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還在沉睡不醒啊,少遊這孩子。”再一次深深嘆口氣,在這看不見太陽的地牢裡呆了多久?記不大得了。人老了記性也差了許多,好像連自己叫什麼也忘了。被他們郭老、郭老、郭老的叫了有幾十年了吧。世間多災,老天又何必降臨在他們這些小輩上面。郭老閉上眼睛讓痠痛的雙眼休息一會,找了多久的方子,還是沒有着落啊。少遊消失這麼久,蘇柔那小妮子想必又着急得滿臉起疹子了吧,當初少遊和東學在南疆消失,她就是這樣啊。
哈,好像外面下了好幾天的雨了。那孩子一定很不高興吧。總該是的,他自小就不喜歡下雨,算命的也說天生與水相剋。這麼大的雨,他一定又在哭了吧。郭老臉上的褶子又多了一道。
郭老走出地下監牢,天色依舊昏暗。府裡的守衛怎麼少了這麼多?那些調回來的亡命之徒呢?
“郭總管,老爺叫您出來就去找他,有事情找您。”門口一個守着的僕役說道。這個人叫什麼來着?記不得了。
“啊,我知道了,我等會會去的。你給老爺說一聲。”郭老吩咐道。回屋拿上一個包裹迎着小風出門而去。
東流城南山上,有一塊小小的墓碑。墓碑前,一個垂暮老人默默地擦拭掉墓碑上的雨水。而後老人打開隨身帶來的包裹,拿出裡面一件件的新衣服,點着。
“孩子,爹爹來了。”第一句話。“孩子別急,等爹爹還完債就來陪你。”最後一句話。
然後老人下山。
走過一段長長的路程,郭老扶着牆脫下鞋子甩乾淨鞋子裡滲透進去的雨水,擡眼看看天色,烏雲把月亮都遮住了,黑雲又壓城,看來今夜又要下雨了。想到這,郭老眉頭的褶皺又多了一道,膝蓋又開始隱隱作痛。
“義父,快下雨了,你在這幹什麼。”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郭老轉過身去,一個身穿青白色書生袍的男子胳膊下夾着幾本書,手上提着一個筐子不滿的看着自己。
“是你啊,這幾天不是下雨嗎,我去南山那邊看看。”郭老開口笑着說道,“你呢?這麼晚還沒回家啊,可不像是你的作風啊。”
“哦,南山啊。”男子點點頭,又聽到郭老問自己,“這不是下雨了嗎,我想這個天氣燙個火鍋吃暖暖身子,這就出來買點食材回去燙。怎麼樣,義父,去我那暖合一下,馬上下雨了,你風溼又犯了吧,恰好休息一下?”
“你啊,就是貪吃。”郭老笑笑搖頭,“老爺那裡找我還有事,下次吧。”
“還下次!算起來我們兩父子都多久沒有一起喝兩盅了。自我回來,都沒有一次吧。”男子故作不開心的說道,眼眸中一隻粉紅色肉蟲蠕動。
“那好吧。”郭老鬼使神差的下口答應了,剛開口就有點後悔,怎麼就答應了,也不知道老爺那裡找我什麼事情,不過應該是小事吧。
“好,我們兩父子今兒個就小酌一杯。”男子開心的笑了。“走這條路,路程比較近。”
“嗯,你在前面帶路吧。”郭老伸手拿過男子夾在胳膊下的書本。
……
“你這有客人嗎?怎麼早早就擺好了兩副碗筷?”到了男子家中,看見桌上一個正在沸騰的小鍋,和擺着兩副碗筷。郭老奇怪的問道。
男子身體一僵,轉而笑着說道,“我這不是去那條路上堵你去了嗎,我就猜你雨停後一定會去南山的。”
“啊,說的也是,這些年都習慣了。”郭老釋懷,“我可就坐着等着吃了啊。”
“應該的。您先坐,我馬上就弄好。不過麻煩預付您老人家先把酒溫好了。”男子說道。
屋內昏黃的燭光撲閃,桌前兩人吃着正酣暢淋漓,酒意正酣。
“說來我當初還以爲你和小柔會在一起呢,結果沒想到會是少遊。”郭老酒過三巡看着對面男子的臉孔說道,“想當初,你和小柔關係可是最好的。”
“說這些幹什麼,我和她只是兄妹之情罷了。”男子夾起一筷肉片吃下說道,“再者說了,我去龍都那麼久,也不好讓小柔等我不是。”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你準備什麼時候成家立業?你看上哪家姑娘給我說,我叫城主幫你去提親去,看誰敢不答應。”郭老的面頰在酒意下開始泛紅。
