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湖佔地幾頃,湖裡放養有萬條龍鯉,湖水奢侈到每年換一次甚至兩到三次水,光是這個比皇宮紫荊城還要氣勢磅礴堪稱城池的府邸每年從戶部掏出的銀子,能讓老持穩重的戶部侍郎跳腳罵娘,不過奇怪的是,號稱武朝財務官的戶部侍郎虞文清就算跳着腳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罵,也挽回不了這筆如同從心口剜去一塊肉般疼的銀子,就算虞文清鐵了心不給,做出當場要血濺殿前的架勢,皇帝也是笑笑,悄摸的從自己的內庫裡來填上這比空檔,幾年下來,虞文清頭上的白髮多了不少,皇帝依舊可以說是樂此不疲。這幾年除了中書省太傅餘家綬皇帝對其言聽計從,就獨寵這個算得上一介白丁的武素問,就連那個稱得上是皇帝從龍之臣的宋知命,近幾年皇眷也漸漸淡薄,甚至親口承認武素問小皇帝這般大逆不道的名頭,伴君如伴虎莫過於是了。
羅虎臣依舊一身灰色僧袍,吊眉毛滿眼陰沉,哪怕頭頂九顆象徵佛門弟子的戒點香疤,也像是一個從十八層地獄中出來的食人惡鬼,張開血盆大口,森森的注視着人間。反觀另一邊的黑衣森然的武素問,雖然一頭不倫不類的齊耳短髮,但配上丹鳳眼,白皙潔淨的五官,器宇軒昂,腰佩珠光寶刀,說不出的縹緲寫意,翩翩如下凡的謫仙人。
湖上惡鬼蟄伏,湖畔仙人獨立,湖下萬條龍鯉巡遊龍門。
“三年不迎客,迎客抵三年。大統領許久不見甚爲懷念啊,不知來我這墳冢之地,可是有什麼見教教於晚輩,素問在此洗耳恭聽。”武素問眯着一雙煞爲好看的丹鳳眼,嘴角掛着溫煦的笑容,向羅虎臣恭敬的問候道。
“好在你也有自知之明,曉得這和紫荊城同名的紫金城的府邸,歷任府主都沒有一個好下場,不是被衆人烹而食之,就是五馬分屍的悲慘命運,算得上一個墳冢之地。”羅虎臣雙手揹負,雙目泛着血光殺氣,面目顯着不自然的青色。
“古話說得好,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不求千載名留青史,遺臭萬年也可讓我大笑一生,莫不成做那放下屠刀哺兒育女的奶媽和尚?”武素問揶揄道。
“廢話少說,今日我來就是爲了那一朵紫金蓮。”羅虎臣沒了耐心,聲音轟隆,夾雜着金鐵交鳴,一身灰袍無風自動。
“衆人只知道葉武穆馬踏江湖,碎了衆人的江湖夢,卻不知踐碎了的江湖氣數在這紫金城中長成了一朵紫金蓮,開花結果一甲子,用掉的卻不止是江湖氣數,還有一百零八雷池道人的本名金蓮,那麼,這紫金蓮又豈是你羅虎臣這個二姓家奴能夠染指的?是爲了這一朵紫金蓮!風大也不怕閃了舌頭!”嘴上說着刻薄話,武素問臉上依舊掛着溫煦的笑容,如同一**放光明的太陽,卻照出了陣陣陰寒,一雙眯着的丹鳳眼,似狐狸又似一條毒蛇。
“聖上呢?”羅虎臣依舊不死心,武素問指一指背後的紫荊城,有指一指自己,聳了聳肩膀,嘴角笑意昂眼。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出刀吧。”羅虎臣面色不變,身體周圍卻是暫停了一切,風不動,衣不動,水不動,心不動,就連光線透過銅鏡似得湖面折射出道道棱形光線,泛出道道虹光,彷彿畫中即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無間惡鬼。
“呵,哈哈!”武素問卻彷彿看見一隻坐井觀天妄圖嚐到天鵝肉的癩蛤蟆,不屑的大笑起來,“出刀?呵,若是五年前的你,尚可給你一看我腰間的這把刀,現在的羅虎臣,你也配?”武素問大笑着擦去眼角的淚珠,莫名的癲狂。
