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
姬野扣弦的手依然穩定。鐵指套幫助他拉開了四百斤的硬弓,一枝雪花鋼鍛打的倒勾狼牙箭就在他的鋼弦上。可是姬野遲遲不敢箭。身邊的羽然焦慮地看着他,握槍的手上也沁出了冷汗。
三百尺外,呂歸塵和龍襄背靠着背,站在飛揚的塵埃中。過三十騎鐵馬在他們身邊往復奔馳挑釁。淳國大軍的風虎騎兵是東6騎兵中最強的勁旅。對陣中,呂歸塵和龍襄帶領的一百名騎兵雖然勇敢,卻無法抵擋淳國三百鐵馬組成的鐵連環。僅僅是三次結隊衝鋒後,姬野他們一方就只剩下了領軍的呂歸塵和龍襄,而他們的馬也被一丈零八寸的長鐵槍刺穿了腹部。
原本準備用龍襄和呂歸塵的精銳騎兵衝擊對方的氣勢,可是即使受過嚴格的訓練,缺乏鐵甲的武士們還是無法組成蠻族威震天下的鐵浮屠。
看着危在旦夕的朋友和死難戰士的鮮血,姬野不是不想去救援,可是淳國背後躁動的三千鐵甲騎兵讓他不敢將所有武士的生命賭上。
開弓的手臂越來越痠痛,可是姬野不敢射。淳國陣前的三十騎已經開始了最後的試探,一旦他們蓄足了勇氣就會開始衝鋒,姬野的箭能射死一個人,可是也可能引淳國大軍潮水般的怒馬。
“喝啊!”呂歸塵古樸的影月刀還在震懾敵人,隨着他暴吼,接近的幾騎又擦着他們閃過。
龍襄的銅劍一動不動地橫在胸前,淳國騎兵一樣畏懼面色青冷的龍襄,誰也不會忘記,剛纔出陣的三百騎中就有七人被他詭異的劍術刺下快馬。
煙塵漸漸迷亂了視線,敵人並不是單純的不敢進攻,他們在等待一次必殺的機會。烏黑的長槍不時盪開煙塵,在他們面前不遠的地方掃過,敵人衝鋒的信號已經越來越明顯。
“怎麼辦?”龍襄問自己背後的呂歸塵。
“我也許能封住兩三個人,可是如果他們用槍列一起突刺,沒有人能閃得過,”呂歸塵的聲音依舊平靜,這讓龍襄也稍微安心。
“姬野怎麼不過來?”
“淳國的騎兵就在等他過來,你認爲他們只是等待殺我們的時機麼?”
龍襄奮力盪開幾乎蹭到他喉嚨的黑槍:“他們就要結隊過來了!”
“還需要再統一一次馬步,”呂歸塵的眼睛閃閃亮,“然後他們會衝鋒,我們在槍列下沒有機會!”
“好吧,”龍襄深深吸了口氣,“我來搶一匹馬。”
“我封住你的背後和側面。”
“他們接近了,最後一次統一馬步,”呂歸塵的影月閃過蒼然的冷光,
“三!”在淳國騎兵進攻前最後一次欺近的剎那,由龍襄喊出了進攻的命令。
呂歸塵氈靴中的鐵芒被一手全部擲出,隨着他奮身而起,最接近他的那個長槍騎士被掃下了戰馬。呂歸塵的影月在他閃身的時候落鞘,他放棄自己武器的代價是抓住了丈餘的鐵槍。在他沛莫能御的力量下,鐵槍被舞成了一個鐵色的大圈。
呂歸塵的全部力量都凝聚在這一次揮舞中,胸口氣悶的感覺幾乎讓他虛脫過去。淳國的鐵騎紛紛拉馬後退,一片驚慌的馬嘶聲,互爲攻守的槍隊完全被呂歸塵逼退。比鐵馬帶起的煙塵更濃,呂歸塵揮搶捲起的風沙遮蔽了周圍的一切。
在風沙中,一個淡青色的影子閃了出去。隨着短短的哀嚎,一匹駿馬人立而起,而後長嘶着衝向了姬野的陣營。風沙落下,淳國的騎兵才現一個本國的騎士已經被割斷了喉管落在地上。而逃離的鐵馬上,卻是拉着呂歸塵的龍襄。
龍襄詭異的劍術,呂歸塵的力量和敏捷,兩者完美地製造了脫離圍困的機會。
淳國監軍的是文臣,見到這一幕急忙揮旗,下了追襲的命令。
背後的三千鐵騎傾巢而出,馬潮壓迫着風聲掃蕩而來。同時飛蝗般的箭雨從呂歸塵和龍襄身邊擦過,剛剛逃離的兩人又陷入了新的危險。
就在他們離開鐵騎包圍的瞬間,姬野也帶馬奔馳,箭仍在弦上,弓勁更滿。
羽然剛要指揮全軍出擊,卻聽見姬野的喝聲:“誰也不要動!”
