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接下來所說的事情,大致上也跟杜簡秋所猜測的差不多,只是相對要更加具體一些。
當年浮生所在的陳家,原本是北燕村最大、最古老的一個家族,一直以來都掌控着北燕村的村長之位。直到近一百多年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的,陳家的人丁忽然開始衰落下來。
但凡陳家新生的嬰兒,大多都會早夭。即便是僥倖存活了下來,近一百年來也極少有人能活過四十歲。就這樣,原本北燕村最大的家族,隨着人丁的逐漸凋零,他們開始失去了對於北燕村的掌控。
而這個時候,北燕村裡的另外一個大家族,皇甫家開始蠢蠢欲動了。這皇甫家歷來都是世襲着北燕村的大長老之位,眼看陳家勢弱,便開始動了心思。
最後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皇甫家的人終於按捺不住了,經過了周密的計劃,公然篡奪陳家的村長之位。並且爲了以防後患,皇甫家的人痛下殺手,血洗了陳家所有的嫡系。
那是一個血腥、瘋狂的夜晚,當時浮生還未滿歲,突遭此禍,當時陳家的家主,也就是浮生的親生父親派了一隊人,命令他們拼死保護着自己的妻兒衝出了重圍。
可到最後,這隊人當中很快就在逃亡的路上相繼殞命,當中還包括了浮生的生母。
沒錯,那個杜簡秋所認識的青瑛,其實並不是浮生的親生母親,而是浮生的姨娘,他生母的妹妹。
青瑛帶着浮生一路逃到了落陽村附近,那時候的浮生甚至都還沒有斷奶,而且青瑛也還只是一位黃花閨女。因爲害怕跟人生活,會被皇甫家派出來的追兵發現,青瑛雖然看到了落陽村的存在,也不敢隨意帶浮生進去。
這個平時看上去柔柔弱弱,事到臨頭之際卻變得格外堅強的美麗女人,硬是咬着牙躲在了深山裡面,餓了,就徒手在林裡捕食,渴了,還有山泉雨露。
唯一讓人頭疼的是,那時候的浮生太小,根本就不可能像她一樣接受得了這樣的食物。沒辦法,青瑛只好每到夜深之時,偷偷潛入落陽村裡面,好給浮生偷取些許羊奶回去。
當時的情況何等艱苦,浮生雖然已經不可能記得,但是當青瑛臨終之前說起的時候,箇中辛酸不難想象。
再後來,誠如杜簡秋所說那般,落陽村裡的一位獵人,浮空揚在山中打獵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青瑛二人,然後便將他們帶回了村子裡面。
當時青瑛已經從村民們那裡打探到,前兩年確實經常有一些陌生人到他們這裡來找着什麼人,一直找了一年多,最近才漸漸來的少了。
青瑛想着要保住浮生,她必須得先給浮生創造一個不容易讓人起疑的身份,於是在跟浮空揚商量之後,二人很快就成了親。
不得不說的是,浮空揚這人也是個血性漢子,早在他將青瑛帶回家的時候,就已經對這個美麗的女人入了心,成親之後更是將浮生視若親生兒子一般。
就這樣,後面的事情正如杜簡秋所說過的,浮生的這兩個父母也相繼離他而去,浮生靠着他的叔叔和好心的鄉親們拉扯長大。
直到三年前,浮生第一次去參加神樹節回來。
那年他十七歲,是落陽村和靈龍村僅有的三個名額之一。雖然那次浮生沒能夠成功登頂,但以他年紀輕輕的,就已經登上了四十七節的成績,在靈龍和落陽兩個村子裡也是引起了一陣轟動。
可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浮生就隱隱感覺到了不對,感覺好像是有什麼人暗中盯上他了。時不時的,村子裡就會來一些陌生人,暗中打探着關於浮生的一些事情。
只是那個時候,浮生對此還沒有多大的警覺,只是心想可能是因爲自己在神樹節中的表現,吸引了一些大村落的注意吧。
誰能想到,原來這些暗中盯上他的人,竟然就是北燕村的皇甫家。因爲浮生長大之後的樣子,跟他的生父實在是太像了,這讓皇甫家的人不得不引起了懷疑。
最後,經過了兩年多的查探,雖然還是不能確定,但是皇甫家本着寧殺錯不放過的態度,終於還是指使暗鷲村的人對浮生動手了。
北燕村的目標雖然只有浮生一個,但是這事既然交到了素以兇狠好鬥而著稱的暗鷲村手上,整個落陽村就悲慘地淪爲了浮生的炮灰。
也正是因此,浮生痛悔不已。
聽完了整件事情的始末,秦風骨和杜簡秋沉默了。
既然這件事情是因爲浮生而起,那就是說對方在沒有確認浮生是否死亡的情況下,很有可能不會這麼容易完事。
如果說皇甫家那邊堅持查下去,不難查出浮生尚且活着的事情。到那個時候,災禍恐怕就得蔓延到靈龍村這裡了。
現在的浮生,簡直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到了什麼地方,都會激起一番動盪。