羅虎臣吊起的眉毛拉長,面容時而悲悽時而憤慨時而陰森,身形炸動,拉碎滿身的虹光,腳尖在春水湖上輕點,頓時銅鏡似得湖面劃出一圈一圈的波紋,一步跨過十丈湖面,斗大的拳頭帶着風馳電掣的速度和摧枯拉朽的力道直撲那張笑起來很是讓自己厭惡噁心的臉。武素問笑容不變,右手五指成鉤抓住這隻來勢洶洶的拳頭,合身突進如同一隻撲食的猛虎撞進羅虎臣的懷中,左手衣袖呼啦帶風洗過羅虎臣的臉龐,羅虎臣側臉躲過,雙腿呈馬步,重呵一聲,千斤墜,弓步出拳,拳風凌厲砸碎空氣,武素問黑衣翻飛,化作一隻翻騰的鷂子,輕靈地在空中輕點幾下,右手五指張開呈掌,仙人拂頂吹過羅虎臣點這就可戒點香疤的光頭,羅虎臣悶哼一聲,強忍着體內氣機的不順,灰袍鼓動,怒目金剛,十成十的接下這招,鼻下流出兩道泛着青光的血液,顧不得心中駭然,鼻翼張開大口吸氣,如同巨鯨吸水般將周身的空氣吸入腹中,胸口鼓動,而後重重的吐出兩道帶着血氣的乳白色氣流,雙拳橫擺,如同羅漢出拳,整個空間被帶動跟隨着羅虎臣的拳頭,氣勢恢宏的壓向一旁淡然看着自己的武素問。武素問嘴角依舊不屑,眸子卻帶着點點重視,腰間佩刀不動,雙手虛擡,如同捧着一把三尺三的戒尺,右手虛抓抓住虛無的戒尺,拍下,霎時風煙俱淨,塵埃落定,春水湖上清風依舊徐徐地吹過,羅虎臣胸中的氣息泄露,嚥下喉中的一口鮮血,換下一口氣重整旗鼓,憑空的站在春水湖上,雙手合十正立,湖面上風雪落殘燈,湖面下卻如同沸水一般沸騰起來,萬條龍鯉攢動。羅虎臣再欲出拳,不料被人在後背一拍,一腳踢在自己的腰間,力道雄渾,退出十幾步,落在湖畔。
“怕了你了,紫金蓮只能用葉武穆那還未出竅的三花來換,懶得和你打了!”武素問眉眼間掛着無奈,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的一尾大紅色的龍鯉,眼神溫柔,手腳輕盈,順便從懷中灑下一片魚餌,“這諾大的紫金城就只有你們能與我說些知心話了,可不能讓你受了傷害啊!”看着這尾大紅的龍鯉吃下魚餌,一搖一擺的遠去,武素問這纔在湖面上如同閒庭散步般離開春水湖,腳下不起波瀾,怕驚擾了那尾龍鯉。
“記住,頭頂三花換紫金蓮,記住哦,大統領。”武素問伸了個懶腰慵懶的笑着,丹鳳眼眯着,笑意綿綿。羅虎臣垂下眼瞼,轉身消失不見。
武素問在湖畔隨意找了一個地方坐下,“真是貴客臨門,蓬蓽生輝啊,陛下,還有劉貂寺!”不知何時在一旁大紅楓葉下出現兩人,一人便裝不掩崢嶸氣勢,一人身穿赤紅蟒袍,面白無鬚含腰垂首。
便裝男子隨意的揮退想要一同上前的劉貂寺,大大咧咧的坐在武素問身邊,“嘖嘖,崑崙仙人拂頂,武當梯雲縱,孔家量天尺,還有沒出手的草堂飛劍,以及這連我也沒有見過的佩刀,怎麼,我的小皇帝,出了儒道,準備入皇道了麼?”武素問隨性的躺下,“不急,不急,哈哈!”|
“切!”便裝男子不屑,“千書萬道皆下品,唯有酒中出聖人啊,拿酒來!”
龍都紫禁城靠北,一家黃門郎的窮酸府邸,一個頭發花白的來人手上捧着一個小銅爐,隨意的認春風將桌前的書翻過一頁又一頁,眼神卻看向窗外,“徐清的劍,劉瑾的針,孔狂書的尺,武當張神策的步,崑崙軒轅無爲的掌,再加上羅虎臣的拳,仍舊不見你那把不穿腸便不得開刃的刀,武素問,你到底是要問道於天下,還是問道於皇上呢?看不懂啊,還是老了,我宋知命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