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意識的時候,第一個感覺便是痛。全身上下五臟六腑沒有一個地方不痛。
然後便聽到簫聲。如一縷迴旋於夜空的輕煙,清新飄逸;又如情人在耳畔的呢喃,溫柔纏綿。
我緩緩睜開眼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寬大柔軟的牀上,牀前燃着一爐香。
我隔着嫋嫋香菸看向坐在牀前吹簫的白衣男子,只覺得恍若隔世。
但只是試着稍微擡了一下頭,整個身體就痛得讓我忍不住**出聲。但我心裡卻不由得一陣欣喜。
會這樣痛,就代表——我還活着吧。
似乎被我的**聲驚動,簫聲嘎然而止。然後是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清脆的一聲。我還沒分辨出那是什麼,手已被溫浪漫一把握住。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醒來就好醒來就好。”溫浪漫握緊了我的手,聲音裡滿是驚喜。“現在覺得怎麼樣?哪裡不舒服麼?我這就去叫其它人來。”他雖然問了我問題,卻根本沒有給我插嘴的機會,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完,便跑出去叫人。
我追隨着他的身影微微側過眼,卻看到那支碧玉簫正滾向牆角,心頭不由得一暖。
花平和羅思存很快就跟着溫浪漫回來。花平拉起我的手把了把脈,又仔細看了看我,然後便起身去旁邊寫什麼。羅思存幾乎立刻就取代了他的位置,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握住我的手,一雙美目中霧氣氤氳,眼見着就要流下淚來。
溫浪漫在旁邊笑了笑道:“羅姑娘這是怎麼了?花谷主能醒來不是件天大的好事麼?”
他不說還好,一說羅思存便直接哭出聲來,溫熱的淚珠滴大顆大顆在我手背,她臉上卻帶着笑,只是一邊抽泣,一邊點頭:“嗯,醒來就好。”
看到他們這樣子,我不由得覺得心頭的暖意更濃。
不管怎麼樣,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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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地方,是花遲谷在西澤城的分坨。因爲我傷勢太重,所以只能先搬到就近的地方養傷。我醒過來已經三天,除了右手之外,身體其它地方都還不能動,腰以下更是全無知覺。雖然他們都安慰我說慢慢會好起來的,但是其實我自己清楚得很,不管到時能恢復到什麼程度,我這雙腿也應該是廢了。但不管怎麼說,從那麼高摔下來,不死已是萬幸。更幸運的是花平和溫浪漫及時趕到,楊三姐和伴書他們都沒什麼事,只有釣詩身受重傷,在我醒來的前兩天不治而亡。
當日花平本來是要去追查那些跟蹤我們的人,但半路上遇上溫浪漫趕過來,說是得到消息魔教可能會半路截殺從正義堂返回的武林人士,於是花平也沒有再追查那些跟蹤的人,直接和溫浪漫一起掉頭回來追我們。那時我們已經被黑衣人逼上山頂,花平他們趕到時,只來得及救下侍琴和小狗。
當時羅思存他們都覺得我中了黑衣人一掌,又墜落懸崖,早已必死無疑,結果溫浪漫卻堅持要下崖找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羅思存說這些事給我聽的時候,我忍不住擡眼去看溫浪漫,他卻微微錯開眼,道:“在下只是見崖壁上有刀劍的寒光,想來花谷主應該中途試過自救,既然不是直接墜下,或者尚有一線生機。既然有希望,不管多小,都不應該放過纔是。”
我輕輕道:“溫莊主上次救命之恩,我還未曾回報,這次又承蒙相救,真是感激不盡。”
溫浪漫輕輕笑了笑,道:“花谷主不必客氣,能爲花谷主效綿薄之力,是在下的榮幸。”
“溫莊主不必跟我這麼客氣纔對……”我話沒說話,旁邊羅思存已笑起來,道:“你們兩個是在說繞口令麼?客氣來客氣去的?”
溫浪漫又笑了笑,沒再說話。
我不由得紅了紅臉,微微垂下眼,也不知說什麼好。
幸好這時花平端着一碗藥進來。羅思存便笑着起了身,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就不打擾谷主了,谷主喝了藥就好好休息吧。”
我輕輕點了點頭,羅思存便和溫浪漫一起走了出去。花平端着藥,坐在牀前,一小勺一小勺的餵給我喝。
他本來話就不多,這次之後,就更加沉默,而且每每看向我,眼神裡滿滿都是自責。也許就是因爲這份自責,所以很多本來應該伴書侍琴做的事情,他都在親力親爲。自己挑選藥材,自己熬藥,自己端來給我喝。
我忍不住輕輕道:“你不用這樣的,我墜崖又不是你的錯。”
花平靜靜餵我喝完一碗藥,又輕輕用手帕爲我擦了擦嘴,才輕輕道:“我只是不想再給任何人可趁之機。”
我不由怔了一下,花平放好了碗,又回到我牀前來坐下,拉起我的右手,與他自己的手掌心相對,然後道:“我昨天教你的心法還記得嗎?”
我輕輕點點頭,卻不由得皺起眉來。他昨天也是餵我喝完藥之後,教了我一套心法,讓我修練。我一運氣便只覺得全身上下所有經脈玄竅都像有無數鋼針在刺來穿去,那種痛楚根本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所以聽他提到這個,下意識就有些排斥。
花平輕輕道:“我知道會很痛,你全身經脈至少斷了三分之二,如果不想這輩子都躺在牀上過,就忍一忍。”他頓了一下,又道,“我會幫你。”
我咬了咬牙,點了點頭。
於是便有一股暖流從我們相抵的手心傳進來。我閉上眼,依據花平昨天教我的心法,跟着那投暖流,緩緩運氣。針刺火燒一般的痛楚再次向我襲來,我咬緊了牙,下意識地抓緊了花平的手。
“別怕。”花平低沉的聲音柔柔道,“我們慢慢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在他令人心安的聲音裡放鬆下來,強忍着劇痛,繼續依照他教我的心法運氣修練。
到花平收功的時候,我全身都已被汗浸溼。
“辛苦了,我叫伴書進來幫你擦洗。”花平輕輕說着,一面站起來。
我連忙叫住他:“花平。”
他回過頭來看着我,我卻遲疑了許久,才輕輕道:“其實救我的人是你吧?”
他沒說話,沒否認也沒承認。
我又道:“我聽見你叫我。”
花平輕輕嘆了一聲,才緩緩道:“夫人把你交給我,我本不該讓你有任何閃失的。但是……”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我一時倒不知應該怎麼樣接話,又過了半晌,才輕輕道:“謝謝你。”
他多看了我一眼,也靜了一會,才道:“谷主不必客氣,都是屬下份內的事。”
我不由怔了一下,不知他爲什麼突然又客氣起來,分明剛剛還在“你我”相稱的。但花平卻沒有給我追問的機會,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