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的大軍至少在五十里以外,”旭達罕攔住了他,“狼羣不比敵人,就算你殺出一條路,這些畜生死追不放又怎麼辦?照拓跋先生的話,還有野狼往這裡跑,半路遇見了又怎麼辦?”
“來一個殺一個,死在我刀下的狼沒有一百也有五十頭,有什麼稀罕?”貴木說的不是大話,他八歲就獵了第一頭大狼,是年他十六歲,獵殺的野狼確實不下五十頭。
“那麼兩百頭三百頭呢?”
“大君,”那個戰士忽然說,“狼羣是在等天黑呢!”
“天黑?”
“狼夜裡能看見東西,而且越到晚上越狠,老人說,狼黑子晚上纔出來……”
“胡說!”比莫乾斷喝一聲打斷了他。
“狼黑子”一說是蠻族獵戶中所說的狼神,是多年老狼所化成的精魅,有人的形體,指揮狼羣四方捕食,只是牧民相傳的野神。
“狼黑子我們不用理,”旭達罕神色凝重,“不過他說狼羣在等天黑恐怕不假,人眼晚上看不見,弓箭也沒有準頭,野獸夜裡兇猛是肯定的。兒子擔心走夜路,所以出來的時候讓每人都帶了火把,狼該是怕火,可是每人兩個火把,卻支持不了一夜。”
他這句話出口,周圍的人一起震動。旭達罕是王子中最細心的,想到了旁人來不及關注的事情。現在虎豹騎所以自信能壓制狼羣,主要是仗着蠻族騎射功夫過人,兩百張強弓射出的箭雨逼住了野狼。可是一旦入夜,騎兵們失去目標,狼羣就會肆無忌憚地進攻了。
“大王不必擔心。”這次卻是拓跋山月打破了沉默,“還有半個時辰才入夜,入夜前也許還有機會。”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一雙眼睛只死死盯着遠處。
“諸位請看,又來了。”拓跋山月指向前方,衆人扭頭看去的時候,果然是狼羣又逡巡着逼近了。此時天色已暗,羣狼壓低了身形,提着爪子小步奔跑,一片灰色中,不知道多少綠瑩瑩的眼睛在閃動。
“列隊,聽我號令!”比莫幹一拔長劍衝到了虎豹騎陣前。
幾個王子也各自動作,鐵由和貴木一齊抽出雕弓,也各自搭箭併入了虎豹騎中。旭達罕臉無表情,拔劍立在虎豹騎背後,擔當了督陣的責任。
“大君,諸位王子都是強幹的勇士啊。”拓拔山月壓低聲音。
大君笑笑,並不回答,拓拔山月的目光落到大君馬鞍上的阿蘇勒身上,這個孩子驚惶不安地四顧,大君的手摟在胸前箍住了他。
此時狼羣已經跑到了弓箭射程中,開始加速狂奔,一雙雙狼眼中綠光暴盛,在它們眼裡大君出獵的隊伍已經是新鮮的血食了。比莫幹每次揮劍,都有數十支羽箭射出,衝在前面的惡狼接二連三地倒下,可是這一次,狼羣好像發了狂一樣,再不去動那些死狼的屍體,只是不顧一切地往前衝。大君擡眼四顧,騎兵們箭囊中多半隻有六七支羽箭剩下,他按了按阿蘇勒的頭示意他趴下,親自抽出了彎弓就要上前。
“大君看見那隻瘸腿的黑狼了麼?”拓跋山月忽然問道。
大君擡頭看去,卻只有一片狼皮的灰色。
“那裡,在坡上。”拓跋山月指點遠處。
大君擡頭,才注意到高高的草坡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匹顏色不同尋常的黑狼。它並不進攻,只是在附近小步溜達,可是那對讓人毛骨悚然的綠眼卻始終死死盯着這邊。那個樣子,倒像居高指揮的將軍。
“狼王,”拓跋山月道,“我想那就是狼羣裡的狼王,狼王多半瘸腿缺眼,因爲身經百戰,活下來可不容易。這次狼王親自督陣,所以羣狼奮勇,和行軍打仗沒什麼區別。”
“擒賊先擒王。”拓跋山月低聲道。
“它不肯近前,我們怎能誘它過來?”大君沉吟。那隻狼王極其謹慎,始終在五百步外,以青陽武士所用的彎弓,根本不可能射中。
“可惜沒有長弓長箭,”拓跋山月喝道,“只好上前射它!”
青陽衆武士只聽見背後一聲暴喝:“閃開!”
