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思存和楊三姐第二天便離開了花遲谷。
羅思存帶走了谷中大半會武功的弟子。花平當時並沒有反對，只是在羅思存走了之後，便開始教我一套劍法。或者不能說是劍法吧，因爲用的是短劍和匕首。招式沒什麼多少變化，簡簡單單，迅捷而有效。
花平說最適合近身搏擊。
他沒有說更多，但是很顯然，這是套防自己人的劍法，至少，是在防能走到我身邊的“自己人”。
於是我每天大半時間都用來練武，當然，是坐在輪椅上練。
溫浪漫當着花平並沒有說什麼，也會陪着我練，給我喂喂招什麼的，但是隻剩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卻看着我，長長嘆一口氣，道：“花總管還真是一點都不相信我。”
有時候覺得人心還真是奇怪，想要相信他的時候，明知諸多可疑，也都能無視，寧願不看不想。但若真是心中有了芥蒂，就覺得他不論說的是真是假，不論做的是對是錯，都只是做戲。
我看着他，心情很複雜，末了只是輕輕道：“你誤會了。沒那回事，只是最近出這麼多事，魔教啊，觀燧壇啊，刺客啊……萬事難料，防不勝防，所以花平纔想多教我兩招防身，並沒有不相信誰的意思。”
溫浪漫輕輕拉過我的手，笑了笑，道：“是你誤會了纔對。我只是覺得，花總管他根本不相信我能好好保護你。”他頓了一下，將我的手拉到脣邊，輕輕親了一下，低低道：“我不會讓任何危險靠近你的。”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溫柔，但此刻聽在我耳中，卻只是那句“瘸腿的白癡”，下意識便抽回自己的手。
溫浪漫鬆了手，也沒有再有什麼親密的動作，只是輕輕又問：“芙蓉，你最近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有什麼心事麼？我可幫你嗎？”
若論演戲，我也許一萬年也比不上他。他對我一如既往，我卻實在做不到像以前一模一樣。想來他也肯定有所察覺。
我勉強笑了笑，道：“大概只是有些累吧。你知道的，花平他最近都不管事，什麼都是我自己在決定。以前不管事不知道，原來這麼辛苦這麼煩。眼下師姐和三姐那邊不知怎麼樣，上次傷你的刺客也沒抓到……”
“那沒什麼。”溫浪漫柔聲安慰我，“你不用着急，反正我現在也沒事了不是麼？若是處理谷中事務太過辛苦，不妨多多休息，有些事情麼交給別人去做就好了，不用事事都親力親爲。”
若是之前，我也許會以爲他只是關心我，但現在聽來，卻字字都別有深意。
我緩緩擡起眼來看着他，道：“你知道，我不記得之前的事情，突然說我是花遲谷谷主什麼的，真是令我十分惶恐。就算是花平，對我而言，也是他來體貼山莊接我才第一次見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羣陌生的人，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做好，也不知什麼人才值得信任。”
這些都是我最真實的感受，我本來也想過，若我能嫁給溫浪漫，兩情相悅真心以待，我一定會找個時間向他傾訴，但卻從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情況，這樣的心情跟他說出來。
溫浪漫靜了一會，伸手攬過我的肩，低低喚了一聲：“芙蓉。”
明明是同一個懷抱，之前曾令我覺得溫暖如三月煦陽，現在卻有如數九寒冬。明明是同樣一種氣味，之前曾令我如沐春風，現在卻只想退避三舍。
但是不能退。
花平說得沒錯，我不是什麼人的木偶，不可能永遠在別人掌上起舞。
是我自己的賬，總該要我自己來清算。
我靠在溫浪漫肩頭，輕輕道：“我曾經問過花平，如果我不管怎麼樣都要和你在一起，會怎麼樣？”
溫浪漫問：“他怎樣回答？”
“他說，隨谷主高興。”我笑了笑，道，“大概我真的丟下花遲谷這擔子不管，也不會怎麼樣吧？”
溫浪漫沒說話，只是輕輕摟着我。
我繼續道：“花平對我很好，羅師姐對我也很好，花遲谷的大家都很照顧我。我本來想，雖然我不記得之前的事，但既然他們希望我做谷主，那我就做吧。我不想他們失望，卻沒想到自己根本不是這塊料。學文不成，學武也不成，現在又斷了腿。谷裡的事務也好，江湖的形勢也好，我根本看不懂，其實也沒有心思去看，但又怕他們會越來越失望，又矛盾又辛苦……”
溫浪漫摟着我，輕聲安慰道：“怎麼會呢？沒有人會對你失望的。大家都知道，你一直在努力。”
“努力又怎麼樣？很多事情，就算努力，也不一定做得到。我有時候，真是寧願自己沒有回來花遲谷。”我頓了一下，抓住溫浪漫的手，擡起眼來看着他，語氣裡帶上幾分哀求，“等我們成了親，你帶我回去吧。我們去跟花平說，我不想做這個花遲谷主了，讓他另外再找人做，羅師姐也好，其它人也好，總之我不做了，我只要做你的妻子就好。好不好？”
溫浪漫笑起來，伸手輕輕摸了摸我的臉，柔聲道：“芙蓉你這是說什麼傻話呢。你當然會是我的妻子，我會一輩子寵你愛你照顧你。但你是百花夫人的女兒，花遲谷的主人，這一點也毫無疑問，怎麼能說不做就不做？哪有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認連自己的家都不要的道理？”
我垂下眼，沉默下來。
溫浪漫抱住我，道：“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我們不要這樣就說放棄好不好？大家都會體諒你。花總管會幫你，我也會幫你。我們慢慢來。”
“可是……”我咬了咬脣，輕輕道，“我真的不喜歡那些事情。”
“沒關係。”溫浪漫輕輕拍了拍我的手，道，“有我在。你不喜歡的事情，我來幫你做就好。你是我最愛的小娘子，當然不能讓你苦到累到。”
我看着他依然溫情脈脈的眼，只覺得自己一顆心一點一點墜入了萬年不化的冰窟。
如果他真的只是喜歡我，那麼要不要花遲谷，是在這邊成親，還是隻娶我回去，又有什麼區別？
若說之前還對他留有一絲希望，到了現在，連最後那一線光，都被他自己親手掐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