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物是人非
每個人的生命裡都有一條通向未來的路,沒人會陪你顛沛流離到最後。探訪這其中的種種,或許是由於時間有限,或許是由於變了心,最壞的可能或許是,那個人根本就不存在。——言默
時間飛逝,言默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齊肩的頭髮被紮成馬尾,白皙透着紅的皮膚一看就沒在家少待,一身白T加過膝裙,只是眼裡沒有同齡少女那肆意張揚的天真,反而多了幾絲沉鬱。
要知道她纔不過17歲的年華。
“the question is……”耳機裡放着英語聽力,言默端坐在書桌上,認真而又嚴肅地答着題。房間的窗戶全開着,6月,連風都是熱的,將皮膚折磨成粉紅的顏色。空調遙控器明明就在手邊,她卻偏偏選擇了一臺小電風扇。
空調開着,就看不了窗外的風景了。言默不想錯過。
門口有人“咚咚咚”的敲門,江琳端着一杯牛奶進來,她柔柔地說:“言言,休息會吧,喝杯牛奶。”
“媽。”言默摘下耳機看着自己的媽媽,她有點心疼。媽媽是街坊鄰居公認的大美女,而現在呢,才40不到的年紀,發間就已生了些許白髮,曾經漂亮的眼睛早已佈滿了皺紋。言默知道,這些全都是因爲自己。
鼻頭有些發酸,言默接過江琳手中的牛奶,“媽,快去睡吧,我再做會題。”
“先看你喝完我再去睡。”江琳餘光瞟到了女兒桌上的記事本,心裡有着淺淺地抽痛。當年才小小几本,現在,言默已將小的換成了大的,不知不覺中已經寫了厚厚的一旯。
言默一股腦將牛奶喝盡,她用手抹了抹嘴角殘留下來的牛奶,將杯子驕傲地對着江琳翻轉過來,說:“看,我喝完了,一滴都不剩哦。媽,你就去睡吧。”
江琳滿意地接過玻璃杯,“好,言言,不要複習到太晚,你也早點睡覺。”
“嗯嗯,您就放心吧。”
江琳走後,言默沒有了做題的心情,她雙手託着下巴,呆呆地朝窗外看去。儘管天氣悶熱的不行,但大街上還是有不少人,有街邊的小販爲了討生活將西瓜拉出來賣的叫賣聲,有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汽車的鳴笛聲……各種聲音混成一團。
好熱鬧啊。
言默其實是喜歡熱鬧的,但她喜歡的不是那種置身其中的真正的喧譁,言默喜歡獨自一人偷偷地參與,在她看來,她是向他人借熱鬧的那個。
每天入眠以前,言默都會翻看過往自己寫在記事本上的日記,像這樣翻來覆去的看已不知是多少遍。
今天,言默看的是自己高中的日記:
10月28日 小雨
今天差點在同學面前露餡。果然,我是不適合交朋友的。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嘗試什麼了,沒有奢求,沒有念想,獨來獨往,這才適合我的。
——跟天氣一樣哭泣的言默
1月1日 元旦節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元旦節,聽他們說班裡要舉辦一個元旦晚會,這是學校的傳統,每個小組都要準備一個節目。我藉故跟老師請了個假,她同意了,大概成績好的學生都有請假比較容易這個特權。出於人道主義,我在走之前還跟小組的成員道了個歉,他們看來很無所謂。是啊,在他們眼裡,有我沒我都一個樣,我就是一個“隱形人”一般的存在。
——隱形人言默
3月24號 晴
今天月考成績出來了,沒有懸念的,我又是第一名。其實,我有時候真的挺想不通的,上天在剝奪了我記憶的權利之後,爲什麼不把我頭腦裡的思想一同收走呢。當個傻子,什麼也不知道豈不更好?
——想不明白的言默
………
從小學到高中記事本,言默都不知已翻過多少遍,唯獨那本有關幼兒園的,在被牛奶浸溼後,早已不復存在。
當然,如果言默能記得的話。
高考,這一天終於來了。作爲學校裡品學兼優的存在,言默被老師們寄予了厚望。
“言言,不要緊張,放輕鬆,來來來,像媽媽這樣深呼吸!”江琳在一旁教言默吸氣又呼氣。
噗嗤!言默沒忍住笑了出來,“媽,我看是你比較緊張吧。”
“是嗎?言言,媽媽相信你,加油!”
