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戰鬥的進行,富爾格的臉色越發地陰沉。
他之前只對南昌城郊外的那場漁村爭奪戰有過耳聞,當時還只當是直隸綠營準備不足以致於被明軍打了個措手不錯,如今卻是親眼見證了明軍用相同的戰術造成了他精心佈置的防線的混亂。要是再這麼打下去,恐怕還等不到明軍衝上來肉搏,村子裡的山西綠營就要陷入崩潰了。
不能在這麼幹等着捱打了,富爾格當機立斷地命令在村子東側列陣的騎兵分出一半的兵力對村前的明軍大陣展開攻擊。
造成了村中綠營兵的混亂之後,鋼鋒營的前陣開始向前推進。散兵線很快便接近到了村子南沿三十步的地帶,給土牆後的清軍造成了更大的殺傷,但此時也已經進入了綠營鳥銃手的射程。那些高度緊張的綠營兵在軍官們的吼聲中終於組織起了第一輪齊射,噼裡啪啦的爆響過後,散兵線上的人影也倒下一片。
在散兵線後五十步,第一線的四個方陣在急促的鼓點下加速前進。方陣之後是二十多個火銃兵和殺手隊混編的戰鬥小組,再往後則是第二線的四個方陣。
轟隆的馬蹄聲自東北方向傳來,一千多清軍騎兵洶洶而至。
當清軍騎兵接近後,鋼鋒營的方陣又停止前進,面對騎兵的方陣長矛手紛紛用右腳踩住矛杆尾部,雙手抓住矛杆讓矛尖斜指向上,擺出拒馬式。整個方陣矛尖蝟集,寒光閃閃,令人不寒而慄。
輕騎兵和弓騎兵性質的清軍騎兵難以直接動搖這種長矛方陣,大隊在撞到矛尖之前立即轉向,少部分的遊騎以高速在方陣外圍跑動,牽制鋼鋒營方陣的兩翼。
隨後,另一陣驚雷的馬蹄聲從南邊傳來,配屬給第三旅的第二騎兵營第一千總隊也出動了。這個千總隊是原來飛虎營的老底子,那種密集得跟牆一樣的隊形曾讓清軍吃了不少苦頭,也令他們不敢有半點怠慢。一陣海螺號響,南山村東側剩餘的清軍騎兵也加速迎了上去。
雙方騎戰開始的時候,鋼鋒營前陣一通號響,中間二十多個戰鬥小組大聲吶喊着越過前排四個方陣間的通道,與陣前的散兵線一同向南山村發起了衝鋒。鴛鴦陣編制的殺手隊在前,火銃兵在後。
在對面明軍衝鋒的同時,村中的清軍火炮又發射了兩輪,打翻了一些鋼鋒營的士兵,隨後有兩門火炮因爲炮膛過熱徹底啞火。緊接着,混亂的綠營兵中間出現了很多正藍旗的旗兵,弓弦的震響取代了鳥銃的轟鳴。銳利的輕箭剛拋射過兩輪,衝鋒的鋼鋒營近戰兵已經來到了村前的廢墟邊緣,激烈而殘酷的近戰隨之展開。
中軍部所在位置,張雲禮站在高高的望臺上觀察着南山村方向。在那裡,第三旅正在和清軍的左翼兵馬激烈交戰,但雙方似乎都還沒有出全力,清軍靠着地利和機動優勢維持着陣線。看了一會兒,張雲禮放下望遠鏡對龐嶽道:“大帥,右翼有些膠着,需不需要再派兵支援一下老盧,給他加把力?”
龐嶽搖搖頭:“時候未到。現在韃子的右翼還沒有動,譚泰恐怕正是在觀望南山村方向的情況。要是咱們在東路打得太順,反而會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所以,東路膠着就隨它去,只有東路膠着了,譚泰才能放心地在西路展開攻勢,咱們纔有可能覓得良機。另外,咱們再往西路加把力,譚泰不動咱們就幫他動起來。命令火箭兵到位之後,十發一組對清軍右翼持續射擊。”
兩人正在說話的時候,從六房山上撤下來的烈火營火箭兵趕着馬匹拖帶的火箭車從中軍部前面通過,往西路而去。車上搭載的火箭發射架構造簡單,組裝起來之後便可以發射火箭。龐嶽將火箭兵調往左翼,就是要利用這種類似於康格里夫火箭的遠射程攪亂清軍右翼的騎兵陣型。
談到西路,張雲禮不禁又有些擔憂,對龐嶽道:“韃子在右翼集結的重兵不下兩萬,僅是騎兵就有八九千。而我軍左翼的第一旅僅僅一個營又一個千總隊,加上第一騎兵營也不過八千多人。一旦譚泰真在西路展開強攻,第一旅承受的壓力怕是有些大。”
“他要強攻就儘管來,我還就怕他不在西路展開強攻。”龐嶽並不在意,風輕雲淡地說道,“現在韃子的重兵雲集在西路,如果咱們不把他們的主力給陷住,即便在東路擊潰了韃子的左翼,譚泰也能全身而退。所以我需要各處都膠着,尤其是西路。至於第一旅承受的壓力的確會很大,但我也相信他們能頂住這股壓力。”
張雲禮點了點頭:“這也是我們此戰的初衷,要儘量畢其功於一役。”
“是啊,眼下無論是咱們湖廣鎮還是大明,都太需要一段休養生息的時間了。”龐嶽說道,“這一仗只有徹底把韃子給打疼,打折它的一條胳膊,它才能多安生一會兒。如果最後還是讓譚泰帶着這支南征的兵馬全身而退,那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們又會捲土重來。另外,韃子入關也不過幾年,根基算不上很穩。如果咱們能把眼前這五萬韃子全部幹掉,不僅能傷了虜廷的元氣,還能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北方各地的綠營鎮將中,有心效仿金聲桓和姜瓖的肯定也不在少數,只不過由於虜廷積威尚在,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而已。既然如此,咱們何不幫他們增加點信心?”
