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來越大,道路兩邊幾乎沒什麼行人。
一輛黑色保時捷,在雨中急馳。
匆匆趕到高陽電話裡說的酒店,慕容銘快步走進大堂,高陽已經等在了那兒,“總裁,這裡!”
走向他,慕容銘的臉色有幾分駭人,“電話裡說的是怎麼回事?”
高陽一臉肅容,“總裁,您還是跟我上去看看吧。”
慕容銘雙手攥着,攥得指節泛着青白,額頭上的青筋隱隱突顯,脣抿着,下顎繃緊。直到高陽走進電梯,站在裡面等他,他才艱難的挪動腳步。
隨着電梯上升,他的心也跟着徒然提起。
想要僞裝鎮定抄在褲子口袋裡的雙手,這會像兩塊石頭一樣發硬。喉嚨有點發緊,胸口也是沉甸甸的透不過來氣,他扯扯領帶,解開襯衫一顆釦子,這才感覺呼吸通暢些。
電梯“叮”地一聲停止,門開啓,高陽出聲:“到了。”
慕容銘眯起幽黑的眸,站在那兒沒有動。眼看着電梯門又要關上,高陽趕緊伸手擋住。
望着電梯門在眼前分分合合,視線所及也在不斷變化,薄脣漸漸抿得更緊。胸口劇烈的起伏几次,他倏爾走出去。
“哪一間?”他問,聲音刻意沉着,卻仍是掩不住有幾分顫抖。
“1205。”高陽回他。
找到1205的門牌號,慕容銘一步步走向門口,站在那兒,闔了闔眼眸,半晌才說:“高陽,替我按門鈴。”
口袋裡的雙手,顫得厲害,連伸出來去按向旁邊門鈴的力氣都沒有。
“是。”
高陽剛要上前按響門鈴,門卻在這時打開了。
與明亮的走廊相比,房間內光線很暗,由他們的方向看過去,只有門開啓帶來的一小片光亮,裡面則是黑漆漆的一片。
慕容銘仍舊杵在門口,沒有走進去的勇氣,一雙眸已見狂亂。
黑暗中,漸漸出現一輛輪椅,以很緩慢的速度在行進。接着,是一雙擱在踏板上的雙腿,上面鋪着一層薄毯……
隨着陰影退盡,他終於看清了坐在輪椅上的女人。
那一瞬,慕容銘的腦袋“轟”地一聲炸了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記了應有的反應。
“阿銘……”輪椅上的女子顫抖的喚了他一聲。
慕容銘的身子猛地一震,這時不敢相信的瞪大雙眼,退後兩步,搖頭:“不……不對……不可能……”
“阿銘,是我啊……我是媽媽……”女子笑得溫婉,眼睛裡卻蓄着淚花。
慕容銘被眼前的事實震得體無完膚,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本已喪生在蔣絮車輪下的母親,如今竟活生生的出現在了他面前?!
他是無神論者,卻也無法解釋這個事實!當初,母親所有的後事,都是他和那個叫父親的男人一塊處理的,怎麼可能會……
這時,房間內的燈亮了,女子身後,是個一身漆黑的男人。
沒料到房間裡還有其它人,慕容銘目光一緊,看到對方後,早被堵塞的胸口,這會則像被重石碾壓過,裂得七零八落的。
男子人近中年,還是器宇軒昂的,看得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相貌出衆。眉眼處,與慕容銘像了個厲害,那是藏也藏不住的羈絆。
“阿銘……”對方的口吻,有些生硬,剛要說什麼,慕容銘驀地擡手。
“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說!”