“我?還早呢。”男子愣了一下,“算了,不說我了。少遊呢?好幾天沒見着他了。”
“嗯。少遊?嗯,他出遠門去徐王府了。”郭老隨口說道。
“是嗎?那真是可惜了,還想着要不叫上他一起呢。”男子藉着手中的酒杯掩飾嘴角的一抹冷笑,“那想必蘇柔一定在家生悶氣了吧。”
“哦,這倒沒有,他們兩夫妻親熱着呢。小柔是一個好妻子。”郭老很少吃菜,一味地端起酒杯緩和有點風溼疼的膝蓋。
“也是呢。好了,不說我們了,說說你自己吧。說來我身爲您的義子,連義父您的事情都不知道,真是枉爲人子啊。”男子眼中粉紅色肉蟲又是一陣蠕動,手指輕輕在桌子上一敲。
郭老幾杯酒下肚,整個人暈乎乎的,下意識就說到,“我?我能有什麼事?不過是一個鰥居老人,妻子子女早死。爲了報恩,苟延殘喘罷了。有什麼好說的。”
“有些事情,說出來能讓心裡更舒服一些不是嗎。您就把我當做您的親生兒子,跟我訴說一番心事算了。”男子眼中的肉蟲急速的轉動,襯托的男子的眼眸泛着淡淡的粉紅光芒。
“啊,好吧。”郭老大腦眩暈,又拿起一杯酒說道,“那年,我和你現在一般年輕,結婚生子…”一個很俗套的故事,無非就是一家三口爲了生計在江南道上跑商,遇到了馬匪,貨物被搶,妻子被辱自盡,自己在垂死之時被靳遠圖所救,再次清醒時,自己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和南山上那一座小小的墳冢。自此,爲了報答靳遠圖的救命之恩,就這麼在東流城住了下了服侍靳家,從年輕氣盛的靳遠圖老爺;再到靳少游出生;到福威鏢局林家和靳家火拼,看見一個小孩,彷彿看見了自己的兒子;再到老爺頭髮全白,靳少遊逐漸掌家。
“再往後呢?義父。”男子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問道。
“然後?”郭老笑了,又端起一杯酒,“就幫着小柔少遊他們帶帶孩子,爲靳家而死吧。”
“真是簡單的一生啊,義父。”男子站起身給郭老再添一杯酒。
“簡單?或許是吧,年輕就是好啊。”郭老笑着一飲而盡,“你問這些幹什麼?”
“因爲,”男子擡起頭,燭火明滅中出現的是一張笑的猙獰的臉,“我就是那個閻王啊,義父。”
“你!”郭老呆住,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眼神變得恍惚,慢慢進而癡呆。緩緩站起來,一步一步的挪動着往外走。
“哎呀,你要去哪裡啊,義父。”男子站起來,走到郭老面前,孝順的幫郭老整理好衣襟,又親手梳理好郭老的頭髮,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筷子,靜靜地看着郭老呆滯的身影走進雨中。
“東學,說真的這個名字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彷彿只要輕輕呢喃這兩個字,我就能感受到父親對我的期望。本來,我真的很幸福,你也可以很幸福。但是,親口賜予我東學這兩個字的你,爲什麼要攔住我如旭日東昇的腳步?還有少遊,我有父母的,你靳家奪走了;義父是我的,你搶走了;小柔是我的,你也搶走了;如今你連我兒子的爺爺也要搶走嗎?哈哈,哈哈。我是誰,啊!我可是天命之子!誰阻攔我的腳步,我就要誰死!天命之子,從我在南疆選擇了神重,就決定了我是天命之子,天命之子註定孤獨,是的,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漸漸地,李東學也醉了,又回到了那天,又看到了那個人。
“決定了嗎?拿起它,你就再也不是你自己了。”“嗯!”
雨又開始下了。
雨中,郭老步履蹣跚的慢慢挪動,眼神呆滯、身形呆滯,最後,倒在了靳府的大門。完成了他的諾言。
“爲靳家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