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九王雙膝跪下,趴下去伏拜,滿頭的髮辮掃在土裡,“弟弟回來了!”
跟在大君背後的貴族和武士們也急匆匆地下馬,一齊跪了下去。九王對大君行跪拜的大禮,他們不敢端坐在馬背上。
“厄魯,得勝歸來,你果真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待。”
“就像我們小時候說的,哥哥要我做的事情,弟弟就一定做好它!”
大君緩緩地笑了起來,“我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的。”
他忽然高高舉起手,大聲喊了起來:“九王回來了!九王凱旋了!”
扈從武士們扛起沉重的銅號,犛牛皮面的巨鼓被大椎震擊,鼓樂聲沖天而起。貴族們跟着大君提起繮繩,駿馬立起,前蹄有力地踏着地面。場面沸騰起來,每個人都跟着大君高呼:“九王!九王!九王!”
大君接着揮手,城門洞開,錦衣的女人們捧着器皿和綢緞結隊而來,一一呈放在周圍。五光十色的東陸織錦和精美瓷器金器並列,草地上流淌着奢靡的寶光。蠻族不擅長手工和紡織,這些昂貴的絲綢和器皿都要用皮毛和馬匹從貪婪的東陸商人手中換取,這是一筆令貴族們也眼紅的財富。
阿摩敕聽見人羣中低低的讚歎聲。
遠處又傳來鹿角哨的聲音,牧人們吹着哨子從兩側的草原上馳過,他們驅趕成羣的牛羊,羊羣白得如雲,黑犛牛每一頭都有馬背高。一萬頭的羊羣、三千頭犛牛緩緩行過。驅趕它們的牧人騎乘着二十匹極西駿馬,它們一色的火紅,高矮和色澤毫無分別,在牧人的駕馭下還仰頭刨蹄,龍吟般的吼聲不絕於耳。
“這些,”大君揮了揮手,“都是你的。”
“謝哥哥的賞賜,可是……”九王跪下,又仰起頭來,“弟弟願把財物散給虎豹騎的戰士們。”
“做得好!”大君讚許地點頭,“這些財物又算得了什麼?我們青陽部能夠騎馬縱橫這片草原,都是靠我們忠誠的武士,又有什麼不能賞賜給他們呢?不過給你,哥哥另有一件東西。”
他招了招手,一名扈從武士翻身下馬,低頭捧着赤金的托盤疾步來到大君的馬下。
“是個小東西,”大君瞥了九王一眼,“厄魯不猜猜是個什麼東西麼?”
“弟弟不知道,可是哥哥賜的,一定是好東西了。”
大君淡淡地含着笑,猛地揭開了覆在托盤上的殷紅重錦。不知是誰低低地驚歎了一聲,周圍一片忽地靜了。托盤中是一條雪白的皮毛,在陽光下,它的每一根毛都晶瑩如雪。大君抓過了九王的右手腕,九王抖了一下似乎想推拒,但是大君手上傳來的鐵鉗一樣的力道令他掙脫不出。大君不說話,只是笑,把皮毛細心地纏在了九王的手腕上。
他回頭看着衆人,吸了一口氣,高高地舉起九王的手,“九王是我們青陽部的大汗王了!千年萬年流傳子孫的大汗王!”
人羣異樣地沉默了一刻,阿摩敕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那東西意味着什麼。青陽部的親王爵位,並不是世襲的。親王死了,他的兒子只能繼承牛羊和人口,卻失去了地位。只有一種親王可以把地位傳給自己的子孫,就是大汗王。能獲得大汗王的爵位,要麼是獨一無二的武士,要麼是曾在存亡關頭挽救過青陽部的人。他們可以像大君一樣,手腕上束着白色的豹尾。
人們似乎回過神來,更猛烈的歡呼聲爆起。以扈從武士們爲首,而後是虎豹騎的戰士們,每個人都振臂高呼着:“汗王,汗王,汗王,大汗王!”
數千人一齊高呼的聲音震耳欲聾,剽悍淳樸的蠻族武士們臉上滿是狂熱,眼裡的神色近乎虔誠。阿摩敕也被感染了,跟着他們揮舞胳膊,放聲高呼起來。
“老王爺們好像不高興啊。”大合薩不陰不陽地嘟噥了一聲。
阿摩敕愣了一下,目光掃過去。大君的三位兄長、青陽的老王爺們面面相覷,並馬立在沸騰的人羣中,神情顯得那樣的突兀。這條豹尾裘所制的護腕,宣告了九王從此和他們並駕齊驅。如今北都城裡,有了四位大汗王。
“哥哥,弟弟沒有想到……”九王看着大君。
“還要說什麼嗎?”大君重重地拍着九王的肩膀,目光熱烈,“小時候我們一起玩,你對我說有朝一日要做整個草原都仰視的大汗王。如今你是我青陽的神弓,射殺了真顏部的獅子,你將來還要跟着哥哥去建立鐵沁王那樣的功業,爲什麼不能做大汗王?”
九王忽然跪了下去,重重地叩頭,“弟弟願意跟着哥哥,爲青陽征戰,至死不悔!”
“才得勝回來,怎麼說死?”大君擺手,“真不吉祥。不要說了。”
雪白的駿馬從陣後奔馳過來,年輕的貴族武士翻身下馬,跪在了大君的腳下,“父親身體安康,盤韃天神保佑我們偉大的青陽。”
“比莫幹也回來了?”大君拍了拍他的頭,“這次跟着你叔父出征,學到的東西不少吧?明年敢不敢自己獨領一支大軍?”
“兒子沒什麼不敢的!願爲青陽征戰,變成叔父一樣威震草原的勇士。”
“威震草原?”大君笑了起來,“你能有你叔父一半的勇敢,就足夠了!”
他雙手托起了兒子,“你叔父寫信回來,很是讚賞你的勇敢,你自己帶兵衝了龍格真煌的大陣?”
比莫乾的臉上閃過得意的神色,“聽說父親年輕的時候,也是隻帶一百個騎兵就衝破了朔北部合圍的陣勢。兒子想起來,就覺得衝幾千人的陣勢也不過是件小事。叔父問我敢不敢,我就帶兵衝上去了。”
大君大笑起來,“是你叔父要把這個大功勞讓給你啊!不過好兒子,第一次出征就有這樣的勇氣,不愧是我們呂氏帕蘇爾家的長子。”
“哥哥,哥哥!”鐵由穿過人羣擠了上去。
比莫幹遠遠地衝他招手,兄弟兩人興奮地湊在了一起。旭達罕和貴木兩個卻只湊在了大君身邊,彼此看也不看一眼。
人羣裡依舊議論紛紛,最心潮澎湃的是年輕的貴族武士們。
大君和九王握着手低聲說話,隱隱地似乎是說起幼年的事情,大君脣邊的笑意越來越濃。警覺的巴夯鬆了一口氣,奴隸們把烤饢、羊奶和冰塊一起呈了上來,他急忙帶馬過去抓了幾塊冰塞在盔甲裡。出征的將軍們也縱馬過來取冰,順帶和貴族們討論南征的驚險和大捷。
阿摩敕餓了一早晨,抓着饢大嚼起來,忙不迭地拿冰敷臉。大合薩卻沒有動一點食物。老頭子的舉動有些怪異,拿着酒罐子一小口一小口不停地喝着,目光只是望向虎豹騎的大陣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