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裡,伴書過來準備侍候我就寢,我擺擺手,“我還不想睡。”
於是她便退開了一點,垂手站在那裡。我坐在窗前,伸手推開窗戶,讓外面帶着木葉清香的夜風吹到我臉上。我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問:“我是不是很沒用?”
伴書沒有回話。
本來這種答案明明白白的問題,也的確沒有回答的必要。於是我嘆了口氣,又問:“今天起火的時候,楊三姐沒事吧?”
伴書道:“沒事。只有兩個女弟子在跟縱火的人打鬥時受了點輕傷。”
我點點頭,伴書問:“要找她來嗎?”
“不用了。”我說。
我本來是很想和三姐敘敘舊,可是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若她再提復仇的事,只怕我心裡這團亂麻越發理不清了。而且我們現在是跟溫浪漫住在一起,他是見過楊三姐的,還是先不要特意去找三姐的好,萬一引起他的注意,只怕事情會變得更麻煩。
於是伴書又安靜下去。
我一時有些不習慣這種安靜,不由得皺了眉,這才發現身邊少了個人,小狗不在這裡。
好像從下午他們搜刺客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
“小狗呢?”我問。
伴書搖了搖頭,“不知道,搬來這裡的時候他還在的,現在不知去了哪裡。谷主要找他來嗎?”
除了這句話,你還會問點別的嗎?
我皺了眉,又搖搖頭,道:“不用了,我還是睡覺吧。”
伴書去幫我鋪牀,卻聽到侍琴在門口道:“谷主,總管求見。”
我連忙讓她請進來。
花平進門來行了禮,道:“今天發生太多事情了,怕谷主會睡不好,屬下特意泡了壺安神茶來。”
我連忙道了謝,花平側過身,讓身後的侍女將茶放在桌上。
我這才發現,那端着托盤跟着花平進來的侍女竟然是楊三姐,不由得喜出望外:“三姐。”
花平輕輕笑道:“從火災到現在,一直沒有機會多說話,屬下怕谷主關心則亂,索性直接把楊姑娘帶來跟谷主見一面。”
唔,與其我特意去找楊三姐,倒真不如他這樣帶過來好避人耳目。他雖然說得不是很明顯,但顯然就是擔心我會不知輕重到時萬一讓楊三姐被發現反而不好收場吧。
聯繫我以往的表現,倒也怪不得他不放心。
雖然有些不快,但是看到楊三姐平安無事,我還是鬆了口氣,握着楊三姐的手,輕輕道:“三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真正要擔心的是七妹你纔是吧。”楊三姐看起來反而憂心忡忡,“如果說放火是衝着我來的,倒還說得過去,但是半路截殺這種事情,分明是衝着七妹你去的啊?到底是什麼人想殺你?”
這是我們重逢以來,她第一次用在小蓬萊上的稱謂稱呼我,我一時間只覺得心頭一暖,幾乎又想哭。
花平卻在這時輕輕道:“這裡始終不是說話的地方,須防隔牆有耳,有什麼話,還是之後再說吧。”
楊三姐也點了點頭,拍拍我的手道:“亂了一天,七妹還是早休息吧。反正只要人沒事,其它的都可以從長計議。”
我雖然點頭應聲,卻有點拿不準,她說的是今天的事情,還是復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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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確是發生太多事情了,我一時根本消化不了。即使有花平的安神茶,也完全睡不安穩。在牀上翻來覆去好一會,總是睡不着,不由得又長嘆了一聲,坐起來。然後就看到有人向我牀前走過來,隔着紗縵,看不太清是誰。
我皺了下眉,一面問:“是誰?”一面伸手去撩開紗縵,另一隻手已伸入枕下握住放在那裡的短劍。
伸出去的那隻手被人抓住,小狗的聲音柔柔道:“是我。”
我不由鬆了口氣,又感到他往我手裡放了個東西。“是什麼?”我問。
“自己看嘛。”小狗笑着,鬆了手,撩起一邊的紗縵來,坐在牀沿上。
房間裡雖然沒有點燈,但是窗戶開着,月亮映得滿室清輝。
我借月光看到自己手心裡一枚小巧的糕點,淡綠色,有點涼涼的。
“只是綠豆糕啦,用來吃的,不是看的。”小狗這麼說着,湊到我手上來輕輕咬了一小口,“放心,沒有毒。”
他的脣貼上我的手心,連惡作劇一般伸出舌頭來舔了一下。
我不由得紅了紅臉,“唰”地將自己的手縮回來。但是看着那個被他咬過一口的綠豆糕,一時卻覺得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小狗笑了笑,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放滿糕點的盤子來,“好啦,嫌我咬過太髒的話,這裡還有。你晚飯也沒怎麼好好吃,現在應該差不多又餓了吧?”
