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被張牧雲拒絕趕走,辛綠漪就很生氣。這兩天裡,辛綠漪沒忙別的,一直就在某處青山綠水中面壁,努力思考找尋自己被張牧雲斷然拒絕的原因。
也許有時候太過聰穎也不是好事,比如這一回,當辛綠漪在一面山石前坐對着蒼茫的新綠山巒思索了一兩個時辰之後,終於以爲自己找到原因。這時她變得十分氣憤,騰一下子站起身來,也不顧姿儀,反正沒人看見,便對着遠近的羣山大聲嬌叱:
“想不到如許仙師,竟是好色如斯!”
一聲叱罷,那“如斯、如斯、如斯、斯、斯、斯……”在山谷間迴盪翻騰,久久不絕。
原來,辛綠漪琢磨了半天,卻以爲張牧雲拒絕自己,只因他收徒只擇美貌女弟子。也難怪,那仙師身邊顯然親近的兩人,一個固然天姿國色,另一個年紀雖雛但已是媚麗非凡。在自己已被拒絕的事實面前,辛綠漪先入爲主,便認爲自己容貌比那二女遜色,所以才被那好色的小子矢口拒絕。身在局中,此時這青鯉精怎能想到,那張牧雲拒絕自己,只不過真是因爲對上回那樑子耿耿於懷,並且真個信奉那人妖殊途的俗念。
可以說,辛綠漪在一方面高估了少年,卻在另一個方向上把他給想歪了。當然,別看這衡山辛綠漪外表嬌柔,但內心着實堅韌剛強。她豈能就這般善罷甘休?思來想去咽不下這口氣,便一捏法訣,隨那些在山間飄移的霧靄雲嵐遁去,不多久就來到這個自己熟知的黑水惡潭。
一躍跳入窮山惡水的黑水深潭,奮力潛游,不多久便尋到自己想要的目標。只見此時這深域黑水翻騰如怒,隨着辛綠漪柔軟的身軀遊近,那潭底黑浪噴涌,發出轟轟悶響。
一邊飛速沉底,辛綠漪一邊在心裡卻也是思潮起伏。腦海裡純憑想像勾勒着張牧雲左擁右抱的畫圖,這奮力潛游的勁兒便更足。當接近深潭底那個騷動不安的巨影時,辛綠漪在心中默唸一句:
“既這樣,就休怪我如此了!”
辛綠漪咬牙切齒,待接近那個深潭怪影時,便忽然停住身形,靜靜地懸浮在深潭底。
此刻就在眼前,潭底巨大的黑影終於露出本來面目,卻是一條身高十丈的巨蛇正在潭底猙獰盤踞。仔細看這巨蛇,渾身覆蓋如甲的鱗片,鱗甲上的顏色黑白相間,斑斕交錯的黑白花紋頗爲瘮人。漆黑如墨的蛇頭大如笆斗,其中兩眼猶如兩隻燈籠,在黝黑的潭底射出白亮的光芒,如果算是眼神的話,顯得頗爲陰慘嚇人。和一般巨蟒不同,這妖蛇的頭顱兩邊各有一張碩大的翅鰭,張鼓如扇,又似風帆,在水中一前一後的划動,似乎應和着妖蛇的呼吸。
這頭青鯉精主動找尋的可怖妖蛇,來歷可非同一般。妖界之中都喚它爲魔骨修蛇,正是上古著名洪荒惡獸修蛇的遺種。傳說在上古之時,有猰貐、鑿齒、大風、封豨、修蛇五大臭名昭著的惡獸爲害人間。由於它們爲禍甚烈,堯帝便命后羿除滅五惡獸。經過一番曲折爭鬥,最後后羿終於誅鑿齒於疇華之野,伏大風於青丘之澤,斷修蛇於洞庭,擒封豨於桑林,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
在那時,后羿大神倒是將惡蟲修蛇斬斷於洞庭之澤。只是沒想到異獸有靈,死而不僵,其短尾得瀟湘之水而活,又沾了那時的冥魔之氣,日夜修煉,便成了今日的魔骨修蛇。
不過雖然這魔骨修蛇歷史悠久、來歷傳奇,但看起來並不是辛綠漪對手。當妖族明珠氣呼呼遊近,這魔骨修蛇竟是坐臥不安;看它那縮頭探尾的舉動,要不是潭底狹窄,恐怕早就溜走。當然承繼了上古修蛇骨肉的妖靈生性陰毒勇悍,縱然曾經經過惡鬥被辛綠漪打敗,這回再次遭逢,特別是當辛綠漪試圖靠近說事之時,這妖蛇卻是暴起發難!