鐵弓牙箭,姬野的眼睛鎖住了在騎兵陣後閃爍的那個人影,馬車上的監軍正在眺望。
姬野毫無畏懼地衝向了三千騎兵的大陣,對面唯一一騎援軍也讓淳國的騎士們驚疑,那完全像一個準備送命的瘋子。
奔馳一百五十尺,當姬野離淳國騎兵陣的前峰僅僅三十尺的時候,他終於獲得了合適的距離和機會。
“死!”箭如天際的流星,閃過重重鐵甲騎兵貫穿了監軍的喉嚨,此時那個茫然未覺的監軍甚至沒有從煙塵中現姬野的蹤影。
龍襄的戰馬和姬野擦肩而過的瞬間,影月從呂歸塵的刀鞘中落入了姬野的手中。姬野一手拋出鐵弓,把衝在最先的那個騎兵砸下了鐵馬,影月的刀光一閃,整整一個半圓形的刀弧下又有兩個騎兵摔下戰馬。姬野空出的左手從鉤上抄起虎牙槍。
烈烈的虎咆和影月的清嘯一起震撼着前來的騎兵,姬野像一把斬開敵陣的快刀,三千騎兵的鐵連環陣竟然被他殺出了缺口,倒地的馬匹又絆倒更多的鐵馬
姬野刀槍染血,帶馬昂然立在陣前。
後面的騎士拉住戰馬,和他相距不過數丈。
“監軍已經死了,”姬野揮搶指着地面的屍體,“難道你們也不想活麼?”
“後退者殺無赦!”領兵的將軍揮劍大吼,“違令者殺無赦!”
“你來!”姬野驚雷一樣的聲音震得陣前馬羣再一次混亂,“要殺我的自己來!”
那個將軍在他的威勢下臉色蒼白,橫劍護住了心口。
姬野虎牙槍指向將軍:“監軍已經死了,不信的回頭看看他的車駕,殺我的人自己出來,走的人我不會追殺!”
衆軍回頭,才現監軍的車駕已經悄悄馳向了陣後。
“列陣!”姬野舉槍呼喊,“逃者不殺!”
姬野軍中的千餘騎兵列起了整齊的陣勢,以完全相同的馬步緩緩逼近,踏得四周一片起落的雷聲。
淳國的騎兵有的還想突進,想在姬野大軍逼近前把近在眼前的姬野斬於馬下。
可是但凡有人放馬進一步,姬野也放馬上前一步,三千鐵騎在他單槍匹馬前步步後退。姬野連進六步,和淳國大軍不過一丈的距離。
“退者不殺!”
隨着威風凜凜的大吼,姬野右手的影月越陣而過,將最蠢蠢欲動的一名騎兵斬在了馬下。虎牙槍烏光變幻,在姬野舉槍的同時,淳國大軍的心理徹底崩潰。
三千鐵騎互相踐踏着瘋狂退後,所有戰旗都被踩在鐵蹄下。被踏碎了頭顱的人比比皆是,一片慘烈的哀嚎中,每個人都只想着逃得更快。
此時,監軍的車駕竟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遠處羽然揮搶止住了馬陣,姬野說不殺逃者,他就不會殺,何況確實已經沒有追殺的必要了。
龍襄舒了一口氣,剛剛想放下手中得呂歸塵,才現他已經暈了過去,一枝羽箭穿透了他的肩膀。項空月一頭冷汗,悄悄放開了手心中書寫的一個神秘的符號,用秘術爲呂歸塵治療。
姬野橫槍立馬,直到所有淳**隊消失在視野裡,才覺冷汗已經溼透內袍。
沁陽城,香棧。
沁陽城中最大的旅店就是香棧,從二樓雅座裡華服美酒抱着美女放肆狎戲的一羣武士到樓下黑暗角落裡某個目光閃爍不定的商人,各種人物充斥了香棧,一些重要的或者不重要的秘密則被隱藏在香棧本身的平靜下。
香棧,對於沁陽城的人們,就是一個交易的地方。
黑色長袍裹着一個嬌小的身軀,黑色的軟笠則擋住了客人的面貌。軟笠下只露出尖而精緻的下巴,還有臉側一條美好的弧線,讓人大概猜測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客人就坐在香棧的一個角落裡,喝着一杯最普通的熱茶,面前只擺了幾個麪餅和五十多枚算籌,似乎是個遠行的星相者。
沒有人注意這個單身一人的少女。雖然單身外出的少女讓人好奇,不過在繁華的宛州,又是在繁華的中心沁陽,很多特別的客人悄悄出入着。有些來歷神秘的人物,無關的人如果阻礙了他們的事情,可能就是殺身之禍。香棧中的人也只關心自己的事。
“世界上的人就是這樣的麼?”軟笠下的少女對自己輕聲說,“只爲了賺取錢財,卻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是諸神手裡的把戲。當星命讓他們滅亡,一切的錢財不都只是灰燼麼?”