他居然知道我晚飯沒有吃好,想來我雖然沒看到他,他卻不知在哪裡注意着我的舉動吧?他跟在我身邊這麼久,對我平日的食量的確再瞭解不過。我撇了撇脣,將手裡那個綠豆糕放回去,又重新拿了一個,咬了一口。問:“你之前去哪裡了?”
小狗輕輕笑着,向我這邊湊近了一點,吐氣如蘭:“谷主你是在擔心我麼?”
“我纔沒有呢!”我向後避了避,別開眼不看他,“發生這麼多事情,哪來的空管你在做什麼。”
小狗又笑了聲,“是呢是呢,谷主只是忙着看那位英俊瀟灑的溫莊主吧?忙得連飯都吃不好呢。”
“我纔沒有——”我忍不住回過頭來分辯,卻看到他居然一臉正經。沒有平日裡嬌媚的表情,小狗的臉在這時的月色下看來,越發像是溫浪漫。
我不由一時失神。
“看呆了麼?”小狗取笑我。
我卻找不出話來反駁,只得微微紅了臉,轉過頭去吃手裡的糕點。
小狗又道:“谷主看得是我,還是溫浪漫?”
我怔住,“我——”我只說得一個字,後面的話卻接不上來。
小狗看着我道:“谷主是在回谷之前就認識他吧?你看上他了吧?留下我是因爲他,不准我穿白衣,也是因爲他吧?”
他這一串問題我都不知要怎麼回答,只是抿着脣不說話。
“可惜他是高貴的世家公子,是走在雲端的天外仙人,我只是一個供人取樂的玩具,所以我連跟他穿同一個顏色的衣服都不配,對麼?”
小狗的聲音依然低緩輕柔,卻有着掩飾不住的尖銳譏誚。
我不由一怔,擡起眼來看着他。
小狗坐在牀沿上,揹着光,平常琥珀色的眸子,此刻看來竟然深沉得發黑,一字一句道:“我的長相真的有那麼像他麼?”
我一時被他那樣的眼神震懾,過了好一會,才輕輕問:“你在意這個嗎?”
他輕笑道:“就算只是個玩具,就算只是條狗,也沒有什麼人喜歡做其它人的替代品吧?”
嗯,沒錯,就好像就算我只是縷無依無靠的遊魂,也會下意識地排斥花芙蓉的身份。尤其是在溫浪漫面前。
我抿了抿脣,伸過手去,輕輕拉了小狗的手,低低道:“抱歉……但是,我並沒有將你當作他……”
“因爲我永遠也比不上他吧?”小狗又笑了一聲,充滿了自嘲的意味。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連忙分辯,但卻不能組織更有說服力的語言,於是頓在那裡,又沉默下去。
小狗跟着我沉默了一會,然後深吸了口氣,將我的手拿開,道:“時候不早了,請谷主安歇吧。”之後也不等我說話,便起身離開。
我下意識向他伸了伸手,又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只是隔着紗縵看着他被月光拉長的影子,隱隱有些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