轉眼這深潭中黑浪滾滾,那魔骨修蛇憑藉着巨大的身形在潭底使出翻江倒海的本事,試圖讓這擾它清靜的青鯉精粉身碎骨。
且放下這邊賭鬥輸贏不提。大約就在辛綠漪去尋蛇妖麻煩的第二天中午,正當張牧雲僱來的江船航行到一處杳無人煙的荒僻江段時,卻忽然只聽得晴天一聲霹靂,就在這江天之上喀喇喇一聲雷響。不知是否只是巧合,就在這聲晴天響雷之後,那原本平靜的江面上忽然颳起狂風,轉眼白浪滔天,船頭爲江浪所阻,不得前進。
在這樣少見的奇異天象面前,連那個和大江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船老大也不敢怠慢。他慌忙吆五喝六地招呼船工夥計使出吃奶的勁兒,將江船靠向北岸;手忙腳亂之中選得一個勉強能避風的江灣,下了錨,還不放心,又拿五六根拳頭粗的纜繩從船上引出,分別繫到了江邊的幾棵歪脖大樹上,生怕這船被風浪颳走。
遇到意外天氣,船老大也沒法。本來這是理直氣壯的事情,不過因爲當初張牧雲僱他客船時給的船資頗爲豐厚,這老船主便也陪着笑臉請張牧雲等人先上岸;從他口中說出的說辭客氣無比,說是爲小風所阻,先請幾位貴客遊覽遊覽江邊的勝景,等過一陣風浪平了再來上船。
眼見眼前情形非人力所能爲,張牧雲聽得老船主這般婉轉相求,反倒轉過來出言寬慰了他幾句,然後便招呼了幾個女孩兒上了岸來,一起去這附近走走。
其實他們倉促落錨的這處江段,頗爲荒僻。不僅四外裡不見人煙,那景物和之前的春江綠岸風景相比,也實在是荒涼粗獷得緊。起初因爲突遇風浪,注意力全集中在那裡,張牧雲便沒意識到此地的特異;但當暫別船主步上荒灘,在一片野草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散步,張牧雲和月嬋、幽蘿等人便發現,此地不是一般的荒涼光景。
和之前那一路淺翠嬌青繁花似錦迥然而異,此地四外望去,除身後奔流的大江,前方便是一片荒草黃土。雖然正值春季,高可沒膝的深草卻呈現枯敗的黃色,正在從江上捲來的大風中飄搖披靡。越過近處這些枯草,遠處直到那些起伏丘嶺勾勒出的天際線之間,都是一片乾涸的黃土。凝目遠眺,張牧雲能看見在這片罕見的黃土地上零零散散地生長着深褐色的荊棘。
見得如此景象,張牧雲微微有些遲疑。眼前這衰草荒原,倒和往日市井間那些行商口中所說的西北戈壁荒灘有些相像;只是在碧水青山間奔騰入海的南國大江之畔緣何出現這樣的荒原?
目睹異景,心中有些惕然,張牧雲便只帶着大家在近處行走。
不過,這樣荒蕪的土原乍看固然有些突兀,但正因爲如此反倒讓他們有些新鮮感。此時無論月嬋幽蘿還是侍劍畫屏,都在這荒草、黃土、荊棘叢之間雀躍行走,不停地東張西望。偶爾他們這行人還會驚動些小動物,比如忽然不知從哪兒躥出開一隻灰撲撲的兔子,一蹦一拐地迅速消失在遠方。每當這時候,便引得大家一陣興奮歡呼。
原本只想在近處走走,不過在這樣的荒蕪之地中很容易便偏離了江岸。一會兒功夫之後,他們這行人便往北邊略偏西的那片黃土坡、荊棘林去了。和剛纔一樣悠悠閒閒地繞過這一大片枝椏交錯的荊棘林,本來沒什麼特別的想法,誰知道才繞到林子背後,忽看見眼前的情景,卻是忽然眼前一亮,所有人都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