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浮沉,忽至如此之地,牧雲如墮仙境。
定下身來,牧雲才發現這處海灘頗爲荒僻。他東張西望許久,只能賞景,不見行人。這時候他可沒什麼遊興,愣怔了一會兒,便開始思摸接下來該如何做。站在無人荒灘,遠眺大海茫茫,牧雲的心中反覆回想起婉凌華那首占卜卦辭:
“福藏東海鄉,愈遠福愈長;返西轉眼禍,憑君自思量。”
看來,此地應該是東海之中的島嶼;按照婉凌華的說法,呆在這樣的東海之地便能福澤綿長;這時候,如果老想着迴轉西方中原大地,轉眼便有禍患。一般而言,他張牧雲向來趨吉避凶;既然仙子姐姐已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他的選擇便很明晰。
打定了主意,牧雲便開始朝着南邊大海相反的方向行進。原本他以爲,這只不過是一處海島;對於生長於廣闊大陸的中原人來說,海島在他的印象中,一般只不過是彈丸之地。只是隨着他接下來的翻山越嶺,越往北走卻越是心驚:印象中一個時辰便能從島南走到島北的海島,現在卻好像始終看不到盡頭!
“莫非這不是一座海島?而是一片陸地?”
懷着這樣的疑問,張牧雲又耐心走了一個多時辰。漸漸地,他便發現有了些人煙。這些途經的屋舍或者村莊,已和家鄉故國的風物迥然而異;恐怕自己還真是來到海外異國。
情況不明之際,他往往遠遠地觀察那些人跡。他看到那些村舍房屋,底下皆支木架。離地懸空約三四寸,其上再鋪木板。豎樑柱諸般物事。房屋的屋脊亦有挑檐,形式倒和中原建築類似。只是細節之處或作誇大或作消弭,總讓人一眼看出是異國之物。要細說有多少不同,一時卻還真說不出。
遠遠窺見的那些男子或是女人,其服飾髮型也與中原人相異。這些村人的衣服大都簡短,上衣長不過腰,袖口窄小,僅能包住手腕,與中原人時興的寬袍大袖完全不同。下面穿着褲子,褲管窄小。也只能包裹住腳踝而已。
牧雲偶然見到的在田間勞作的男子,額頭的頭髮都剃去,露出光光的額頭,遠看宛若圓月。此時牧雲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樣式,後來等他略略熟稔此間風物,才知當地國人稱這爲“月代”,意指額頭的頭髮都被剃去,好像圓月一樣。偶爾見到的女子,所穿衣服真可謂胸襟廣闊。往往還微露胸脯,肩膀也不多掩飾,若遇上些容貌姣好者,不免便宜了少年。
這般一路走來。牧雲卻覺得腳下的路越走越長。特別是當他見到了這些村舍和土著男女,才猛然驚覺:
恐怕自己流落的不是什麼狹小的海島,而是一片東海中的大洲!
當然。這時候牧雲還不能準確知悉自己流落何方。其實他現在所處之地,正是中原典籍中常見的東瀛扶桑。他之前踏上的那片海灘。乃是東瀛四大島之本州島南端的一處荒灘。他回頭眺望的藍天碧海,正是本州大島南方的海域。其偏西爲碧波萬頃的瀨戶內海,偏東則是連接東海的紀伊水道。
當好奇的少年繼續往北走,不久他便發現了一條大河。這條大河南北蜿蜒,牧雲也沒有其他什麼標識,便沿着這條大河向北跋涉。牧雲也並不知道,這條河流便是此時的東瀛倭國頗爲知名的一條大河,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飛鳥川”。同時它還有個更加詩意的別名,叫作“明日香川”!