浮生在那看着正自沉默的二人,臉上露出一絲僵硬的笑容,說道:“秋叔,您放心,經過這次的事情,我一定不會再把靈龍村也給牽涉進來。待得我稍微能夠走動,很快就會離開這裡。”
聞言,杜簡秋先是一愣,接着很快露出了一臉的不悅,說道:“浮生,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秋叔我是那樣的人嗎?別說你現在身上還帶着傷,就算沒有這傷,我也不會對這件事坐視不管。”
秦風骨也是微微皺了皺眉頭,接着說道:“浮生,杜大叔說的沒錯,現在你只要安心養傷就行了,不用去想那麼多的事情。”
浮生說道:“風骨,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自己清楚,只要我一天還活着,就難保那些人不會找到這裡來。再過兩個月就到神樹節了,只要我能登上神樹頂峰,完成了我孃的意願,到時候我甘願回到落陽村裡,以死謝罪……”
他的話剛說到這裡,忽地只見杜簡秋擡手就是一記耳光,狠狠地抽在浮生的臉上,他那張俊朗的連登時就紅腫了起來。
杜簡秋一臉怒容地看着他,氣道:“你說什麼?以死謝罪,謝什麼罪?!你以爲你一死了之,就真的可以彌補落陽村那麼多人的性命了嗎?愚蠢!真是愚蠢至極!”
在杜家住了這麼久,秦風骨還是第一次看到杜簡秋動怒,而且動怒的對象竟然還是浮生,這不禁讓他有些驚詫。
不過話說回來,浮生剛纔那句話確實有些該打。
落陽村裡那麼多人因爲他而死了,這傢伙想的不是怎麼去給那些無辜的鄉親們報仇,竟然是想着一死了之,這可真是有些讓人想不明白。
看着浮生一臉愕然,眼神中閃過幾分慌亂的模樣,秦風骨心中暗暗嘆了一聲,說道:“浮生,杜大叔說的沒錯,你確實愚蠢至極!該打!”
他這話倒不是落井下石的意思,而是真的爲浮生的懦弱而感到可悲。自棄者天棄之,秦風骨真的不希望浮生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浮生也是開始時被杜簡秋的那一記耳光給打蒙了,但聽了二人的話,轉念想了想,很快也明白了過來。
苦笑了一聲,浮生說道:“秋叔,風骨,你們不明白,當一個人的身上壓着幾百條性命的時候,那感覺會是多麼的沉重。就是因爲我,落陽村纔會遭此一難,纔會死了那麼多的人,這是我今生今世都難以彌補的罪孽。”
杜簡秋冷哼了一聲,看了他一眼,說道:“這份罪,應該是由你來彌補嗎?”
浮生一怔,很快陷入了沉默。
秦風骨也走上一步,伸手放在浮生的肩上,輕聲說道:“浮生,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再怎麼懊悔,再怎麼愧疚也沒有用。而且杜大叔說的是,這份罪,確實不該由你來扛,是誰害死了落陽村的那麼多人,就該讓他們的鮮血來償還。”
聽到這話,浮生的眼睛亮了一下,不自覺地看向秦風骨。
只聽秦風骨又繼續說道:“不瞞你說,雖然我的身上沒有揹負着像你那樣的血海深仇,但是人生在世,哪兒沒有點逆境的時候。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你以死謝罪,當你真到了下面的時候,你覺得村裡死去的那些人,還有爲了保護你而死的親生父母、家人,他們會原諒你嗎?會接受你的請恕嗎?”
秦風骨堅決地搖了搖頭:“不會,他們絕對不會。因爲害死了他們的人不是你,是皇甫家,是暗鷲村的那些畜生。你如果真的要想贖罪,那就讓自己變得更強,然後去給他們報仇吧。”
“報仇?”浮生口中輕輕唸了一句,原本迷茫的臉上,逐漸開始煥發出了一絲色彩。
“對,我要報仇!我一定要給大家報仇!”浮生的眼神中忽然透出一股冷光,拳頭狠狠地砸在牀邊,咚的發出一聲悶響。
秦風骨看着他的神色終於恢復了過來,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默然了片刻,說道:“浮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願意幫你。”
“你幫我?爲什麼?我的仇家可是北燕村的皇甫家,是兇惡的暗鷲村。”浮生擡眼看向秦風骨,臉上露出一絲意味莫名的神色。
秦風骨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就像你當初幫我訓練一樣,幫你,只是因爲我拿你當朋友而已,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