烈馬的長嘶聲震動了整個香棧,鐵蹄踏碎了旅店外的平靜,街上的人們紛紛走避。
率先的青騅噴着滾滾熱氣停在了香棧的大門前,馬上魁梧的青年武士抱着一個人衝進了香棧,身後跟着一個金色頭的少女和三個男子。他們身上粘滿灰塵的鐵甲說明來客的身份絕不普通,爲的青年武士腰間的戰刀上還殘留着血跡。
戰馬和武器就留在香棧外,平時盜賊出沒的街頭卻沒有一個人敢去碰這些人的東西。香棧裡的客人們也慌張地爲這批武士閃開了道路。
“閃開,”爲的青年對一個坐在中間座位上,阻攔了他去路的乾瘦的老年男子說。
似乎是因爲什麼事情開心,那個男子正摟抱着一個妖豔的侍姬。雖然那個侍姬早已經嚇得滿臉蒼白,醉酒的男子死死地摟着她的細腰,色迷迷地用一臉粗皮去蹭她肩膀上白嫩的肌膚。那羣人中極清麗的戎裝少女厭惡地看了男子一眼,那一嘴黃牙讓她惱怒地偏過頭去。
“閃開,”青年對男子重複了一次,依舊平靜。
“啊啊啊,小寶貝好軟的身子,”男子根本沒有聽見青年的話,對那年輕身體的**讓他的耳目更加遲鈍了。
比黑袍少女想得更快,青年根本沒給對方第三個機會。隨手的一掌抽打在男子的面頰上,鮮血和牙齒一起噴了出去,男子被他抽得倒翻出去。逃脫了那個滿是酒味得懷抱,侍姬也急忙閃到一邊去了。黑袍少女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在藏龍臥虎的香棧中也沒有人敢阻擋那個青年。以他這樣的性格,即使任何人有任何強勁的背景,也沒有機會嚇退他。在試圖向青年解釋自己來歷不凡的時候,很多人已經被他的鐵拳徹底打翻了。
“一間房子,找醫生,找最好的醫生,快!”青年對香棧的老闆娘喝道。
即使冷靜如姬野,現在聲音中也透出了焦急。
傷口還在流血,呂歸塵的臉上已經盡是死灰色,氣息一點一點地微弱下去。
以項空月秘術之強,竟然也無法讓呂歸塵清醒過來。那麼呂歸塵傷勢的可怕已經過了以往任何一次。姬野不得不離開城邊租借的兵營,進入沁陽最繁華的城區找醫生。
客房中,醫生還沒有到。項空月卻已經蓄積了足夠的精神,手指沾了清神的藥膏,準備用心秘的秘術把自己的力量貫注一部分到呂歸塵的身體裡。這種被稱爲真陽火的太陽秘術極爲耗費精神,可是看見呂歸塵奄奄一息的樣子,項空月也覺得無法繼續等待所謂“最好的醫生”。
“不,”旁邊沉思的姬野忽然拉開了項空月,“不用耗費你的精神,你的秘術對他沒有用。”
“沒有用?”項空月微微皺眉。
“起來!”姬野不再解釋,一把拉起了昏迷在牀上的呂歸塵。
“你幹什麼?”龍襄被他粗暴的動作嚇了一條,不禁大吼。
還是旁邊的羽然拉住了龍襄:“相信他吧。”
“他到底要幹什麼?”被羽然拉住了龍襄沒有掙脫,卻還是驚疑不定。
“不知道。”
“不知道?”
“他有他的辦法吧?”