如果牧雲能堅持繼續走下去,順着這條水清湛碧、流淌不息的河流溯到它的源頭,便會到達那個傳奇的村莊,明日香村。
只是牧雲才走了一半,便發現頭頂的日頭漸漸偏西;此時若再不停下來找個安全的地方歇腳,則黑夜中身處這個海外的異島,還不知道會出現什麼問題。牧雲有過那次委羽山中遇妖的經歷,便在這樣的荒川野嶺中變得格外地謹慎。
於是,當牧雲沿着飛鳥川溯流而上,走到河水繞經的一處向陽山坡時,見山坡勢頭緩和,坡上還長滿了之前便不時見到的漂亮花樹,就起了落腳的念頭。這念頭一經想起,再看這清風徐來,花香撲面,牧雲心中突然十分喜歡,便確定就在此處歇下。
本來,也只是在這兒暫且歇腳;不過停下來喘息了片刻,牧雲不知爲何心中一動,忽然竟覺得此地似乎和自己頗爲有緣。又看着山坡上那一蓬蓬粉色的花樹繽紛滿眼,爛漫滿山,牧雲便決定在此處築廬,暫作立足。反正,先前那位仙子姐姐說了,這次要是想扭轉乾坤,掃除魔氛,必須做稱心之事;那現在看着這地方不錯,想住就住吧!
決定了說幹就幹;雖然牧雲一身法力暫被無上魔技禁錮,但此時牧雲已然脫胎換骨。他便去左近駢指如刀,掌劈手摺地弄了許多青竹和乾枯茅草。牧雲本就是鄉野窮困少年出身,獨立生活多年,這等結草爲廬之事,甚爲熟稔。於是從日頭偏西開始幹起,當紅日西斜之時,他這簡陋草廬已頗具規模。
雖然向陽的山坡地上還算乾燥,但他還是鋪滿了幹蘆葦和幹絨草。經驗豐富的少年,在這地上一層鋪幹蘆葦,一層鋪幹絨草;這樣間隔着鋪了幾層,試着往上一躺——哈!無比地鬆軟舒服!
於是,當夕陽西墜、明月東昇,最近飽經坎坷的少年便在這小窩的葦草牀上,聞着花香酣然入夢……
不過這一晚,他睡得並不十分踏實。頭一兩個時辰,他狠狠地睡着;但後來他卻被餓醒了。
“什麼時候才能學得那仙人辟穀呢?”
明明滿腔睡意,肚子裡卻咕咕直叫,不讓自己睡覺,這時候牧雲忽然特別羨慕起那些不用吃飯的仙家來。
“去山間找點野果吧!”
牧雲想着去山裡隨便摘點野果,暫時充飢哄着自己睡着;等睡足了明天一早起來,便要施展自己擅長的打獵絕技,去獵些野兔松雞來打牙祭。
心裡這麼想着,牧雲便推開簡陋的草廬蓬門,隨着“吱呀”一聲,便到了這和緩的山坡上。
“野果!野果!”
牧雲流着口水,眼光四處踅摸——誰知道,他這一看,沒看着什麼可吃的野果,卻見到了一幅絕美的畫卷般的場景:
明月當空,漫山遍野的花樹繽紛如雪;其中對面那棵最大的花樹下,卻站着一位異族的女孩兒。她明眸皓齒,香肌如雪,正仰着臉兒望向空中的月輪,靜靜地出神。
月光如水,萬花澄幽。皎潔的月色中可以看得出,這少女年約十三四,正是天真爛漫,偏又清麗多姿,宛若那晨月夕霞,別具一種清純可人的情致。少女身上所着的衣服,又和先前看到的異族女子不同;那衣飾宛若丹霞紅錦,裹於她身上,依稀竟似中原宮裝的模樣。那袖管寬大,偶然一陣風來,錦緞的衣袖便和滿眼的落花一齊在風中飄飛搖盪……
少女,繁花,明月,花雨,這種種詩意的事物,竟在這異國海島的清曠夜裡,在牧雲的眼裡一齊組合!
拋開意境不凡的絕美表象,當牧雲凝視之時,那少女癡癡望月時如花嬌靨上流露出的那種深沉、哀婉的思念神色,更是將他深深打動。雖然不知她在思念着誰,但這種溢於言表的刻骨癡迷的情懷,牧雲便覺得自己和它非常有共鳴。
“那位人兒,現在可在南國和自己看着同一輪明月?”
正是:
浮雲卷靄,明月流光。澄清規於萬里,照離思於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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