張雲禮笑了笑,回頭看了看第二線的湖廣鎮軍陣。剛纔調走了第二騎兵營的一個千總隊,現在第二線還剩下第四旅、第二騎兵營兩個千總隊、中軍部直轄的烈火營部分炮兵以及金聲桓的南昌營步卒,軍陣依然很厚實。現在前線的兵馬都已經攤開,若要達到預期的戰役目標,就要看對第二線這些兵馬的使用了。
這時,龐嶽又指向西路:“西路的虎頭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只要第一旅守穩了山北面的虎頭村,韃子右翼的突擊線路便只能是從周家壟繞過虎頭山西側。一旦戰事陷入膠着,譚泰再想全身而退就沒那麼容易了。”
張雲禮點頭表示贊同。但這一點,相信譚泰也能看出來,就看他有沒有足夠的自信那樣使用兵力,或許南山村方向的持續膠着能給他增加不少信心。
正說着話,中路清軍的陣線內突然一陣嘹亮的號角聲響起,兩人舉起千里鏡循聲看去。
“是直隸綠營薊州鎮的兵馬,譚泰往徐崗村增兵了。”張雲禮道,“難道他是想完全奪取徐崗村,轉而從中路進攻不成?”
兩人順着木梯從望杆車上下去,與中軍部的一衆高級參謀進行商討。
中路徐崗村的廢墟面積較大,眼下是第二旅和清軍各佔了一半。一番商討之後,一衆參謀都認爲譚泰不大可能把進攻重心轉到這個方向,其真實目的應該是穩固中路的防守,並吸引湖廣鎮第二線的預備隊調動,從而打亂湖廣鎮的部署。
結束討論之後,龐嶽並沒有往中路增派任何兵力,只是讓賀震霆繼續穩守,不要受清軍調動的影響。
正在這時,西北方向騰起一道道白煙。剛剛抵達左翼的烈火營火箭兵已經開始向對面發射火箭了,三裡的射程足以覆蓋清軍的騎陣。殺傷力暫且不論,至少襲擾亂陣的效果是可以保證的。
火箭剛剛發射完兩輪,旁邊望杆車上的瞭望哨突然報告:“清軍右翼步卒約三千調動,旗號正紅旗和綠營安慶鎮,方向虎頭村;清軍右翼騎兵約兩千餘調動,旗號鑲白旗,方向周家壟......”
龐嶽嘴角揚了揚。到目前爲止,形勢基本都在按照他的預想發展。
西路鼓聲陣陣,正紅旗的近千披甲近戰兵和綠營安慶鎮的兩千餘步卒在各自旗幟的指引下浩浩蕩蕩地向前方的虎頭村開進,隊伍前方是由軍中雜役推着的幾十個盾車,兩翼分別是正紅旗和安慶鎮的騎兵。在他們後方,還有洪流般的兵馬正源源不斷地跟進,步騎交加,氣勢雄渾,連大地也在爲之顫抖。
進攻虎頭村的清軍由正紅旗滿洲梅勒章京覺善統一指揮。覺善,姓李佳氏,世居薩爾滸,在老奴時代就已投身後金軍中,各種大小戰事幾乎從未缺席,戰場經驗不可謂不豐富。天亮前的前哨戰,他也沒有辜負譚泰的信任,一舉拿下了周家壟,控制住了虎頭山西側的騎兵通道。只是由於恩格圖的猶豫不決,虎頭村落到了明軍先頭部隊的手裡,讓清軍在西路的地利爭奪產生了一點瑕疵。
恩格圖天亮前爭奪虎頭村失敗之後,譚泰考慮到大戰在即並沒有立即處罰,只是令他繼續戴罪立功,並把再度攻打虎頭村的任務交給了覺善。因爲虎頭村的地理位置還是不容忽視,雖然並不影響西路攻勢的展開,但掌握在明軍手裡就始終如同在西路釘上了一顆釘子,令譚泰如鯁在喉。