龍襄幾乎被羽然這種毫無理由的信任感擊潰的時候,姬野手中的短刀已經扎進了呂歸塵的背後,正是箭創對應的那一點。濺出來的鮮血竟然帶着一絲綠色,羽然還沒明白過來的時候,項空月和龍襄都變了臉色。秘術家對草藥的研究很深入,刺客對療毒的心得也是少有的豐富,僅僅從血液的顏色,他們已經明白了姬野的用意。短刀飛快的割斷了露在外面的箭桿,姬野手掌力,推動剩下的小半截箭桿,他強勁的臂力將剩下的斷箭整個地逼了出去。
相當於被羽箭貫穿了身體,昏迷過去的呂歸塵也被劇痛驚醒,雙手死死地掐住了姬野的胳膊,眼睛瞪得好像要炸開。可是隨着一聲嘶啞的吼叫,疼痛再次讓他進入了昏迷。半截斷箭已經帶着血肉扎進了呂歸塵背後的牆壁。
被這一幕驚呆的羽然嚇得喊出聲來,龍襄急忙拉住了她,怕她經受不住昏厥過去。
項空月的反應很快,姬野剛剛從呂歸塵的傷口上移開了止血的肉,項空月的太陽之術已經開始催促呂歸塵的傷口癒合。姬野額頭上微有冷汗,緩緩走到牆壁前拔下了斷箭,凝視斷箭詭異的單側倒勾箭鏃和紅褐色的箭桿,姬野額頭的冷汗更密。
“先爲他止血吧,”姬野對項空月低聲說。
“止血不成問題,”項空月臉色凝重,“我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毒我也解不了。”
“大約三四天,最多五天,”姬野還是凝視那枚帶着邪氣的箭鏃。
隨後他把眼睛轉向了龍襄和羽然,龍襄被他的眼神驚了一下,才現自己還握着羽然的手。
ωωω ●тт kān ●¢ O
姬野只是微微皺眉:“你們不要打攪治療,和我一起來吧。”
香棧的大廳裡,姬野三個人的身邊一圈都是空的,衆人避開了他們。三個人圍着一張木桌,姬野把那枚箭鏃放進了瓷盤裡,帶着綠絲的紅血在雪白的瓷盤裡花出了詭異的花紋。
“這種箭鏃的式樣,羽然也許不認識,龍襄你應該熟悉,”姬野說。
“蝰蛇刺,”龍襄的臉色少有的嚴肅。
“什麼叫蝰蛇刺?”羽然急切地看着姬野。
“我在下唐當騎兵的時候,息衍將軍曾經說淳國的鐵騎並不可怕,但是他們的蝰蛇刺箭卻是致命的武器。一種很毒的倒勾箭,箭鏃裡有含毒液的細管,這種毒液甚至不能接觸皮膚,是從蝰蛇的蛇頭裡提煉的。”
龍襄點了點頭:“據說普通的淳國戰士也不敢操作這種箭,調製毒藥時調製者也極危險,曾經有淳國的騎兵隊伍整個的覆滅在行軍的道路上,就是因爲調製蛇毒的時候出了意外,有毒液進入了水井。我只是聽說,曾經有人被射中以後,三天內就全身腐爛而死,死時候所有的血都變成綠色。”
說到這裡,連龍襄也打了個冷戰,羽然驚得向後退去,象要閃開那毒蛇一樣的箭鏃。
姬野已經起身在羽然背後,不動聲色地扶住了她。姬野輕聲安慰她說:“不要害怕,以呂歸塵的體力,加上項空月的太陽秘術,至少可以支持三四天。沁陽這樣的大城,裡面應該有懂得解蛇毒的醫生。”
隨着三個人起身離開香棧分頭去找醫生,香棧裡的人們才鬆了一口氣。角落裡的黑袍少女擡起軟笠邊緣,微微瞟了姬野他們一眼,隨手挪動了桌上的一枚算籌。
“這幫野軍團已經在沁陽三個月了吧?”一些喝茶的客人悄悄地議論起了離去的姬野他們。
“聽說淳國,離國和楚衛三國出兵一萬兩千人圍困這個野兵團,好像以前還沒有人能引動那麼多諸侯一起聲討吧?是不是做了什麼邪惡到極點的壞事?”
“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善類……”茶客目光閃爍地瞅着周圍,小聲說道。
“據說商會的人還在支持他們?商會的人難道瘋了麼?如果三國不要命地衝進沁陽,我們都完蛋了!”
“不會那麼糟糕,商會手裡還有上萬的僱傭武士,而且三國也不會爲了殲滅一支野軍團得罪全宛州的總商會吧?”
“諸侯們好像也只是圍困,他們只要這樣繼續圍困沁陽,野兵團的人一定會突圍,那時候就死定了。”
“希望他們早點突圍吧……”
閒言碎語一點不漏地進入了黑袍少女的耳朵,這也是她坐在這裡的目的。在這樣喧鬧的地方計算星辰軌道分明不好,可是要了解這個她依然覺得陌生的世界,閒聊的人羣是最有幫助的。誰也沒有想到自己的低語根本無法逃過遠處的耳朵,就象觀星時候她敏銳的眼睛可以洞察常人根本不可能看見的極暗小星,她的聽覺也因爲一些秘術的修煉而出奇的強大。
“老師到底希望我在外面的世界中瞭解什麼呢?”西門也靜覺得有些茫然,“這裡只有戰爭,充滿**的人類和其他種族,最終他們都將歸於太陰。隨着皇極經天儀數字的變化,歸於靈魂的散逸和死亡……”
“真實的世界,真的是我需要了解的麼?”低低地詢問着自己,少女又撥動了幾枚算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