言默微笑,她上前抱住江琳,說:“媽,等着我的好消息。”
“好好,快進去吧,快到點了。”江琳催促言默。
“好,再見媽媽。”言默揹着書包進去了,書包上的海綿寶寶掛飾被陽光照得格外晃眼。
這幾年,言深的鞋廠也越開越大,他已經是3家鞋廠的老闆了。
“老闆,電話!”正在和人談合作的言深停了下來,他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李總,我去接個電話。”
闊步來到自己的辦公室,言深拿起電話,“喂,你好,哪位?”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言深整個人都舒展開來,他對着電話一個勁地說“謝謝”。掛斷電話後,他喚來秘書,“小田,我要出去一趟,跟李總合同的事全權交給張小平來處理。”
“好的,老闆。”
風風火火地回到家裡,他一把拉過正在打掃的江琳,興奮地說:“江琳,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過的國外神經科的專家麼,他來中國了!這次我們不能再錯過了,我們今天必須親自過去預約。”
“真的嗎?”江琳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那快走吧!我們得趕在言言考完之前回來,我還得給她做晚飯呢。”
“好好好!你快點,9點的飛機,我已經訂好票了。”
走之前,江琳給中午會回家的言默留了張字條。夫妻兩人火急火燎地就奔着機場去了。
夏日的陽光異常毒辣,從身體中蒸發出來的水分密密麻麻地緊貼在言默的後背上。
這堂考的是英語,爲了聽力播放的順利,考場的所有電風扇都關了。不論是考生還是監考官都熱的苦不堪言,可又不得不全神貫注。不知怎地,言默就是集中不了注意力來,她的心裡頭慌慌的。
搖了搖頭,言默努力聽着聽力,可一用力,鉛字筆又斷了……
考試結束了。言默邁着輕鬆地步子走出考場,她考的還不錯。
這一路上,都是那些以前不敢公開的小情侶,現在他們可以明目張膽的“勾肩搭背”;還有痛哭流涕的好朋友們,相互許諾着以後定要保持聯繫……只有言默是一個人。不愛說話,沒有朋友又怎樣,好在還擁有深愛自己的爸爸媽媽。
“言默同學,你等一下!”是言默的班主任,一位上了年紀的老教師了。
言默停了下來,她看着面前不停喘氣的老師,她不知道她還要喘多久。
她終於說話了,讓言默有點不好的預感。
“言默,你做好心裡準備。”
言默蹙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她說:“沒什麼過不去的,言默,你……”
“老師,你直接說吧。”言默打斷她。
老師頓了頓,最後說道:“……言默,你爸爸媽媽出事了,今早有一架飛機失事,你的爸媽剛好都在那架飛機上……”
沉默,只有沉默,言默不信,抓着書包揹帶的手也不自知地用了力。“你騙人,我媽媽早上還送我來着,怎麼可能會在飛機上呢。她肯定在家等我呢,我要回家!”
言默跑得很快,絲毫不理會後面老師的叫喊聲。
“咦?言默!”
慌忙間,言默撞上了前面的人。
章樂見是言默很高興,他本想問言默想考哪所大學,可她就在自己眼前飛快跑掉了。
身旁的同伴起鬨,“喲~你的言默都不理你哦~”
“去去去!那是我的事。”在學校,所有人都知道章樂喜歡言默,只有言默自己不知道。
其實章樂也不明白,言默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自己喜歡她,已經夠明顯了。
明明不過三樓的樓梯,可這次,言默不知這距離爲何這麼長。
“砰”的一聲門被言默粗魯地打開,由於慣性,桌上的紙條被風帶了起來,言默就這麼看着它掉了地上。
家裡面靜靜的,言默一直等着媽媽說“言言,回來啦,馬上就吃飯啊。”她在門口站了好久,都沒回應。她慢慢地走上前將地上的紙條撿了起來:
言言,媽媽今天和爸爸去趟外地。媽媽保證,晚上你回來之前,桌上會有你最喜歡的糖醋排骨哦~
——媽媽字
字條早已被淚水浸溼,言默將字條貼在胸口,還是崩潰了。
“啊!啊!”一陣陣撕心裂肺地嘶吼聲。是夜,言默癱坐在地板上,她任憑眼淚往下淌着,兩眼空洞無神。
從來都是命運選擇跟你作對,而你卻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機會。
言默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客廳走到爸媽的房間來的,她愣愣地坐在牀上,眼淚乾了流,流了幹。靠近心臟的位置有一條項鍊,那是言默的媽媽送的,心形的吊墜裡是言默爸爸媽媽的合照,媽媽笑靨如花,爸爸雖一臉嚴肅,卻掩飾不住眉間的溫柔。
言默小心翼翼地撫摸着照片上的人臉,“爸,媽,你們不是說會一輩子保護言言的嗎?怎麼能食言呢?我還以爲這世上就你們不會騙人了。”
爲什麼老天要在剝奪了她記憶的權利之後,還要把自己唯一的家人也從身邊奪走呢。
言默重新將它掛回離心臟最近的地方,緊緊握着它,不眠不休。
在不吃不喝頹廢了好幾天後,有人來敲言默家的門,言默打開門。來人看着言默髒兮兮的樣子,拖鞋也沒穿,衣服也皺皺巴巴的,一張臉也亂的慘不忍睹。
不過他是能理解的,“你好,請問是言默小姐嗎?”言默沒有回他,那人又自顧自的說:“是這樣的,我是航空公司的,來這是想請你把這份死亡確認書籤一下。”
死亡確認書?言默直直地盯着他手裡的那張紙,上面胡赫然寫着“死亡確認書”五個字。
“小姐,你簽了之後,我們纔可以將保險金賠給你。”見言默沒有反應,他又說道。
“保險金?”言默喃喃道。
“對對對!”見言默終於有了反應,他急忙應和道。他就說嘛,這世上沒有哪個人是不愛錢的,等搞定了眼前這個小祖宗,他還要去下一家。
言默猛然間擡起頭來,曾經漂亮的眸子滿是痛苦,她奮力推搡着他,“錢?錢就可以讓我爸媽回來麼!都是你們!你給我滾出去!滾!”
“啊!”言默茫然地坐在地上,也不理會門口的敲門聲,她的嘴角哆嗦着,“我不會籤的,死都不會籤的。”
明明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卻是連屍體都沒有了。飛機爆炸,多麼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