般照應了……
就連孫家提前派到長安來另有任務的一羣死士,也都相信張平貴是孫家子弟,視他爲身份重要的主家貴人。
周家老兵們進莊搜人時,這些死士爲了掩護張平貴逃走,不惜暴露身份。當時他們是真的以爲張平貴姓孫,絕不能被周家人抓到,根本不知道,他只是提前借用了自己“未來”的身份,實際上跟他們是一樣的人……
海棠不由啼笑皆非:“要是杜伯欽知道自己竟然被張平貴這麼一個小人物給騙了,還因爲他泄露了最大的秘密,不知會有什麼感想?”
海礁笑笑:“隨他怎麼想,當初他選擇背叛周家與西北邊軍的時候,就該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海棠想了想:“如此看來,張平貴交代得還挺詳細的,應該能取信於潁川侯吧?”
海礁點頭。雖然潁川侯世子還未到西北來,所謂的暗殺計劃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但周淑儀以及她背後的黃雀孫家都已經開始策劃整件事了,還爲了日後洗清嫌疑,做了不少準備。這些事都會留下痕跡。潁川侯夫婦若有心去查,絕對不難查到蛛絲螞跡。
就算他們不去調查,只需要提起潁川侯世子與孫家小姐的婚期,孫家便早晚會露出馬腳來的。不過這麼一來,潁川侯世子的人身安全就沒什麼保障了。天知道孫家被逼急了,會使出什麼手段?
海棠有些遲疑:“出了這樣的事,潁川侯應該不會再把兒子派到西北歷練了吧?”
“那是潁川侯要考慮的事,用不着咱們替他操心。”海礁看了妹妹一眼,眉眼間忍不住露出喜意,“今兒鎮國公誇獎我了。老軍師也說了許多鼓勵我的話。老實說,若不是爺爺阿奶一直惦記着要回老家,表叔公他們也有意回京,我真覺得留在長安也不錯。只要西北邊軍還是周家的元帥、將軍們管着,我在這裡可能會有更好的前程,至少比在老家強。”
海棠挑挑眉:“哥哥不惦記着大同的那位恩人小姐了?”
海礁臉微微一紅:“莊士同爺爺還在呢,有他老人家坐鎮,大同的人哪裡敢欺負莊小姐?若是莊爺爺直接把孫女接到長安來,我也就不需要費事跑一趟大同了。”
海棠睨了哥哥一眼:“那可就得看哥哥的本事了。你若有辦法說服莊爺爺接孫女,那自然再好不過。至於爺爺阿奶……爺爺惦記着要回老家,可阿奶卻巴不得一直留在長安呢。畢竟這裡纔是她的家鄉。”
海礁聽着,微微點頭,也不由覺得有幾分煩惱了。祖父祖母,他該站哪一邊呢?
不過這都是小事。
如今周家上輩子跳的最大一個坑解決了,內奸杜伯欽也暴露了,潁川侯不會再與周家爲敵,反倒即將與孫家反目成仇……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海礁覺得未來也會更光明。
他深吸了一口寒冷的新鮮空氣:“明兒,我就去找金嘉樹,先想辦法把許賢妃也拉攏過來再說!”
海棠眨眨眼:“說起來……張平貴知道孫家爲什麼要殺金家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