他的腦子這會已經亂成了一團,分晰不了任何事實,更加不可能去理解他們即將道出的任何話。
“總裁……”高陽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說:“先進去再說吧。”
“對對對,”男人趕緊說:“進來再說。”
慕容銘石頭似的杵在原地,眼神有些發木,是高陽一咬牙,硬把他給拽了進去。
屋子裡,開始嗚嗚咽咽響起了女子的哭聲。
慕容銘僵直的坐着,擡起頭,看着憔悴的她,早已不復往日優雅迷人的樣子。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出不了聲,眼圈卻發紅。
“媽……真的……真的是你?”他不確定。
聽到他自己一聲“媽”,令冉曉晴哭得愈發兇了,不停應着:“是我,是我……”
慕容銘扯扯嘴角,乾澀得很,眼睛同樣酸澀着。他忙下頭,捏緊不停抖着的雙手,“我以爲……”
“不!我沒死!”冉曉晴轉動輪椅,來到他跟前,握住他的雙手,“阿銘……我知道你這幾年,過得很艱難……可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慕容銘還想再笑笑,臉頰肌肉卻變得僵硬。
這一結果太突然,他還沒有來得及消化,他們帶來的衝擊,快要摧毀了他所有的冷靜。
男子從衛生間裡走出來,手裡拿着溼毛巾遞給她:“曉晴,不是都已經見到兒子了嗎?快別哭了。”
冉曉晴握住他的手搖着頭,哭得更厲害了。
男子輕嘆一聲,將她推離一些,蹲下身動手替她擦着臉,擦得很細緻。
慕容銘木然的看着這一切,記憶裡,那個只會借酒裝瘋,不停和母親吵架的男人,居然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是他記憶出了差錯,還是時間真的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
他不得而已。
慕容銘抖着手,摸出一支菸來,可打火機卻怎樣都打不着。高陽立即替他點燃,吸了口煙,他才穩定下情緒,撫下胸口的澎湃。
“總裁,我到外面等您。”
確定總裁已經能夠控制好情緒,高陽才退了出去。
垂眸,似乎是找回了理智,慕容銘終於艱難的出聲:“這是怎麼回事?”興許是沉默了太久,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阿銘……”冉曉晴哭得嗓子也是沙沙的,擡起紅腫的雙眼望着朝思暮想的兒子,哽咽着只道出了一個事實:“我沒有死……”
“還是我來說吧。”慕容杉坐在對面,低着頭說:“這事你媽不好說,我替她說。”
擡頭,望着對面的兒子,儘管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他卻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親暱來,敘述的語氣也平靜了許多。
“幾年前,楊希媛給了你的一筆錢吧。”
慕容銘盯着他,僵硬的點頭:“是。”
這一點,他從不否認,也正因爲此,他對楊希媛心存感激,哪怕不愛也是決定要娶她。不爲別的,就爲了她在他最艱難的時期,主動幫了他一把。這份恩,直到現在,慕容銘都記着。
可是,慕容杉卻說:“那筆錢,不是楊家給你的,是你媽借她的名字給你的。”
一句話,徹底在慕容銘腦袋裡炸開了鍋,眸底同樣掀起了風暴。一直以來,他相信的都是謊言,那種震撼,可想而知。
冉曉晴沒有出聲,只是無言的望着兒子,心疼得跟什麼似的,箇中滋味,不足爲外人道。
慕容銘倏爾笑了,笑聲是無力蒼白的,“所以……蔣絮根本就沒有撞死人?”
聞言,冉曉晴臉色突然就變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連聲音都變得尖銳:“怎麼沒有?!”
她一把就將蓋在腿上的薄毯給扯了下去,指着自己一雙因爲無法再直立行走,肌肉已見萎縮的雙腿說:“我變成今天這樣,也是拜她所賜!她的確沒有撞死我,但是,這跟殺了我又有什麼兩樣?”
冉曉晴吼過之後,情緒一下子崩潰了,開始不停的喊叫,甚至,雙手猛地砸向自己的腦袋。
“曉晴!”
慕容杉趕緊上前,將她摟在懷裡,雙手捏住她的手腕,使勁固定在她胸前,嘴裡安撫着:“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在……有我在你身邊呢……”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慕容銘愣了住。
慕容杉的安撫,竟慢慢讓冉曉晴冷靜下來,靠着他,她很疲憊似的,喃喃道:“我累了,想進去休息……”
“嗯,我陪你進去。”
慕容杉朝兒子看過一眼,示意他坐在這裡稍等,他則推着冉曉晴回到房間。
門關上一霎,慕容銘似被驚醒了一樣,指間的煙快要燃燼,連燙着了皮膚,他都渾然不知。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看到母親活生生的在他眼前,他第一時間感受到的竟不是狂喜,而是鋪天漫地的複雜情緒,過往的恨,想要報復的心,這會都變成了天大的諷刺。
曾經,白梓琛說過一句話,他猶記。
他說,阿銘,人已經不在了,你何必要主動背起那麼重的枷鎖?放開自己不好嗎?你是爲了恨而恨,這一意義都沒有。
是啊,毫無意義。在今天到來之前,他尚且可以標榜自己偉大,能夠站在任意的高度俯瞰,爲了愛一個人,放棄了那麼重的恨,這不是誰都能做到的。但他可以!
今天之後,他是一個笑話……
慕容銘是個笑話,是個混蛋。
門又開了,慕容杉輕手輕腳的走出來,將門關嚴,回頭說:“你媽媽睡着了。”
慕容銘沒吭聲,又抽出一支菸來點燃,狠狠吸了一口。
慕容杉坐下來,看過他一眼,“我都不記得,你什麼時候學會的抽菸。”
“14歲,你走的那年。”慕容銘沒有擡頭,眯着的眸,在竭力剋制着內裡涌動。
慕容杉滯了滯,也低下頭,說:“阿銘,爸爸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