騎兵所列的陣勢微微一亂,一匹披着黑色馬衣的八尺駿馬閃電一樣突出。那是拓跋山月那匹矯健的黑馬。虎豹騎武士們吃了一驚,拓跋山月擋在前方,他們根本不敢放箭,而狼羣還在撲近。拓跋山月單騎奔出,就像要去送命一樣。
“不許放箭!”大君大吼。
這個瞬間,前面的野狼又撲近數十尺,而拓跋山月的戰馬神駿異常,距離狼羣只剩下不到百尺。此時拓跋山月拔出腰間的彎弓,一手扣上三支羽箭,張弓射向了草坡上的狼王。那三支箭去勢急勁,可是拓跋山月衝出的時候,狼王已經警覺,此時竟然躥空一閃,三箭全部落空。
“可惜!”比莫幹惋惜。
那匹狼王兇狠地盯了拓跋山月一眼,仰天吼了一聲,竟然親自撲下了草坡,無疑是暴怒了。
“呵呵,好畜生!”拓跋山月仰天狂笑一聲。
兩匹惡狼已經奔到了他馬前,縱身躍起,就要咬向戰馬的脖子。拓跋山月一扯繮繩,戰馬通人性一樣直立起來,兩隻鐵蹄落下的時候,已經踩碎了惡狼的頭骨。此時拓跋山月陷身在狼羣中,隨着一聲大笑,貔貅刀終於出鞘,刀光閃過,一顆狼頭已經帶血飛起。拓跋山月長呼着惡戰,一柄六尺的長刀舞成刀圈,周圍一片都是惡狼的斷肢。拓跋山月的刀如同一條飛舞開的怒龍,狠辣犀利,在狼羣中沒有一刀走空。
就在拓跋山月惡戰的時候,一道隱約的黑影夾在無數灰狼中逼近了他。等到大君看見那匹黑狼忽然從狼羣中躍起,凌空閃過貔貅刀倒撲下去的時候,想要提醒已經晚了。那隻黑狼這一撲,對於野獸已經巧妙到了極點,拓跋山月的刀劈死右手一頭狼後,刀勢無法收回,黑狼就是鑽了這個空子,誰也不知道它藏在狼羣中窺視了多久。
拓跋山月看見黑影一閃,腥風撲面,知道黑狼已經在自己面前。可惜他刀上力量,發而難收,千鈞一髮的關頭,只能把左臂擋了上去。那隻黑狼惡狠狠地咬住了拓跋山月的小臂,扭頭用力,就要把這塊肉整個撕下來。
“將軍!”隨軍的雷雲孟虎大吼。
“畜生,好一撲,給你個痛快!”拓跋山月冷冷地盯着自己面前那雙狼眼,笑一聲,貔貅刀在自己面前挑起一片血污。隨後他旋身一斬,刀弧有如長河大海,一片血光中,戰馬踏着野狼的屍體奪路返回。
“放箭!”拓跋山月大喝。
“放箭!”大君怔了一下,斷然下令。
密集的箭雨再次覆蓋了狼羣,此時狼羣更近,虎豹騎武士們的箭也更準,一片狼屍倒下,拓跋山月揮刀盪開了幾支箭,就趁這瞬間的空隙撥馬返回本陣。他背後,虎豹騎毫不吝惜箭枝地連射,又一次封住了狼羣的進攻。
拓跋山月在大君面前住馬,伸手撫摸着自己小臂上的狼頭,“終究是個畜生而已。”
大君和諸王子們仔細看去,才發現那隻狼頭到死依然咬着拓跋山月的小臂,可是它的兩枚尖牙卻被拓跋山月的鐵護腕折斷,只在烏鐵上留下幾道銀亮的缺口。拓跋山月敢於用小臂去封狼吻,是心裡早有打算,野狼終究不能和人類的智慧相比。
“東陸的名將,也是我們蠻族的勇士,今天拓拔將軍的刀術,真是令人敬佩。”大君點頭。
“這算什麼呢?我知道諸位王子看不起東陸的武士,可是若是見到御殿羽將軍息衍的伐山劍術,我這些伎倆還不過是二流而已。”拓拔山月也低嘆了一聲。
“斷其爪牙不如斬其首腦,今日爲大君斬狼,來日助大君殺敵。”他從小臂上摘下那顆狼頭,一躬身捧給大君。
大君第一個鼓起掌來,周圍一片都是掌聲,拓拔山月笑而不語。
“將軍!”雷雲孟虎嘶啞的聲音裡透着驚惶,“狼羣又上來了!”
“什麼?”這次連拓跋山月也吃了一驚。狼性格孤狠,只是爲了覓食和交配纔會聚集成羣,一旦狼王被殺,應該會立刻撤去。最多以後再惡戰一場,決出一頭新的狼王而已。
衆人放眼望去,卻看見先前的那羣野狼逡巡在狼王無頭的身體旁不肯退去,而另一側的草坡上,果然是成百上千的惡狼疾行而下,兩羣狼之間嗥聲呼應,後來的狼羣竟然向先前的數千頭野狼彙集而去。此時秋草的黃色完全被惡狼斑駁的灰色所遮蓋,那些狼矮着身子奔跑,遠看竟像是灰色的地面在蠕動。
“給我射!有多少箭都射出去!”比莫幹高呼着下令。
箭雨對着狼羣傾瀉過去,不知道多少狼倒下,剩下的又頂着血雨衝鋒。地下躺着的狼屍越來越多,可是狼羣卻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拓拔山月帶着戰馬在四周的草坡上巡視,神色漸漸也透出了不安。
“大君,”他湊近呂嵩身邊,“都是殤州的野狼羣,確實是虎踏河西邊過來的,不知道爲什麼,是幾個大狼羣湊在一起,這裡面,也許不只一頭頭狼。”
“拓拔將軍是說?”
“不能再等了,我們所帶的箭枝不多,現在射一輪,狼羣退一點,轉眼又衝上來。等到我們的箭射光了,狼羣就衝過來吃了我們。只要能夠退出三十里,九王的大軍跟上來,帶着強弓利箭,打幾千頭狼不是難事,可是我們現在,越來越抗不住了。”
大君搖頭,“可是又怎麼衝出去?”
拓拔山月仰頭望了望天空,“天黑了,該點火了。”
旭達罕猛地醒悟過來,“點起火把,所有人都點起火把!”
數百支火把把周圍照得一片通明,虎豹騎武士們的箭壺幾乎空了。貴木拔出戰刀擋在大君面前,“我護衛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